【原】“他小，你让让他”是我一生魔咒

热播剧《亲爱的自己》开播以来，张芝芝的婚后生活，牵动观众的心。最新剧情中，婆婆强迫她喝“送子汤”表示二胎一定要生个男孩，只有男孩才是有用的。

这个情节引发网友热议，张芝芝扮演者阚清子“现身说法”，用自己“不被期待”的童年，反对重男轻女。

无独有偶，上周一则刷屏新闻准确扎中了“姐姐”们的痛点：

很快有了反转实锤，只是普法节目杜撰的普法案例，大家散了吧。

但编辑蔫坏的心思没有白花，几千条评论一边倒，全是抨击这对其实不存在的父母。

我们找到四位“姐姐”，和她们聊了聊真实家庭中的羁绊。

 

弟弟出生前，爸妈怎么沟通的呢？

我们家的情况有点复杂。爸爸是个超级大男子主义的人，他就盼着有个儿子。生意做大后，对我妈妈的态度非常傲慢，不管喝不喝醉都要开一些很烂的玩笑，来讥讽我妈“肚皮不争气，落不下一个瓜来”。

 

我妈的身体不好，所以有了我之后一直犹豫着没有再生育。我9岁那年，家里的气氛有了些变化，我隐约晓得了，爸爸可能外面有人。

 

妈妈那时候决定再要个小孩，以此来留住爸爸，那年妈妈已经38岁了。

 

妈妈常常夜里抱着我哭，她爱面子，过得不好不敢让外婆和姨知道，把我当作倾诉的对象，我似懂非懂，这样被迫成熟起来。

 

她可能想赌一把，“或许是个男孩呢。”

 

换作现在的我，一定会劝妈妈快跑，离开这个烂人。当时我的心理非常复杂，我一边期盼妈妈肚子里的小朋友是男孩，这样爸爸就不会走了；一边我对新生命的到来很恐惧，如果ta恰好是男孩，我在这个家是不是一点地位都没有了？

 

这个事情我想来想去，两种结果都让我害怕。 

弟弟出生前，爸妈并没有打算告诉我，是我看见了茶几上的叶酸片。

 

我好奇读了读白色药瓶上的文字，"妊娠期、哺乳期妇女预防给药"，我知道事情肯定不简单。

 

妈妈渐渐开始呕吐，爸爸一边帮妈妈拍背，一边对我说：妈妈有些不舒服。

 

我说，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妈妈就是怀孕了。

 

爸爸呵斥了我，因为那时候他还没打通计生办的关节，不能对外声张。

 

所以他们连我也隐瞒，怕我年纪小不懂事出门乱说。更不要说和我沟通和商量了。

 

让我更伤心的是，妈妈临盆前，我被送去姨妈家住了一个月，妈妈说她顾不过来，让姨照顾我。当时我有点纳闷，我10岁了，生活基本能自理，平时放学就乖乖回家，也不需要接送，也不给家里添乱。怎么就要把我送走了呢？

 

然后我在姨妈家大人的闲谈里偷听到，爷爷不知道从哪里找的“高人”，高人说我和新生儿犯冲，要我出去避避，以免对新生儿不好。

 

一个月我回家后，妈妈已经产下弟弟，一个月不见妈妈，我有点不好意思去她怀里撒娇，尤其是她身边还躺着另一个小孩。

 

这人要和我分享我的妈妈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当时我还太小了，弟弟出生时我才不满2岁，所以肯定也犯不着来和我商量了，我话都不会说。

弟弟是爸妈意外怀孕怀上的，那时候我初中住校，一段时间没回家，再回家时妈妈肚子已经很大了。

 

因为超生，我们家被罚了一笔钱。

 

弟弟的小名叫多多，因为他是计划外的，多出来的小孩。

 

但是如果爸妈当时来找我商量的话，我会建议他们不要生，家里的经济其实无力再多负担一个小孩了。

 

妈妈身体又差，高龄产子，弟弟身体也不好，我会认为是弟弟的出现进一步剥削了我们这个小家庭，但他是无辜的，确切说还是爸妈做的决定让这个家更捉襟见肘了。

 

如果弟弟没有出生，我们一家都会更轻松一点。

 

爸妈对待你们俩的方式公平吗？

不公平。

 

妈妈总在无意识在我和弟弟间搞竞争，这也是中国多子女家庭常有的现象。

 

譬如，我妈会对我说：还好二胎是弟弟，我儿子女儿各有一个，我对两边都一样，如果二胎是妹妹，我肯定更护着小的，你就失宠咯。

 

话虽这么说，但妈妈还是更护着弟弟。

 

妈妈做夜宵，我和弟弟各人一半，弟弟一定要从碗里挖走一些，我让妈妈主持公道，她说，他小，你就让让他，你是做姐姐的。

 

多要去的弟弟果然吃不完，留在碗底，妈妈又对我说，喏你看，到头来还不是你的，拿去吃完吧。

 

他明明吃不完为什么要抢，抢走了又浪费不吃。妈妈却总是向着他。

 

大学寒假回家，弟弟没经过我的同意就翻我的行李箱，看见好玩的小玩意就搜刮走，我想抢回来，妈妈说，他小嘛，你让让他。

 

本来我不太生气，妈妈这句话让我噌地火了：我9岁的时候，你告诉我要更懂事、帮忙照顾弟弟、让着他。今年他也9岁了，为什么他还是想干嘛就干嘛！他9岁还可以当孩子，那我凭什么9岁就要开始做小大人？

 

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妈妈总是一味以“因为你是大的”来要求我。他小，他年龄一辈子都比我小，我一辈子都要让吗？

爸妈在物质上尽量做到了公平。让我不满意的是爸妈把照顾弟弟当作我的义务。

 

爸妈口口声声说生二胎是为了给我作伴，可是差了10年，完全两个代际，能算作伴吗？为了带弟弟，我丢掉了很多和同学一起玩的时间，如果真的有的选，我想和同学玩，而不是和弟弟玩。

 

我记得六年级暑假，我上小提琴课，一周一节。我想趁这个没作业的暑假多赶一些进度，改成一周三节。

 

爸爸知道后发了脾气，怪我不该擅自主张把课安排得那么密，硬是把课时调了回来。不然就没人在家看弟弟了。

 

中学好多夏令营活动，我都因为需要在家带弟弟没能报名，那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同学们能和同龄人到处玩，而我只能困在家里带弟弟。

 

那时候我特别不解，窦靖童想养只小狗，王菲都要她写保证书保证一定对小狗负责呢，爸妈生小孩这么随便的吗？既然分配不了足够的精力带孩子，为什么还要把他生下来？难道我存在的意义是当baby sitter吗？

 

既然爸妈默认我的付出和牺牲是必要的，为什么最初的知情与同意不重要呢？我没有权力替父母做生育决定，但是爸妈既然希望我能协助他们的育儿责任，是不是要和我进行更多沟通呢？

 

当初我哭，求妈妈不要生，妈妈只当笑话一样，家里来客人时一遍遍学我的语气给客人当笑话听。

我爸妈对两个孩子一模一样，就是一不管，二不顾。

 

我爸妈真的是那种甩手掌柜，他们年轻时到处打拼，把我和弟弟撂给姑姑、奶奶、姨姨，我和弟弟吃百家饭的时间，比在他们身边的时间长多了。

 

同学们挺羡慕我和弟弟总有花不完的零花钱，只有我是恐慌的，爸妈长期不在身边，迫使我过早地成熟起来。

 

人生所有重要决定都是我自己做的，爸妈除了给钱，没有任何参与。我心疼弟弟，也会替他做决定。

 

但是爸妈有时候对弟弟用激将法，你看你姐多懂事多优秀，你要抓紧学习，不然我们只爱你姐姐。

 

这些或许无心的话，加重了弟弟的危机感，我能感受到弟弟对我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爸妈长期不在身边，弟弟依赖我需要我。

 

但是另一方面因为爸妈老拿他和我比，我成了他的假想敌和竞争者。

 

即使没有我在，爸妈也会拿他和别人比，但是人人都讨厌父母口中的优秀孩子对不对？我能感觉到他的敌意，这点让我不好受。

 

因为他是男孩，爸妈对他期待更高，他追不上爸妈的要求，索性摆出自暴自弃的样子。我恰恰是因为爸妈对弟弟期待更高，我也想去证明我是真的不错，而不只是以弟弟为参照才显得不错。

 

这么说起来，弟弟和我都挺可怜的，隐隐都在争夺父母的注意。

说到公平，我一直在反思。

 

爸妈眼里的公平，和我心中的公平不一样。

 

他们认为，弟弟有的，你也都有一份，这是公平。在我看来，如果不是意外地有了弟弟，一切都是我的。我这样想是不是太自私了？

和弟弟的关系怎么样？

一言难尽……我小时候期待弟弟的出生能留住爸爸，但是没有成功。

 

我期待落了空，弟弟没有完成他的“任务”，反而来分割妈妈的爱。

 

妈妈让我辅导他做作业，一言不合我就把他书包从三楼扔下去。值得发那么大火吗？好像也没必要，弟弟常常可怜地成为了我的出气筒。

 

我欺负弟弟，于是妈妈向着弟弟，妈妈无条件向着弟弟，所以我更欺负弟弟。恶性循环。

 

“强者刀向更强者，弱者抽刀向更弱者。”长大后的我知道当初对弟弟的欺负是我自己无能的表现，但是嫌隙已经产生，很难修补了。

我和弟弟关系马马虎虎，但毕竟代际摆在那里，没什么共同语言，也不可能很亲近。

我妈是传说中的“扶弟魔”，我有个不成器的舅舅，公司是我妈帮他开的，客户也是我妈拉来的，钱也是妈妈给的，我觉得我妈过得很辛苦。

 

姥爷和别人吹牛舅舅的公司多么厉害，全然不顾那是我妈帮忙张罗起来的。

 

我担心弟弟以后像舅舅一样不成器，现在不帮弟弟一把，他走歪路一步踏错，我将来只会更累。爸妈不在身边，弟弟的家长会是我去开的，学校是我选的，被人欺负我替他出头……

 

好奇怪啊，我因为担心重复妈妈的命运，从而重复了妈妈的命运。

 

但是弟弟不领情，他认为我和爸妈是一派的，有一次我反复给他打电话，他都拒接，我只好给他发微信解释，我只是想借一下你的steam账号。他马上回复：“我还以为爸爸派你来骂我呢。”

 

人到底能不能完全和原生家庭切割呢？我有时也气馁，不想管弟弟任何事了。但是我爸比较会说好话：我们说他都不听，你说有效果，还是你厉害哈。我当然也知道爸爸是在吹彩虹屁笼络我，好让我继续管弟弟，他们好继续做甩手掌柜。

毕竟我比弟弟大太多了，目前他也才不到10岁，没什么起冲突的可能。我觉得真正考验我们的是他长大后，我们不得不面临的父母养老之类的命题。

 

假如没有弟弟，我作为父母唯一的孩子，这部分的责任肯定由我承担。有了弟弟，这方面的负担会轻一些，与此同时我也有了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虽然爸妈在日常生活中力求公平，小事上一视同仁，甚至对我更好一些，但我能感觉到额外的好，是因为时长有限，在他们的观念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所以要在有限的时间里爱她。

 

但儿子，一辈子都是自己人。

 

难免还是受到宗族思想的影响，比如清明假回家乡扫墓，但我弟就不能拒绝，因为爸爸是长子，弟弟是长孙。

 

我可以选择去或不去，不是因为我有选择，而是因为我无关紧要。

 

我们家乡的风俗是老年生活得在儿子家过，在女儿家长住不体面，我妈有时和我说，“遗产我要多留给你弟一点，毕竟以后我在他家长住，来你家只是做客。”

 

明知道她是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生气，我们家经济一般，遗产能有多少？多分一些少分一些能有多大差别呢？让我生气的是，仅仅因为我是女性，在他们的设想里，我被除名了。

 

将来你组建家庭，会要孩子吗？

比较想要哪种家庭模式，

丁克or只要一个孩子or多子女？

这问题太难了。你看我家的家庭悲剧里，没有一个人真正拥有爱人的能力，也没有人真正被爱浸润：渣爸爸，不独立的妈妈，心态不健康的我，和带着使命出生的弟弟。

 

我会觉得，人如果没考虑清楚，不能真正负责任，还是不要组建家庭了吧。 

说到这个，我想到一件事。

 

爸妈小时候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觉得大孩子帮忙带更小的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妈妈这几年开始催婚催生，甚至满怀憧憬地说：

 

“我希望你的孩子最好也是姐姐加弟弟的组合。”

我问为什么，妈妈说“因为姐姐一般都比较会照顾弟弟，哥哥一般都比较粗心只顾自己玩。”

 

我不知道怎么描述我听了这话的不适，在妈妈的观念里，大孩子带小孩子不仅天经地义，而且姐姐的责任重中之重，但是哥哥作为男性，却可以拿到豁免。

 

为什么妈妈的做法伤害了我但她不仅不知道，还很得意地希望我把这种模式传递下去。我更绝望望了。

虽然我会抱怨，给弟弟操心太多了心累，但想想，如果没有弟弟，我整个成长过程只有我自己会更孤单。

 

多子女互相作伴当然很好，只是我担心我会像父母一样，有偏向而不自知，不小心伤害了其中哪个孩子的心。

我这样想会不会有些社会达尔文主义，我认为在家庭资源有限的情况下，还是只生一个好。

 

如果要孩子，我只要一个。可能因为我不是爸妈唯一的孩子，以至于我对唯一很有执念。

 

和四位姐姐聊完以后，我更能理解姐姐们对弟弟的复杂感情。

 

有的因为家人不满意她的性别，所以才想继续生，直到生下男孩。如愿生了男孩后，家人对家里女孩有意无意的忽视，更加坐实了女孩们的自我怀疑——女性是一种次等的，让人不满意的性别。

 

有的因为家长不能平衡好孩子的关系，一味地剥削大孩子，道德绑架般要求她们付出。

 

我们经历过独生子女的时代，也亲历了从一胎到二胎时代的转变。这种转变发生在每个个体的身上都会产生不同的回音。父母未必对此就有充足的准备，孩子接受时，则往往手足无措。

 

这种手足无措，并不是孩子的错。

 

你也是一位“姐姐”吗？你如何处理你和家中“二胎”的关系？欢迎给馆长留言哦。       

作  者 | 咖喱

编  辑 | 麻  薯

设计、排版 | 译  尹

图片 | 受访者提供

Epoch意为“新时代、新纪元”，也有“历史或生命中的一段时刻”的意思。不论这是最好还是最坏的时代，这都是一个有故事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