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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家灯火】孙宝佃:《1982年江汉旧事》

 昵称73531636 2021-01-25
【总第021303期】



1982年江汉旧事


作者:孙宝佃


    1982年7月的某一天,我拿到报到通知单后,瞪大眼睛趴在中国地图上找了半天才终于找到我要分配去的地方-湖北潜江。老师说那里有一个属于石油部的研究所,行内享有点名气,全国就仅此一个。听老师这么一说,我的心情一动,眼睛也有点儿湿润了。那一刻感觉犹如被圈养在盐碱地里四年之久的饿虎猛然要窜出南下寻食,已不管它是潜江还是钱江了,无论如何都比鸟怕拉屎的东营好的,我幸福地把潜江刻烙在我的心头,觉得梦一般的前途已展铺在我的脚下。



离别大学,在家呆了几天,就一个人去潜江报到。七上八下,多经转车,一个深夜才冒着热汗摸到蛇山边的江汉油田武昌招待所。一大早从招待所坐车出来,到达潜江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拥有可以工作挣钱了的喜悦心情在经历这段崎岖颠簸的楚国大地后已荡然无存。路途已无数次问及身边的大爷“到了没有?”,大爷似乎永远这样告诉我“快了!哈哈"。经过一条大桥时大爷突然抓住我的手说:“大桥下面就是潜江,潜江是应此江而来,哈哈”。我从迷糊中醒来猛然地透过车窗看去,下面却是一片庄稼,哈哈!倒是一条小溪在夕阳下泛着光芒,大爷慌乱指着那个"光芒"说:“你看!那条小溪就是潜江!”。"潜江?",我瞪大眼睛的样子有点像急吼吼地渴望见一位美女却来了位老妖婆了,内心发问:“这就是我在地图上千辛万苦找定的那个潜江吗?我蹩足劲一泡尿几乎也可流出条那种江来的呢”。看着我木然的样子,大爷又笑着强调:“现在正临旱季,否则江水还是很宽阔的,一条大河,到时候风吹稻花香二岸呢!哈哈”,想不到急忙之中老头竟然还弄了句歌词出来,把潜江忽然提升到"我的祖国"的印象里了,看他有点点儿自豪,嘴明显伴着他乱糟糟的胡子在裂笑着,这只有从小靠喝潜江水生活的人才会有这情感。"我的祖国!",对啊,我的祖国到处都该是这样的景象,正像歌词所唱,稻花飘香的潜江也就是祖国南方江河的一个缩影了。



大江没见着,马路两边浓密高大的水杉树确也引起了我几分兴趣,这是我在北方四年所没见过的,就是在我江南水乡的老家也未曾见过。后来听说潜江的水杉属世界第一,那是一个多么伟大的概念啊。我一路仰目“世界第一”的树林,还有那些成群嬉闹在“世界第一”树上的小鸟,心情也就像鸟一样愉悦地飞翔起来。鸟!那时我即刻有点感觉自己就是一只小鸟了,来到这片我陌生的森林。要在这片森林里觅食、做窝、生儿育女,嘿!想到这伟大的事业会在这个叫潜江的地方实现我又一次愉悦了,这种愉悦心情一直延续到身边的大爷大声说:“下车了!哈哈”才制止。 江汉油田管理局所在地广华寺到了! 



到广华已是晚霞西下,炊烟妖娆的时刻。那个夕阳下的江汉平原十分像展开扁平了的老家山村的情景,这树、这田野、这水透出一股人类原始的活生生的生命气息。江汉局组织部下班留守的人告诉我招待所凭报到书可以免费住宿,招待所跟局机关基本连体淹没在一片世界级的水杉树下,尽管已到火烤火燎一样的时节,但住在这片树林下还是感觉到了一些凉意,体现了世界级的实际意义,在炎热的夏日里,站在树林里感觉到水杉树对这片土地带来的温情。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组织部那里报到,去选择全国只有一个的研究所了。设在江汉局二楼的组织部里一早就聚了些跟我一样报到的学生,但组织部木门仍关着铁紧,我们端着紧张激动的心情呆在门外但表面又显得若无其事,生怕想要去单位的名额表格里被别人先填满了。到了开门轮到我时,组织部拿出个分派单位的表格,我毫不犹豫地选填了研究所,就那个表格,像孙悟空的金棍棒把我后面的人生深深地框在了那里,框在了研究所。组织部在我选定后就当即打电话给研究院组织科的人来领,那时我仿知道研究所还归属于江汉研究院。一会儿,研究院组织科来了位四十岁左右的男科长,把我接到研究院后没有更多的话要问我,就直接打电话给研究所组织科来领人,研究院更像似人流中转站,不要填表,不要签字,到那里都习惯先撒尿的我,那次都没顾得上撒一泡就直接把我转了出去,后来也再没见过这位军人了。



电话打过不到20分钟就来了辆帆布吉普车,车上下了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姓朱,黑黑的脸,声音细而甜,北京口音十分好听,喊我小孙,这是大学辅导老师常喊我的方式,忽然感到一丝亲切。随即我就上了帆布车,第一次坐这种电影`南征北战’张军长坐的那种车,神情随即像胜算在握的军长般豪扬起来。从广华到向阳的这段马路上的确给了我许多激情,两边高高的水杉树把五七马路深深地拥在怀里,在树阴下穿梭的绿色帆布车犹如一片被风儿飞速吹逐着的落叶,感觉到轻盈和飘然,第一次真正感触时空的存在和时空给我带来的快感。水杉树外围的广阔田野里金黄的稻穗散发着阵阵收获的气息,一片片从身边煽烁而过的野花透射出一种江南般的温情和美丽,这对我这位刚从北方的盐碱地里来到这江汉平原形成的落差所带来的心情是无法比喻的,我感觉身上每个细胞都精活了起来,生怕错过这一切而从又重新回到那种干枯的田野去。



一会儿,帆布车把我从绿茵道上急转进了那个后来让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院落,朱科长把我安排进测井站招待所里,几间矮小的平房招待所同样被水杉大树怀抱着,房间里又热又潮,吊扇在头顶呼呼地转动着,在昏暗的灯光中扇叶流离出闪耀。



我进入房间时已有一位农民模样的大哥坐在里边了,一问才知道他是华工毕业也刚分来的,家在附近,属于老三届,聊了一会他就跟我很熟了,之后他甚至大吹他老婆多么楚楚动人,吹得我几乎也精神了起来,日后见了他老婆才发现是位嘴唇厚黑得像莫桑比克的农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得楚楚动人词汇用在她身上太可惜了。他继续跟我大谈女人着,让我感觉到莫桑比克农妇没能让他安分守己,他的目光里仍充满着那种饥渴,那种饥渴让人于心不忍,名校的学生上面脑袋好使,下面也够精旺啊。与这位大哥聊得起劲时门外又进来位像农民一般的大叔,一问仿知也是从江汉石油学院分来的老三届,分在电测站,家已有几个孩子,满口湖南话,听他的话我得聚精会神地分辨着听,从而也体会别人是怎么痛苦地听我宁波口音的了。我跟那位"大叔"比划着手脚交流着,十分像一个是哑巴,一个是傻瓜,最后聊的我俩痛苦地笑了!



报到后第二天,朱科长把我带到了研究所,那是个隐藏在电测站院落里的小院落,据说研究所原本是电测站的攻关队,那时小院落里仍有电测站的一个班,他们自称是电测站安插在研究所的一把尖刀,所谓的尖刀也就是不断向电测站报告研究所又分什么什么东西了,要求电测站也给尖刀班补上,还有就是添油加醋地传送研究所鸡鸣狗盗的事情。可笑的是初来咋到的我也被这个尖刀班莫名其妙地误传了。据说是一位82年二月份分来的大专生,在食堂打饭时对一位服务的寡妇大妈打了一耳光,倒霉的是那位大专生形象与我相似,矮矮个儿也戴个眼镜,结果把罪误套到我身上了,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尤其是这消息经电测储蓄所的大嫂快速无缝传播,全院子也就知道我的大名了。为了避免麻烦,我在电测买饭票或澡票时总随便划了个虚名,有一次划名"道尔"。后来电测就又传来"他竟敢用道尔!",谁知道那位卖票大嫂老公是搞感应测井的,真碰到尖刀上了!



朱科长先把我带进所长办公室,所长挺着肚子对我哈哈几句以表程序礼节,之后,朱科长又将我带进总工程师办公室,总工程师办公室充满了浓烈的烟味,总工挺直着腰板坐在老旧的木椅子上,手里正握着一本发黄了的旧俄文专业书,一张古旧硕大的办公桌上摆满了书籍,桌边一个黑乎乎的烟灰缸冒着热烟。见我到来他给予了轻微一笑,然后就即刻变得东北人的满脸严肃,长长的脸连同平头发型给了我一些威严,从他手中握的那本旧黄书及满桌的书籍看,他是位知识度很高的领导,这对于刚从大学出来的我而言心中已没了底气,任由他对我的教导,我站在一边胡乱答应着,包括他说先让我到测井队野外实习的安排。



在后来的十几年中,我是在他的培养下逐渐成熟并与他成了很好的朋友,基本是他研究理论模型的东西,而我建立实际模型并优化快速求解。他除了喜欢抽烟外,据说还练着某种功夫,是躺着练的,他平时谈起自己的练功来似乎很津津乐道,但我一直怀疑他是否真有功夫。受他的影响,我曾也有过一段试着躺着练功,意念着某种力量聚集在手指端上,让指端具有无穷的力量,但往往指端练不出力量,其他一些部位倒有了一种力量在起伏,直到把自己练进梦乡中。



二天后,我被分到测井队实习,队长是位五大三粗的汉子。队长整天黑着脸,说着满口带有河南味的脏话,与同样满口河南味脏话的副队长一起常在会上毫无顾忌地痛骂测井室主任。从他们的骂声中我领教了这种威严,以使自己在他们面前表露得小心翼翼,貌似十分尊重,其实后来发现他们对我们新生还是挺善意。



我们四位新来的学生安排在一楼潮湿黑暗的办公室里。隔壁就是整个测井队的师傅们,他们每天的话题就是坐在一起谈女人,每次从他们的朗笑中就知道他们又在乐道哪位女人了。但一旦我们进去,他们就会速的止住,象训练有素的军人,后来才知道他们果真是行伍出身。有的老婆不在身边,也就练就了解决饥渴的办法。一旦看到路中行走的漂亮女人时目光就会一起聚中在女人的某些部位上,然后又一起乐道着那位女人和某些部位的长短来。



几天后我被安排住在一栋职工家属楼的四楼,二室一厅的房子, 那位华工老三届竟然被安排住在我对门,他时常来串门,用他浓烈的地方口音跟我谈话多半是他年轻时候多么多么能吸引女人的事,似乎这世上女人都为他而生,只要他在女人面前做任一动作就会立即把她们吸引过来。晚上没有电视,没事可做,听他讲讲倒也是一种乐道,透一口气息。



后来客厅住进来老高,车工,人很热情,胡子常常刮不干净,谈话中知道他正在写一部小说,是写他与一位车间女友方面的题材。我一听对他有些起敬了,能把自己的经历写成小说远比对门那位老三届光口头胡吹强多了。常胡吹自己在女人面前的经历总会让人感觉重复和虚假。有时也不一定能完全重复上,吹多了他会忘了究竟对谁吹过,所以前后两次吹的不一定一致。一次说跟他老婆没结婚就上床了,又有一次说结了婚才上的床,自己都吹混了。这就没有老高写小说来得系统、具有逻辑性和知识性。老高有时也谈这类事,但到关键地方会猛的止住,他说都在小说里呢,这让我对他的小说万分的期盼。常会问他写完没有,他总是哈哈一笑:快了!但始终没有看见他在夜间写过。有一次因我逼得急,他终于把一卷手稿庄重地递给了我。十分像手抄本,我抱着看“少女之心”黄书一样的心情看了几页就还给了他,他接过手稿时就不再庄重了,并瞟过来不高兴的眼神,嫌我看得太草率,就像一个厨司炒了一盘自以为的好菜让我筷子随便拨了一下没吃,哈哈,我倒是想吃,肚里清汤寡水,但他那个也太素了点儿。我没想到用他草料不堪字体写成的小说竟是一屁股流水帐类的东西,一点惊心动魄都没有,太革命化了,从此再没过问他的那个小说帐本了。心想:看这样的小说真还不如听对门老三届胡吹。胡吹虽会感觉虚假和重复,但至少有点挑逗性。写小说?有那么容易吗?写的东西跟他胡子一样的乱七八糟。



江汉肆无忌惮的炎热天气在秋天渐渐来临的时刻变得稍许温和了些,电测厕所边的路边菜场在周日里也热闹起来,不过大都是电测站和研究所家属自产的萝卜白菜,若要像几位上海籍职工买捆绑河蟹的话那还得去向阳村里的闹市区,常见他们拎着几只捆绑的螃蟹在路上跟同事高论着:"嘎多的大石蟹三角洋钱一斤,实惠!"  ,我看着他们高兴的劲,想起小时常在家乡海里抓获的大青蟹,对他们所说"实惠!"感到可笑了。



测井的灯光球场是夜间唯一视为热闹的地方,时常有些球队在比赛着,场边喜气洋洋地坐着男女老少的拉拉队,因无事可做,我也常蹲到场边去看热闹,看看球赛,顺便也看看其它可以让我注意的东西。
这就是我1982年秋天的故事!


作者简介
孙宝佃,男,浙江宁波大榭人,1961年1月生,硕士,教授级高级工程师,中国石油集团公司高级技术专家,中国石油大学(华东)硕士研究生指导教师。1982年本科毕业于中国石油大学测井专业,2003年在长江大学地球探测与信息技术专业获硕士学位。
在场文学
The presence of literature

主       编: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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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学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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