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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节专刊】张学英:《我的知青老师李子森》

 昵称73531636 2021-01-25
【总第031103期】



我的知青老师李子森
作者:张学英

 


我出生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北大荒。
从学前班到小学、初中、高中,我的老师大多是来自全国各地城市的知识青年。
学前班的老师叫徐丽福,来自哈尔滨能歌善舞,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会说话。小学时的班主任李兰芬老师来自天津,对我们妈妈一般;教数学的许幼海老师来自杭州的中医世家,还给母亲做过针灸治疗;教体育、音乐的杨永生老师来自杭州,眼睛高度近视,检查我们抄录歌词歌谱的笔记一点也不含糊。初中时,来自广州的徐晓晨老师教过我的数学和物理教学严谨至极;来自北京教语文的张贤信老师,把我们的语文课上得生动活泼。还有高中时的北京知青:语文老师周培田,数学老师李广生、宁继敏,化学老师程翠娥……都给我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
李子森老师曾经温暖照亮过我年少的时光,给我很多帮助和引导,也给我留下了深深的遗憾,让我几十年的光阴不能释怀......


李子森是我初中的第一位语文老师。也是我到了云山二中见到的第一位老师,他来自北京。教我的时候三十出头,中等身材,面白微胖。讲课如说书,不急不徐,娓娓道来;声音不高,足以让教室里的所有孩子们都听清楚。在二中的三年,我从未听过李老师大声批评过学生,或者与他人争执。走路不紧不慢,我从没有见过李老师大步流星的走过,就别说奔跑了。即使在雨中,大家都狂奔如《雨中即景》中所唱。他都不会紧跑两步,依然我行我素的踱行。李老师还是一个整洁的男人,头发从来一丝不乱,身上的中山装从来没有一丝褶皱和污渍,全身干净到指甲缝。

李老师在教我的两年一直很照顾我,时常给我吃小灶。不仅是课业方面的,师母做了好吃的,也会带给我吃。师母姓白,也是北京知青。长得人高马大,目测能把李老师装下。是学校的校工,在学校的水房给学生们烧开水。说话快人快语,高声大嗓。我们都叫她白阿姨。
说真心话,白阿姨颠覆了我知青无所不能的看法。她没有多少文化,也没有其他城市女青年的优雅气质。但是这一点也不耽误我喜欢她,不耽误所有住校的孩子喜欢她。她善良热心,对每个学生都非常好,像妈妈一样,给每一个离家的孩子温暖和关爱。


周六周日不回家的时候,我会去老师家蹭饭。老师饭后会给我分析我课业的诸多不足,讲着讲着就说到唐诗宋词,讲到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之类。那个时候,他眼里的温和被一种明亮所代替。神采飞扬,感染着我年少的心。至今我仍然喜欢徐志摩的诗。
初三的时候,张贤信老师接替了李老师的位置。具体原因已经忘记,张老师是和李老师风格截然相反的一款。我和李老师接触的日见稀少,在校园里遇到,老师还是会仔细询问我的课业。白阿姨也会时常变出炸酱面,葱油饼之类的给我。


中考的时候,我语文成绩全农场第一。回学校拿高中录取通知的时候,李老师在我的教室门外等我出来。一如既往的安静,和教室里的热闹嘈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和一群女生嬉笑着出来,他招招手我跑过去。他递给了一包糖果,说:这是奖励。我接了,开心如饴。他挥挥手说:去吧。我不假思索的回到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堆里,一点也没顾及他心里的感受,现在想想我真是不懂事。
后来我去了场部上高中,我和李老师没有了任何联系。我以为今生和这个儒雅之极,满腹文采的老师,再无交集。虽然他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听他讲课,听他说古论今,我们一起在学校的广播室诵读诗歌、散文和同学们的拙作。


然而有一天,有关他的消息把我雷到了。他在我心中那个美好的形象坍塌了。他竟然在闹离婚,一个那么儒雅安静的男子在“闹”离婚。我被震晕了!要知道那个年代,一个人民教师怎么可以离婚?那可是要上升到政治高度的。小了说是作风问题,大了说是思想腐化,道德败坏。我从家住二连的同学们那里,断断续续把李老师离婚的始末了解了七七八八。在他身上发生的故事,用现在的话说和电视剧里的桥段一般。


一九八三年春节,李老师离开北京十多年后第一次回北京。回北京期间的某一天,闲来无事带着儿子去附近的商场买东西。邂逅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是老师在北京大学时的初恋。当年正是这对苦命鸳鸯,因为违反了大学里的校规,谈恋爱,被学校分别发配到了北大荒和内蒙古大草原。临别两人约定,不管过去多少年,两人都要等待对方,死等。结果李老师违约了,结婚有了孩子,这个傻女人三十好几了仍旧孑然一身。知道她还在等待,李老师也傻了。


不知两人见面后的情景如何,反正李老师回到云山二中后,伊人的信件雪花般的飞来。白阿姨很快发现了问题,和李老师大吵大闹。李老师不和她吵,但是提出和她离婚。白阿姨,一怒之下找学校领导告状,在老师办公室里又哭又闹,弄得所有老师都知道了。这下学校出面调解,李老师骨子里文人的倔强上来了,死扛。结果李老师被停课,发配去做校工,喂牛种菜,修葺校园。最绝的是,老师的所有信件被学校扣留,老师收不到任何外界的消息。那时候,所有的舆论都偏向白阿姨。我也是,内心对老师充满了鄙夷,觉得他就是一个道德败坏,混入教师队伍的卑劣小人。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无数次的回忆和老师相处的点点滴滴,怎么也不能把人们口中的抛弃妻子的小人和那个儒雅的学者般的人联系到一起。


于是我觉得我要拯救李老师,要拯救白阿姨,拯救小雪松。这个念头一直折磨了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二连的同学在又一个周末带回了新的消息:李老师白阿姨的离婚大战升级了。儒雅的李老师和白阿姨动手打架了!每天白阿姨带着一脸的伤出现在水房,李老师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被彻底的停了工作。我终于按捺不住给老师写了一封长长的、言辞激烈的信,有二十页之多。信中,一说我以前是如何的崇拜他,这种崇拜以前从没当面对老师说过,也说不出口;二说现在对他深深的失望,我竟然用了卑鄙一词;三说白阿姨的诸多优点,对他和孩子百般的好;四说雪松的可怜;五正告他,不要负隅顽抗,学校领导和广大教职员工以及学生们不会让他的阴谋得逞。唉!我当时都佩服我自己怎么那么能写,那么会用词。写好了,我让死党的妹妹(她当是在二中上初三)地下党一样,把信交给了李老师。


接下来的日子我天天等候李老师的消息,心里痒痒的做什么都做不下去。终于有好点的消息传来,离老师收到信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星期。老师不闹了,恢复了教学工作,虽然只是教教劳动课,美术课,但是总好过干体力活吧。白阿姨脸上的伤疤已经没了痕迹,又开始了高声大嗓的说笑。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总觉得是我的信起了作用(你看那时,我多么的自以为是)。
再后来,听说李老师养奶牛了!白天上班,早晚放牛挤奶。我实在想不出那么温文尔雅,干净的近乎洁癖的老师会养牛,就像不相信他会动手打白阿姨一样。可,他真的养了,而且比连队其他养牛户养的都好。据说挣了不少钱。


高三的下半年,听说老师得了肺结核在场部住院。我迫不及待地约了闺蜜,请假去医院看他。推开他病房的门,我一下没找到他在哪。病房四五个老人,正聚在一起聊天。一个身材瘦弱的男人向我招手,叫我和闺蜜的名字。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足有五十岁的男人,是李老师。不到三年,满头乌黑浓密的头发,花白了多半。以前微胖白净的脸上浑然一体的近视镜,在瘦削的脸上显得那么突兀。我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他招呼我们坐下,轻轻的若有若无的抚了下我的肩说:我没事。我看看他的手,很粗糙,皲裂着,不过还算干净。


和老师聊了几句病情,闺蜜说:以为老师得的是肺结核。老师说:那你们还敢来?我没回答只是狠狠地点了点头。老师照例询问了我俩的学业,期间纠正了我一句用词的错误。告诉我“人各有所长”和“各有所爱”的区别。坐了盏茶功夫,我俩告辞回学校上课。李老师送我到医院大门口,单独叫住我和我聊了几句。第一句:你的信我收到了。第二句:我以为我的学生里你是最了解我的,你会懂我的。第三句:老师的确错了,你还是个孩子。第四句:等你长大了也许会懂我。
那一瞬,面对一个曾经才华横溢,温文尔雅,内敛持重,而今一脸沧桑,一身病态,脊背微驼的男人。我想,或许错的是我。我很惶恐。


后来听说李老师用养奶牛挣的钱把儿子雪松办回北京。他也在白阿姨病逝后,回到了北京,再没结婚。
等到我结婚有了孩子,我还时常想起我写的那封措辞激烈、言语不恭的信以及不知天高地厚的举动。我无权评估老师的对错,但是我知道我是错的。内心满是愧疚。随着年龄的增长,亲历和旁观了诸多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内心的愧疚感与日俱增。希望有一天可以见到老师和他做一次长谈,亲口对他说那三个字:对不起。
直到2016年的84日李老师因病在北京去世,我也没能再见到他。


他病逝的消息是2016年912日,张贤信老师电话告知我的。
听到这消息,我心里五味杂陈。
 夜里,睡梦中,李老师头发花白,脸庞瘦削,坐在云山二连他住所小院的石凳上,依然微笑着,温和而宁静。我醒来,月色清辉里,泪如雨下。
有些话,年轻时没有勇气说出。想说时,老师远隔千山万水,不知在偌大的京城哪一隅。寻到时,却已隔着奈何桥的凄雨。
憾彻心扉。








张学英,笔名三月雪,北大荒作家协会会员,现客居北京。做散淡的生意,过闲适的日子。用文字腌制时间,煮字烹文疗饥慰伤。对黑土地情有独钟,生于斯,长于斯,文字长萦绕于斯。


在场文学
The presence of literature

主       编:明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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