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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家灯火】宫国庆:《记忆中的白云中学》

 昵称73531636 2021-01-25
【总第045802期】



记忆中的白云中学
作者:宫国庆


霜染青丝,岁月堆痕。匆匆间转瞬已是人到中年,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跃然脑际。于是,思绪的潮水便开始了放纵奔流,发黄的记忆也随之鲜活和生动了起来。
我的家乡是黑龙江边远山区的一个小村子,早年叫清泉大队。大队里只有小学,附近唯一的一所初中是白云中学,位于东边十五里地的公社所在地,步行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
那个时候的交通很不方便,学生们只好在校寄宿,只有社直的孩子们才能走读。
一九八二年秋天,作为插班生,我在白云中学读了一个学期的初三,尽管时间很短,但那里的一切却给我留下了难以忘怀的记忆。



八月十五日开学那天早上,我背着简单的行李和事先约好的同一个大队的李兆平、杜海蛟、田国林、敬学民还有马建民一起徒步往公社的方向走去。
踏上云河大队西面的高岗,白云公社便呈现在了我们眼前。
当时的社直地区建设的很是简单,民居都是架土覆茅的房舍,只有四栋比较像样的砖瓦房如鹤立鸡群般傲然于贫瘠之中,看起来颇有些气派,相当的宏伟和壮观。这四栋房子分成两片,相距约五六百米,每两栋坐落在一起。西南边的一组是公社的经济和政治中心,分南北两栋,南面的一栋是供销社,北面的一栋是政府机关。东北边的一组应该算是文化中心了,分东西两栋,依山旁水地并排建在山脚下的公路南侧科洛河北岸,这就是白云中学。



走进校园,两栋红砖到顶的教室突兀地矗立在光秃秃的操场边上,稀疏的几棵杨树在微风里挺拔着,没有围墙,离民居也还有一段距离,显得有些孤单。
穿过约二百多米长满塔头的草甸子,学校的宿舍在教室的西北角处紧靠山根的公路边上,有男女两个宿舍和一个食堂。
分管宿舍和食堂的毛老师是我们一个大队的邻居,小学的时候还是我们的校长。熟人好说话,毛老师简单地和我聊了几句家常,然后让我自己找地方安顿行李。宿舍是一个大筒子房,里面是南北大炕,我在南炕找了个地方铺好了被子后就和李兆平等人一起往教室走去。
在马建民的陪同下,我先去了办公室,找到了初三年级负责报到的郭洪岩老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我个人的情况,就算正式办完了入学手续。郭老师很友好地笑着点了点头,在花名册上写下了我的名字。



初三年级有两个教学班,开学没几天就合成了一个班,一百多个学生。科任老师有八名,我记忆深刻的有两位。班主任郭洪岩老师教语文,他平易近人,待我们象兄长又象父亲,深受同学们的爱戴和敬畏。英语老师毕慧静,长的很漂亮,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她发音精准,讲课很细致也很有耐心。
我本身是自来熟的性格,加之又有同一个大队的五个小学同学,所以作为插班生,并没有陌生感,也没觉得孤独。上课的时候,我坐在教室最后面一排的角落里,听课或者睡觉或者做一些小动作,老师提问的时候便赶紧站起来不论会与不会都一律说不会,后面一排的学生无论学习好坏上课时候基本都是这个套路。那些努力学习、勤于思考、善于回答问题的学生大都坐在前面离黑板较近的位置。
后面的一排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王殿龙、李乃义、刘成全、于全和王志瑞等几位男同学,当然女同学是没人坐在后面的。



王殿龙和李乃义都是新民大队的。王殿龙长的很粗壮,脸上茁壮着青春痘,体重大概有一百六十多斤,力气非常大,一麻袋二百斤重的小麦扛在肩上象玩似的,据说他一个人三天能挖一口井,当时同学们给他起的外号叫“大象”。李乃义长的还算秀气,头发是天生的羊毛卷,说话慢条斯理的,多少有点山东口音。他俩上课的时候还算老实,课余时间总是捅捅咕咕地写点咬文嚼字的东西,还分别给自己起了个笔名,王殿龙叫“霁松”、李乃义叫“霁柏”,意指他俩就是雨后的苍松和翠柏。
刘成全是核桃山大队的,黝黑精瘦,属于蔫捅咕那种人,但却非常善良、重情重义。于全是白云公社社直的,直爽义气,从来不以社直而自居,有事相求的时候非常痛快。



王志瑞也是社直的,魁梧、细腻、待人随和,歌唱的很好听,《牡丹之歌》和《相聚在攀枝花下》是我最喜欢听他唱的两首歌,仿佛天籁。
学校的条件非常简陋,师资力量不行,没有任何教学器材,做物理和化学实验的时候,只能是靠老师先在黑板上画图然后再用手比划着说。只有那些为数极少、天资极为聪颖的人经自己反复琢磨后才能略懂一二,绝大多数学生的数理化和英语成绩普遍上不去。老师尽力了,学生努力了,效果却很不好。升学率极低,每年中考的时候能考上两三个普通高中就已经很不错了,中师和重点高中之类的好学校是绝对不可能有人考上的。
那儿浅秋的景色的确很好,傍晚的科洛河薄雾升起轻拢慢涌,雾气蔓延到校园里,如梦如幻,宛若仙境。不远处的青山万木葱茏,晚风中林涛传入耳畔,仿佛是一种极好听的音乐。入夜,深邃的天空中群星闪烁,寂静的教室内烛光下是一张张稚嫩的脸庞。那时候的我很喜欢透过教室窗子上的玻璃仰望星空,想一些事情或什么都不想,让自己静静地融入在夜色之中。



当时学校还没有通电,晚自习的时候没有老师辅导,同学们都是点着蜡烛自己学习。教室里纪律很好,为了不影响别人,大家都尽量克制自己避免发出声音。没有硬性的规定必须要上晚自习,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基本不参加,确切地说那时候的晚自习是有求知欲望的学生们自发的。我对待学习的态度一向不是很端正,很少参加晚自习,只有呆在宿舍里闲的实在无聊的时候才不得不到教室去装模作样地看一会儿书,更多的时候是去看小说。
宿舍的情况比较糟糕,各年级所有住校的男生都集中住在那个筒子房的南北大炕上,秩序很混乱,充斥着弱肉强食。有话语权的都是那些身强力壮的人,体格孱弱者只能是悄悄地来去,从不敢大声喧哗,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遭到修理。其中不乏屡败屡战的斗士,我们大队的李兆平就是很典型的一个,在我的记忆中他似乎每天必须要打一次或几次架,他的特点是性子直抗击打、敢于反击非常皮实、咋挨打都不嫌疼,外号叫“铁孩”。



宿舍紧挨着食堂,学生们自己从家里带来面粉交给食堂管理员,过完秤之后管理员按一比一的比例给兑换成饭票。菜票是要用人民币现金购买的,一个星期买五角钱的菜票,一般是三个星期买两次,一块钱就足够了。
食堂的伙食每顿都是千篇一律的馒头,菜只有萝卜、白菜、土豆和倭瓜四种,必须要做成汤,切好固定的数量,有多少个学生吃饭加多少水就行了,这样比较省事,同时又能减少浪费。
炊事员在汤里加油的做法很是“科学”,先是用清水加盐把菜煮熟至微烂,临出锅的时候在汤里扬上一勺子生油,那一勺子油便迅速地在锅里散开后飘成了薄薄的一层,盛在每个人饭盒里汤的表面上依然还是有许多油花,看起来真的是很有油水。每顿只做一种汤,既可以有效地拒绝学生的选择,又不会出现有的不够有的剩下的情况,一般是一个星期不重样。馒头二两饭票一个,菜汤以装满饭盒为准,菜票按每饭盒二分钱收取。



可能是炊事员的水平不能得到很好的施展,亦或是蒸馒头的笼屉有问题,馒头必须习惯性地不是碱大就是碱小,碱大的时候白色的馒头变的黄乎乎的,碱小的时候看起来个头还可以二两一个的馒头用手一攥就变的很小,捏扁了还能粘在墙上。
我一般是每顿饭吃五个馒头加一饭盒菜汤,馒头用筷子穿起来,边走边吃,喝汤是不用筷子的,筷子的功能就是把五个馒头串在一起。最多的时候,我曾经一顿吃过十个馒头,一根筷子串五个,两根筷子象串糖葫芦一样串着两串馒头,放在胳膊上正好从手掌根到肩部,一整根胳膊长。
我根本算不上是饭量大的学生,王殿龙吃饭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和我在一起,我感觉他似乎很少吃饱过。一顿吃八个馒头,对他来说只有半饱。有一次他居然一顿吃了二十个馒头,看的我目瞪口呆。他当时很不好意地看着我说:“这一顿饭我是真的吃饱了”。我不敢把他一顿吃二十个馒头的事情传扬出去,毕竟是好哥们儿,怕别人笑话他。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怎么吃都感觉没吃饱,这是我当时对饭量大的理解。



住校生们最盼望的事情就是星期天回家,可以吃上几顿好一点的饭菜。那个时候每个星期放一天半假,周六下午和周日全天是假日。我们从周一早上来学校上课开始就盼望着周六中午的到来,大家把期待回家的心情编成了顺口溜:“过了星期三不愁星期天,过了星期五还有一上午,到了星期六抓紧往家遛。”
漫长的五天半过后,周六的中午原则上是不吃饭的。放学后,住校生们以大队为单位,三五成群的结伴往家走。回家之前第一件事是要到供销社溜达一圈,一个星期下来,基本上每个人的口袋里都能有五、六角钱的结余,要在回家前设法将其花完,而唯一能花钱的地方就是供销社。
白云供销社是一栋十几间砖瓦到顶的筒子房,双扇开的门,门头的墙壁上醒目地凸出着“白云人民公社供销合作社”几个水泥刷漆的红色大字。用手拉开门的的那一瞬间,一股沁人心脾的特有味道便扑面而来,那是酱油、醋、散装白酒、糖、各种点心和水果们散发出的混合味,这是我做梦都想闻到的。



尽情地呼吸着这无限向往的味道,流连在柜台前的我们先是象点货一样把所有的商品都浏览好多遍,然后停留在小人书的柜台前。经磋商,每人买一本不同的小人书,路上大家互相串换着看。那时候的小人书很便宜,薄的几分钱一本,厚一点的一两角。剩下的钱有的买点沙果,有的买点糖块。麻花七分钱一根,但是需要粮票,我们没有粮票不能买,饼干也要粮票,我们只能是看看而已。
恋恋不舍地走出供销社大门后,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同伴们赶紧把吃的东西进行平均分配,不论是谁买的,也不论谁买的多谁买的少,一律按人头均分。分完之后边吃边往趟邮电局走,看看那儿有没有本大队人的信件和包裹,如果有的话就给人家捎回去,这是一项自发的必须做的事情,那个时候我们能为本大队的乡亲们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一件。



回家的路是一条通往县城的公路,除了每天一趟县城往返公社的长途汽车以外,很难看到有其他车辆通行,即便是偶尔很稀罕地看见一辆车,也只能是牛车或者马车。砂石路面,不下雨的时候,走起来感觉还真的挺好,即便是上下坡也都是缓坡,比那些七拐八拐的山间羊肠小道要好很多。
公路两侧的山上长满着茂盛的树木,白桦、黑桦、柞树和山杨伴生在一起,组成杂木林,在浅秋的风里发出阵阵涛声。间或有零星小片的榛柴岗,榛子树上结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的榛子,已然成熟。我们走进榛柴岗,随意地采摘着榛子,边摘边吃。用牙咬住榛子核,牙齿稍稍发力,只听“咔吧”一声,榛子核便从中间裂开,里面肥硕的仁便掉进嘴里,又脆又香,很好吃。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再摘一部分把核扒出来装在衣服的口袋里,路上慢慢吃。



公社通往清泉大队路途约一半的地方有一个丁字路口,往南走是新民大队,继续往西是清泉大队。这个丁字路口西面大约400多米的公路北侧有一片草甸子,外围长满了白桦树,里面长满着塔头,在塔头的深处,有一小片嘟柿,面积大约有一百多平方米,那儿曾经一度是我们的乐园。
作为灌木的嘟柿秧非常矮小,高度也就是五十多公分,紫黑色的嘟柿有手指盖大小,一嘟噜一嘟噜的迎风摇曳着。在嘟柿即将成熟和已经成熟的那几个周六,我和几个同学路过的时候都要走过去坐在嘟柿秧中间用手捋着嘟柿吃。嘟柿的表面几乎没有什么灰尘,根本不用擦洗,直接放在嘴里吃就行,酸甜可口,很好吃。我们大把大把地往嘴里面送着,吃的很是起劲。这是我当时认为最好吃的一种野生水果,直到现在我还一直这么认为。



吃到倒牙口吐酸水不想再吃为止,拿出在供销社买的小人书,大家串换着看。半下午的时候,所有的小人书大家都轮着看了一遍,于是便懒洋洋地起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东北的秋天来的很早,九月中旬左右已是深秋,学校开始准备过冬烧炉子的柴禾。那时候的农村已经开始包产到户了,大队只是个虚架子,因此学校无法从各大队征集到柴禾,而学校后勤的力量也只能是设法保障食堂做饭和宿舍烧炕用柴,至于教室里面取暖用柴,只有靠学生们自己动手了。
挑了一个有艳阳的日子,班主任郭老师中午放学前布置社直的学生下午上学来的时候带斧子和锯子,下午全班同学要进山砍柴并且要自己把所砍的柴禾运回到学校放在教室后面指定的地方并整齐地码好。



所谓的砍柴其实就是砍树,那个时候山区的农村没有煤,取暖和做饭都是上山砍伐一些不太粗的树木。公社的附近有一个林场,主要职能是采伐和养护,名义上必须是禁止乱砍盗伐的,而事实上无论是居民还是机关学校包括林场职工自己在内也都是以砍伐树木为薪柴的,所以这种事情见怪不怪,早就习以为常,根本没人管。
下午上课的铃声一响,郭老师便走进教室开始点名,之后又问了一下社直的学生们砍柴工具的携带情况就带着我们出发了。我走出教室的门一看,各年级的学生都出来了,这是一次学校统一组织的劳动。



目的地是学校北面二公里处通往核桃山大队羊肠小道东侧的一个山坳,山坳南北东三面环山,西面有个敞口,密密麻麻地长着各种伴生的杂木,粗的直径有二三十公分,细的直径也有十公分左右。学生多工具少,只好以身强力壮的男生为基础搭配着分成若干个小组,有干的有看的。强壮的男生或用锯子伐或用斧子砍,女生和身体较弱的男生们则是在一边看着,嘻嘻哈哈地连说带闹着。王殿龙在这种时刻肯定是当仁不让的主力,他一边干着一边用眼睛瞄着大家,每每发现有漂亮女生对他发出赞赏和艳羡的目光时,便心花怒放地灿烂起来并加快了砍伐的动作。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每个小组都基本都上达到了平均每人伐倒一棵树的量,无需去掉枝桠,大家每人连扛带拽地拖着一棵树开始往学校走。一个学校几百个学生同时拖扛着树木走在羊肠小道上,那阵容还真的是颇为壮观,从山坳处一直逶迤到学校。我们砍伐下来的树木基本上都是直径十多公分的,这样粗细的树拖拽起来虽然不是很重,但是女同学还是很吃力的,于是王殿龙等一些体格好的男生便快速把自己的任务完成,然后返回头来接那些早已筋疲力尽的女生,自然是女生们心怀感动。为了答谢王殿龙的情谊,有些女生在打饭的时候会多买几个馒头,然后以吃不了为借口送给王殿龙,于是王殿龙的这顿晚餐便洋溢出了幸福和温暖。
连续两个下午的劳动,教室的后面已经堆起了很大的柴禾垛,班级的取暖问题得到了解决。王殿龙着实地灿烂了两天,那种喜悦和成就感溢于言表,一连几日都挥之不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天气越来越冷,勤快的男同学先是把那些柴禾垛上的树木用斧子剁掉枝桠,然后用锯子截成五六十公分长的小段,最后再用斧子从中间劈开,教室里便升起了炉子,于是寒冷的冬日变得暖洋洋的。那些勤奋的学生们围着炉子孜孜不倦地学习的神态,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之中。
很快,严寒便到来了。山区的雪真大,室外视野触及到的地方无不白茫茫一片。天,灰土土的,显得特别低矮;偶有阳光,一点都不灿烂,根本就不散发热量。宿舍的窗子玻璃上挂满厚厚的白霜,为了能暖和一些只好使劲地烧炕。也许是因为炕太长的缘故,炕头烧的都上了火,炕梢却一点都不热。前一天晚上打好的洗脸水,在脸盆里放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水已经冻实心了,敲开冰茬后洗脸的感觉是刺骨地凉。



元旦到来的时候,学校便放假了。回家的那天,往回走的时候天还好好的,走了一会儿就开始下雪了,雪越下越大,最后终于演绎成了“大烟炮”。狂风夹杂着暴雪打在脸上象刀割一样,生疼生疼的,那种凛冽不是用语言能完全形容出来的。分不清方向、看不清路,不断地有人掉在路边的沟里,十五里路我们居然走了五个多小时,又累又饿又冷,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家……
我在白云中学插班的一个学期就这样在暴风雪中结束了。那些日子虽苦犹甜,每每回想起来都倍感留恋。那些人那些事那种艰苦都深植在我的心底,多年来陪伴着我走过寂寞走过繁华,忧伤的时候抚慰着我的心灵,张扬的时候平抑着我的冲动。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宫国庆:出生在东北,客居于河北。毕业于农业院校的非农专业,曾在黑龙江垦区、青海、河北工作。关于写作,闲暇之余,偶尔为之,聊以自慰。
在场文学
The presence of literature

主       编:明桦
微  信  号:zhaominghua0526
本期编辑:明桦
微  信  号:shaiwangnv
来稿须知:原创,文责自负。
稿件题材:诗歌、散文、小说、杂文,书法、摄影、绘画作品。
初次投稿:附作者姓名(笔名)、个人简介(150字左右)、照片一张。
投稿信箱:438371346@qq.com   qiufengjj@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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