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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东北小城,看见这样的东北

 林泽清tpdp4egv 2021-01-26

闯关东的关东,是能吃饱饭的东北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多么熟悉的旋律,让人想起“九一八”那个令人激愤的年头。但歌中东北的美好,不只是为了让人激愤,它说的都是真的。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东北就有矿、有粮,确实是个好地方。要不,怎么当年奉系军阀过得那么滋润,支棱起来就逐鹿中原,蔫儿巴了就退回关外。

我的家是个小地方,不在松花江上,而在松花江上的小支流。和众多的东北人一样,我家祖上也非东北人,据说是山东。只能是据说了,因为从小,我能接触到的最老的人——我的祖父母,都出生在解放前的东北。到底从哪来的东北,他们也是听前人说的了。

东北,冬季严寒,人迹罕至。在那个不供暖,也没有厄尔尼诺的年代,大家都愿意入关享受冬日的和暖阳光。可是,就有人偏作逆行者。这些人多数来自靠近山海关的河北、山东一带,听说那蛮荒之域有吃有喝,就铤而走险,想一解饥饿之苦。饿狼们到了东北,多数都在这里扎了根,可见还是比关内吃得饱。

站在东北小城,看见这样的东北

我家祖上追溯多少代,应该也找不出个有钱人,有祖传的抠抠搜搜为证。我爷爷是个手艺人,凭着炸得一手好麻花,养活大了七八个孩子,还积攒了土地和铺子。虽然建国后,他光荣地成为了无产者,但进了国营饭店作厨子,也算有个营生。我奶奶就是一介家庭妇女,也不识字,但因为经历过那个波澜壮阔的年代,也见过些名场面,有时候就给我们忆一下往昔。比如一吃粘豆包,她就会忆起当年批斗地主老财时,上台忆苦的长工们说起的,在地主家吃到的粘豆包:娇黄儿娇黄儿的、劲劲儿道道儿的,吃得那个饱哇!据说,当年的场面也是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可我奶奶只说了粘豆包,不知是长工只记得粘豆包,还是她只记得粘豆包。总之,地主家给提供的粘豆包,挺好。

按说,我奶奶应该是不缺吃喝长大的。听她说,她奶奶有一件耗子皮的皮袍。让人联想起,《红楼梦》中贾母送给宝琴的那件凫靥裘,是野鸭子头顶上的毛做的,很稀罕。一件皮袍,得多少只耗子,有点富贵人家的气势哟。奶奶小时候还看过电影,虽然看着看着停了电,冒着被踩死的风险才跑了出来。

站在东北小城,看见这样的东北

三十年代,一个东北小城,竟然就有电影。好像东北还有点发达。

曾经的老大哥,是生机勃勃的东北

解放以后,东北绝对是一线,是当年的北上广深。资源丰富、企业众多,大庆油田、鞍钢啥的,就不说了,就我们家那个小县城也不少企业。在那个上山下乡风行,全国都是待业青年的年代,爷爷奶奶的七八个资质各异、但大体平庸的孩子,竟都有了一份可以成家立业的工作。当时,大家不觉得有啥,后来都觉得有点不寻常。在我们这些第三代都开始考虑升学、展望就业的时候,我奶奶才感叹感叹:“我这些个孩子,也没人管,也都稀里糊涂地自己混了个工作。”

小时候,背诵了“清明时节雨纷纷”,我才知道:在清明时节,南方的孩子已经在草长莺飞中吹牧笛,而我竟在风雪交加中啃冻梨。因此,我就深恨,为啥不生在南方。但当时,这个东北小城还吸引了许多南方人。我记得,妈妈单位的那条街上,眼镜店、茶叶店、日化用品店……甚至包括修鞋的,都是浙江人、福建人、四川人……开的。当时,妈妈单位里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经常感慨:“穿那么单薄,就敢在东北混,这南方人更抗冻啊!”

下岗大潮,是需要重头再来的东北

本来,小城的街上处处可见南方人。但突然有一天,人们发现东北小城里就渐渐不见了这些南方人的踪影。他们什么时间走的呢?现在想来,应该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而也是从那时开始,我爸、我妈都相继光荣下岗,没了工资。一家老小还得吃饭,我和我哥还要上学。我爸和我妈烙起了烧饼、炸起了麻花。麻花匠子的后代,手艺还在,但却无法积累财富,仅能维持生计。因为,这夫妻俩觉得要想不下岗,还得上大学,就死命地供孩子上大学。但那时的中国却开启了知识付费的时代,大学开始收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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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是那个时代的主旋律。小城里所有的职工,几乎都在一夜之间下岗了。城里不再有企业,大家就一窝蜂地,围绕着衣食住行,干起了个体户。一时之间,到处都是小摊小贩,倒也有一番别样“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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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来年的手忙脚乱,我爸妈终于把我哥和我供到了大学毕业。那时的中国又开启的全面的市场经济阶段,大学生开始自主择业了。我们哥俩的选择余地很大,广阔天地依次走来,一路被拒就出了山海关。我爸我妈,显然没有我爷爷奶奶好命,费尽心力,儿女也未能在东北谋得一份稳定的工作。最终,我们驻扎在了关内,聊以糊口。然而,这样的故事却批量上演。大学扩招持续进行,让东邻西舍、三叔二大爷家的孩子都陆续成了大学生,都陆续南下求职,漂泊异乡。但当时,南下,还仅普遍发生在念过几天无用书的大学生身上。

拆迁之后,是烂尾的东北

刚参加工作那些年,每次从工作的城市返乡,就像进入了二次元,从光鲜靓丽到低矮破旧。但大概在2006年左右,变化悄然而至。从近郊到城区,好多胡同都被划上了大大的“拆”字。一时之间,百姓奔走相告。在他们的印象中,拆迁是只能发生在北京、上海之类的城市,能让翻身农奴把歌唱的事情。如今,这只能在电视上看见的桥段,居然发生在了小城居民身上。怎能不让他们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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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不明白,这有啥可欣喜的。就在2010年前后,我姑没赶上拆迁买了一套不到70平的二手楼房,花了6万多,拎包入住了;而我舅赶上了拆迁,两间瓦房,加上一百二三十平的大院子,又拿了将近4万块钱(通水电天然气,交钥匙啥的费用),换了个同样不到70平的新楼房,再拿出2万进行装修,才实现入住。几乎同一时间,发生在同一个小城,幸与不幸,看个人感受了。反正,我舅和他的那些邻居感到非常幸运。好像不管代价几何,只有砸碎了他们曾经未必破败的平房,才能证明自己实现了阶级跃升。

借着拆迁的东风,有资本的做起了建材生意,没资本的就干起了基建的活计。弹丸小城居然也有了房地产,真是喜洋洋。在2012年春节,返乡的我几乎已认不出这是我的家乡:胡同也没了,路也没了,到处不是楼房,就是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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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地起高楼,房子多了,自然就得卖。在陪妈妈买菜的路上,我也得到了一张售楼宣传单,赫然写着:南湖家园,毗邻天然氧吧南湖公园……我都不知道家乡竟还有南湖公园这个地方,还是我的老父亲见多识广,嘿嘿一笑:一个外地来的开发商竟然还糊弄我们这些坐地炮,什么南湖公园,不就是王八坑吗?

王八坑,听上去都不太美好。记得小时候,我哥曾跟小伙伴们偷渡到王八坑,进行了半日游。回来后,他不但挨了我妈一顿胖揍,还长了一身的红疙瘩。不知道,这样的王八坑建成的天然氧吧能啥样?

一通拆迁猛如虎,从南边的王八坑到北边的江湾地,涵盖许多耕地,都在如火如荼地房子。向来,搞基建,是可以让一方百姓富裕几年的。但不知是小城自创,还是从别处学来的先进经验,竟玩起了空手道。基建过程中,无论你是供料商还是承建商,获得的报酬都是还没盖出来的房子。连给拆迁户的搬迁费用,都折成了房子。在小城里,从前,有钱人的标配是有几套房产;现在,没钱人,也有几套房产了。但都一样的不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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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尽是小楼房,住不了,卖不动。留下了几片烂尾楼之后,小城的房地产业就戛然而止。

只见房子不见人,是南下的东北

烂尾之后,随着房地产而兴起的一些行业,自然也就死翘翘了。小城也走上了轻工业直播,重工业烧烤的道路,可这能养活几个人呢?于是,南下,成了多数劳动人口唯一的选择。于是,从黑龙江到海南岛,神州大地处处可见东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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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房子不见人,小城里,除了退休老人,就剩体制内人员。退休老人,靠退休金过活,就够吃饭。体制内人员只能挺身而出,一肩抗起了全城的GDP。说到他们,我想说几句不专业的话。小时候,派出所就十来个个人;现在,二三十都是保守估计。但是,平民的数量却是急剧缩水的。我家附近的小学,在我还是中小学生那些年,一个学年有三四个班,一个班四五十人。可现在,一个学年,连一个班都凑不齐。儿童数量的减少,应该说明人口的发展趋势。后来,这所曾经的××一小改了名字,叫特殊教育学校。有了理直气壮的理由,任他学生一年比一年少,老师依然霸道地一年比一年多。

我都怀疑,如今小城里的体制内人员都快跟平民们一样多了。之所以叫体制内,就是财政开支。那财政的钱从哪来呢?主要应该还是税收吧。小城内没有一家工厂,最大的企业就是超市,最多的私营就是餐饮店。超市就那两家,再开多了就受不了:东方亮了,西方就得灭,就这么大消费能力。餐饮店主要服务于体制内人员,但他们经济实力再强,胃容量也是有限的。一个人,也吃不了300个烤串,就算天天吃,能养活几家烧烤店。就这样的税收来源,能支撑得起体制内人员的工资开支和办公开支吗?看来,国家的财政政策是高深的。反正,咱也不懂,咱也不敢问。

站在东北小城,看见这样的东北

我的故乡小城,平时冷冷清清,只有到过年过节时,才能被填满。没有人就没有消费,没有消费就没法挣钱。每提发展,必提引进人才。但我觉得,比起人才,发展可能更需要的是人口。

我的家是个小地方,不在松花江上,而在松花江上的小支流。游过那条江,听说就到了哈尔滨。哈尔滨,是东北的大城市,但我却没去过。因为,从我长大,无论上学,还是就业,只有南下,从未北上。有钱人说,投资不过山海关。我们没钱人也有说法,就是打工就入山海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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