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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雕花木床的消失(散文)

 吴越尽说 2021-01-27


作者:叶凉初


       母亲嫁进来时,父亲借了一套被面才做成了一床新被子。婚后,母亲攒了两年的布票,才还清了这个被面,可见,当时的父亲是穷的。只是那张雕花木床是一直在的,是从祖母的祖母手上传下来,至于确切地传了几代,谁也说不清。

       雕花木床的木材并不名贵,是明清传统家具中,尤其在民间,使用极广的榉木,造型及制作手法与黄花梨等硬木家具基本相同。名贵的是整张床上雕刻的是一部完整的《三国志》,人物场景,甚至是每个人的面部表情都细微精到,栩栩如生。床前,一对硕大的铜质挂帐钩虽然因年深日久而光泽黯淡,但大拙若巧的样式十分耐看,上面挂着一串五枚铜钱,寓意吉祥富贵。

       父母婚后一年,我出生在这张床上,隔壁阿婆接的生,从此,我便在它上面吃喝拉撒,一天天长大。床的四面都有木板围着,母亲休完一个月的产假便去上工了,她不得不在床沿边堆上家里所有的被子以防我爬出来。但这个办法很快失效,有一天,母亲从地里回来,在床上找不到我的她急得团团转,后来,才在墙角找到呼呼大睡的我。那时正是夏日,我被蚊子咬了满头包,小小面孔肿得变形,却兀自酣睡不醒,母亲无比心疼,从此,她去上工的日子,把我托付给村子里一个五保户老太太照看。

       长到牙牙学语的时候,父亲开始给我讲故事,就地取材,第一个故事自然是床上雕刻的《三国志》。父亲不认字,却讲得头头是道,趣味盎然,长大了的我总是想,在他的孩提时代,我的祖母,他的母亲,想必也是从这床上雕刻着的故事开始启蒙教育吧。不久,妹妹也出生在这张雕花床上,等她长大一些,我们几乎天天玩一个游戏,就是用手指触摸每一张雕刻的面孔,羽扇纶巾雄姿英发如周瑜、刘备、诸葛亮,无一逃得过我们的小手掌。床,不仅是我们童年里最温暖的住所,也承载了我们所有的童年欢乐。

       我们很快就长大了,离开了雕花木床,也离开了家,离开了父母,而父母,似乎以更快的速度老去了。父亲沉疴多年,药石无医后,很快随着祖母信了基督教。我的祖母并不了解佛教与基督教之间的关系,自父亲信了基督教后,祖母对一切雕刻成人形的东西都理解成让人膜拜的佛像,而佛与基督之间,她认为是水火不相容的,因此她固执地认为大床上雕刻着的三国人物对于父亲的身体是极为不利的。在某个下午,愚孝的父亲听从祖母的指挥,拆下了大床上一块块雕花床板,很快,这张风华绝代的雕花大床就像被拔去羽毛的孔雀般不伦不类,丑陋不堪。但是为了父亲的身体,谁也没有说什么,而那些雕工精致的床板很快七零八落,不知去向。多年以后,有一次我回乡下的家,发现有两块床板做了鸡窝的屋顶,上面的图案正是我最喜欢的空城计,风流潇洒的诸葛亮满面泥浆,哭笑不得的样子,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久前,老家的房子重新翻建、装修,老家具全部弃之不用。我突然想起,那张雕花木床已经消失很久,问母亲,她也不能完全答上来,只说后来睡了席梦思,老床放在柴屋里很久,至于最后的处理还真想不起来了,与雕花老床一起消失的,还有一顶漆成黑色的碗柜,母亲嫁过来时的一条红色春凳,一个精致的描花镜盒,一把巨大的黄铜水勺,一把米黄色的大茶壶……好在那张八仙桌还在,四周也刻有精细的花草图案,母亲让木工重新覆了新的桌面,上了油漆,全新的一般。晚饭后,我们围桌而坐,聊起从前的日子,记忆里那些老物件,有温暖像水一样从心底涌起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那些经过我们成长岁月的老家具们何尝不如是?它们从不说话,却一路陪伴着我们,无声地传递着爱与温情,无数记忆镌刻在它们身上,经过了时间的酿制,带来甜丝丝的回味。

2021-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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