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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叫苏敏的家庭主妇决定逃跑

 Richard_X 2021-01-27

56岁的苏敏从未想过自己可以这样生活。

2020年的一天,她将衣服、柴米油盐等日用品塞进自己那辆白色POLO的后备箱,把一米六长的帐篷放在车顶。

然后系好安全带、踩下油门,逃离“囚禁”她三十多年的家。

此前的几十年中,她为父母的期望而活,为丈夫的起居而活,为女儿的责任而活,后来,又为外孙的成长而活。

吃饭遵循家人的口味,很少放辣椒;说话小心翼翼,因为丈夫最爱给她抠字眼挑刺;从早到晚为全家人洗衣做饭带孩子,顺便做做“双面胶”,堵住娘家人和丈夫永远絮絮叨叨的嘴……
 
对着镜头,她向我们展示了胸口上的刀疤,那是她极度抑郁时,伤害自己的痕迹:

“当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她还会害怕什么呢?”

也许,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自驾游网红阿姨苏敏。

网易文创·如是生活最新的微纪录片《逃出前半生》,记录一次属于56岁女人的叛逆“出逃”。

(苏敏视频)

一辆汽车引发的“自杀”

在苏敏小时候上学的路上,有一片阴森的墓地。
 
每次路过,她都会因为害怕而停步,等到路上有汽车经过时,才敢借着车灯的光亮,拼命往前奔跑。

汽车从此成为心里的一种执念:

“从小就梦想着我要有个汽车多好,我要有个车子不会这么害怕。”

“有了车,日子就不会那么累了。”
 
2015年,苏敏全款购买了一辆大众Polo。

为了买车,她搭进去了全部的退休金;在超市打工两年,每个月只留800元生活费。
 
本以为这会是幸福的起点,却没想到是噩梦的开始。

丈夫以苏敏要照顾外孙没空用车为理由,“霸占”了这辆车。

有时节假日,苏敏好不容易有时间可以出去玩,她试图和丈夫商量,自己能不能偶尔用下车。

丈夫绝不会让她遂愿,周末也起个大早,趁她不注意,把车子开走。

回家以后,丈夫总是往床上一躺:“给我倒水,我今天要吃什么饭你给我做。”

有时候,苏敏的弟弟想要用车,丈夫就会先把汽车开到加油站,和弟弟“明码算账”:如果路程需要50块钱的汽油,弟弟就要给他先加150块钱的油。

夹在中间的苏敏左右为难,娘家的人没帮她说话,反而因此责难:“你自己买个车子让人家用着,我们自己家用都不方便。”

“你最好也买个车子,为我们无偿服务。”


在娘家人的定义里,苏敏的丈夫是“外人”,苏敏的弟弟是“自家人”。

而苏敏,是一个已经嫁出去的、但还要为“自家人”做事的女儿。

没人听她说话,没人在意她的想法,只想着从她身上榨取一点价值,哪怕是以亲情之名。

女儿和女婿虽然对她还不错,但更多时候,孩子们有自己的生活,对妈妈正在忍受的痛苦鲜有感知。

苏敏形容身处其中的那种感觉是“压力,压力,压力”。

像一条被困住在胶水中的鱼,陷在其中,拼命挣扎,几近窒息。

久而久之,苏敏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病情严重时,她甚至试图自杀。
 
在采访中,苏敏向社长展示了自己身上清晰的刀印,她说这是去年自己用刀捅的。

但即便如此,她在言谈间,还是没有怎么怨恨家人。最后,她只是把这种痛苦的来源归结到那辆车子上:


AA制婚姻

24岁那年,苏敏和28岁的丈夫结婚。
 
结婚前,他们只是见了几面,就匆匆定下了婚姻大事。
 
苏敏解释那时候的心态,她不是想结婚,而是想要离开原生家庭。

她从小在援藏家庭中长大,底下还有三个弟弟,妈妈常常出现高原反应身体不好。
 
从12岁开始,苏敏就为全家人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每每看到其他同龄孩子在外面玩耍时,她的心中就充满了逃离的冲动。
 
家里父母的观念保守传统,苏敏很少有接触外界的机会,更没有和异性有过深入了解。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经媒人介绍,苏敏很快就决定嫁给现在的丈夫了,原因很简单——“想离开家庭过得自由一点,如果两个人合得来就多见两次面,合不来就少见两次面。”
 
这段草率开始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不幸福。

刚一结婚,两人就开始了两地分居,丈夫在郑州上班,苏敏在自己的县城上班,两个人基本都是各过各的生活。
 
后来苏敏上班的化肥厂倒闭,她去郑州和丈夫一起生活,夫妻的裂隙就此产生。
 
苏敏没有工作,一边带孩子一边照顾家庭,需要丈夫的工资来维持生计。
 
精于算计的丈夫,会“审讯”苏敏每一笔钱的去处,买菜、做饭、洗衣统统都算,精确到每一天、每件事、每块钱。

如果有哪笔钱的去处苏敏记不清了,丈夫会立刻警惕起来,怀疑她“你是不是给你娘家人了?”


日常生活中,丈夫喜欢用话语“刺”苏敏:

她在外孙脸上亲一下,丈夫立刻说,你的口水有毒。

俩人吵架打架,苏敏哭了起来,丈夫很嫌弃:“眼泪救不了你。你天天哭,你的眼泪我看了,比猫尿都不如。”


有一次苏敏正在参加同学聚会,丈夫突然闯进来,指着苏敏,对一桌子的人说:“不好意思,她精神有点问题,以后还是不要参加同学会了。“

后来,女儿稍微长大一些,苏敏出去自谋工作,做裁缝、扫大街、当服务员、送报纸,去超市当销售员,只要是能挣钱的活儿她都去干。
 
她不再问丈夫要一分钱,而丈夫也十分“自觉”,从来不给苏敏一分钱。
 
无论是过年走亲戚,还是外孙过生日,两个人都是各自买自己的礼物。有一次,苏敏的妈妈生病了,情急之下她刷了丈夫的医保卡,结果第二天,丈夫就改了密码。
 
从32岁开始,苏敏和丈夫分房睡。去女儿家的两居室住的时候,女儿直接给他俩的卧室买了一个架子床,苏敏睡上铺,丈夫睡下铺,每天晚上各自玩手机,互不搭理。
 
结婚30多年,夫妻二人很少在一起过春节,偶尔的几次,还给苏敏留下了一道伤痕:
 
“我们在一起之过了三四个春节,其中一个春节还因为他在我这过,他心里不高兴,打牌时我叫他吃饭,结果他回来就把我打得鼻青脸肿了。”
 
苏敏说,年轻时丈夫经常对自己拳脚相向,有时一句话说得不对,丈夫的巴掌就会呼到脸上,她不敢反抗,就只能不停地哭泣。
 
“因为房子当时写的他的名字,为了生活所以我只能忍气吞声,后来忍到女儿长大结婚,后来忍不下去,自己因为车子的事儿开始钻牛角尖,自己就得了病……”


从一个家庭逃到另一个家庭,苏敏无数次幻想过自由生活,但自由从未如期而至。

出逃后的世界

2019年的一天,苏敏无意间刷到了网友自驾游的视频。
 
这打开了她的新世界大门,彼时,她正陷在丈夫和娘家人抢车的两难境地里。
 
一个开车出逃的计划,在她心中悄然滋生。

从那时候起,她又开始了节衣缩食的攒钱生活:查地图、做攻略、买装备,计算着离开家的日子。白天她拍摄做饭的短视频,晚上偷偷地自学剪辑发布——她生怕丈夫发现这件事。

 
去年3月,本该是外孙上幼儿园的时间,因为疫情一拖再拖,直到9月,苏敏终于等到“逃跑”的机会。
 
在汽车的后备箱里,苏敏装备着便携式煤气罐、锅碗瓢盆、行李箱、小冰箱、太阳能蓄电池、羊绒大衣和秋裤,她已经打算至少半年都不回来了。
 
2020年9月24日,是苏敏正式出门的日子。

那一天,丈夫并没有出来送苏敏。
 
“我跟他说我走了,但是他没在意就去打球去了,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打乒乓球。”
 
在丈夫心里,打乒乓球,也许要比共同生活了三十年的妻子更为重要。

女儿把苏敏送上了车,她依然不忘叮嘱女儿:“你爸那人就那样,你也别跟他生气,他也老了。你再把他气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还要照顾他。”

透过后视镜,女儿的身影和家的形状在苏敏的视线中逐渐变得模糊,直到拐了个弯,完全消失。

她觉得,一种新的生活在向她招手。

开车一路疾驰:三门峡、西安、成都、宜宾、昭通、昆明、玉溪、大理、丽江、香格里拉、腾冲、宝山,西双版纳……
 
苏敏说,事实上去哪里、风景如何都是次要的。她喜欢的是这种新鲜、自由的感觉。


从昭通到昆明的旅途让她尤为记忆深刻:那天直到晚上七点半,苏敏也没有搜到很好的营地,在导航是哪个看到一个房车基地,就直奔那里去了。
 
但她似乎越走越偏,整条路上没有见到一辆车,路两边都是大山。
 
夜越来越深,山越来越多。

一个半小时后,苏敏到了目的地,没有路灯,伸手不见五指。
 
导航提示苏敏,目的地在她的右侧,她往右边看了一下:只有几个小水坑,和一些草。
 
左边也是黑乎乎的,有两间房子,其中一间亮着灯。

她壮着胆子冲着有灯的房子喊:有人吗?没有回应。

推门进去看: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圆桌子,有几把椅子。整个屋子笼罩着红红黄黄的灯光,有些诡异。
 
觉得情况不对,苏敏赶忙跑了出来,回到车上后,发现没有信号,也没法导航了,只能凭借记忆在漆黑的道路往回开。
 
那天她很害怕,但这种害怕,与之前面对丈夫瞪眼、暴力的害怕完全不同。

面对前者的未知危险,她可以选择主动离开;后者,则一遍遍带给她意料之中的失望和愤慨,循环往复,无处可逃。

在外面的时候,苏敏每天几乎在车顶的帐篷里睡觉,只有洗澡时才去住便宜的宾馆,日子过得拮据,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开心:

此前,她在家里“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常常憋得在床上哇哇大叫。

现在,她可以自由表达,结识的几个“路友”,都会认真听她讲话。

吃饭也可以吃自己喜欢的,辣椒炒肉、辣椒炒鸡蛋,吃到鼻尖冒汗。

她享受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世界很美好,能多活一天,就是我赚到了。”


人生的旅行


在外旅游的日子,苏敏基本每天都会和女儿联系,看看孙子,互道家常。
 
与丈夫的长时间分开,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不适应,三十多年貌合神离的婚姻,让她早已习惯了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此前,苏敏曾向自己的母亲抱怨过丈夫的冷漠,但传统的母亲坚持认为:

男人要是没有出轨这些重大的原则性问题,日子就应该继续过下去。
 
为了母亲的期盼,为了女儿的成长,也为了自己能有个落脚之处,苏敏从来没有真正动过离婚的念头,直到现在,她的言语中还有对这段婚姻的维护:

“我们两个没有什么仇恨。
只是生活中的琐事,而造成的意见不合。
没有原则性的问题,他也没有去找小三。
我就想,如果用一颗爱的心试着去接纳他,包容他,他是不是就会改?
他会不会意识到,之前的所作所为,对我造成了伤害?
或者随着我的改变,也许他也改变了?”


在苏敏的观念里,没有哪段婚姻是绝对完美、没有问题的。

至于她的爱情,或许早就死在了几十年前的寻常某天,化为尘埃,寻不到踪迹。

在外面的某天,苏敏接到了弟弟的“讨债”电话。

此前,苏敏的父亲去世,留下了几万块钱。有一次苏敏正好急需用钱,挪用了两万五。弟弟一直记挂着——他觉得父亲去世前他照顾得最多,这笔钱应该全归他。

电话中,弟弟气急败坏地让苏敏还钱,不然就断绝关系:“你有钱出去自驾游,没钱还给我?”

苏敏对此习以为常。

即便是在“出逃”的日子里,她有时也会夜不能寐,捶着自己的胸口,最后,抱着一只玩偶,勉强入睡。

在采访的最后,苏敏把这次自驾游称为人生中的一次暂时“逃避”。

“我出来了,但总有一天还是要回去面对的。逃避不是办法,要去面对,要去找解决它的办法。”

此前别人问她:阿姨我真羡慕你的勇气,我怎么就没有这个勇气呢?

她立刻回答:“你没勇气,是生活没把你逼到那种份上。”


年轻人常说:再不疯狂就老了。

但苏敏已经老了。

56岁,月经从体内流逝,身体和心灵不断被生活磋磨、消耗。

56岁,住在妈妈、妻子的身份里几十年,逐渐成一块家庭模糊的背景板。

她对真实生活的感到失望,却无法完全死心。

那些无处寄托的情爱,那些日渐显露的自我意识,那些被冷落、轻视后的愤慨,最后,成全了56岁的这次“出走”。

今天或许是自驾游,明天,也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奔走。

是勇气也好,是逃避也罢,苏敏终究是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但,她的声音会被听到吗?她的心情会被理解吗?她的困境会有所改变吗?

苏敏没有答案。

某种意义上,这不仅是苏敏的困境,也是中国许多女性的缩影。

她们常年被嵌在某些身份中、承担着所谓的母性天职:很辛苦,很孤单,很压抑,被困其中,挪不动一步。

苏敏的走红,就是切中这群女性情绪之后的必然。

或许对于她们来说,“苏敏被看到”这件事本身,也是一种希望与觉醒的开端。

镜头里的苏敏,个子很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苍老,可一提到自驾游,她的眼睛里就闪着兴奋的光。

在《肖申克的救赎》原著中,斯蒂芬·金在最后一段中这样写道:
 
我想惟有自由人才能感受到这种兴奋,一个自由人步上漫长的旅程,奔向不确定的未来。
 
我希望能见到我的朋友,和他握握手。
 
我希望太平洋就和我梦中所见的一样蔚蓝。
 
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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