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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居:清华简十《四告·召虎之告》解析 | 中国先秦史

 先秦子居 2021-01-27

清华简十《四告·召虎之告》解析

子居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所收《四告》第四篇《召虎之告》,整理者在说明部分言:“第四篇是召伯虎围绕望鸱来集这一异象,对北方尸的告辞。[1]由下文解析内容可见,《四告·召虎之告》最可能成文于春秋后期的齐地,更由篇中以召虎为主要人物来看,《四告·召虎之告》很可能是召氏后人的作品,据《左传·襄公二十三年》:“秋,齐侯伐卫。先驱,谷荣御王孙挥,召扬为右。”是春秋后期末段齐有召扬,故《四告·召虎之告》有可能即召扬或其族人的作品。

【宽式释文】

  曾孙召虎,拜手稽首,帝命北方尸,配享兹馨香,醓醢血盟,有是二丁牡犬,先吉玉宣璧,非敢……载觅,兹惟恐惧,亡爽振栗。於呼,乃冲孙虎,哀告祭呼,曰古禹降,敷土堕山,划川浚泉,……岩,是唯厥攸。今望鸱徙,不在厥攸,日来伏,集止于先公寝庙,集止于桑棘槐桐百树,夕呼鸣以临。余小子不当于乃继嗣?先公作宗大室之廷,不顺不巳。小子弗闻唯上帝命其孚于戾,小子亦弗闻唯上帝命其孚于若。小子畏恤大敬,不得厥占。嗟嗟我家,非淆非遂。余肇嗣先公,弗及有吉,遇天丧乱于我家。䁵䁵余未有知,亡有遗耇成人箴告余。先公德余,唯虎顡顡,矧曰:其用知在位。小子耸惧敬德,曰:我毋慆先公之福。今望鸱又来族集于先公之宗庙,屑洗朕心。敢用二丁,先吉玉,昭告北方尸,者鲁大宗,式陟降上下,故业乃家,毋厌斁哉。公为不虞,𩁹不吉妖祥,尚俾望鸱,身亟此获。俾获俾执,俾死俾厌。曾孙其擒之馘之,笼之克之。式俾曾孙,永嗣先公,熙熙万年,历光我家,毕逖不祥,远于不治。式俾曾孙,恭尔明祀,宜尔祜福。

【释文解析】

曾孫(召)虎拜〓(拜手)𩒨〓(稽首)〔一〕,帝命北方死(尸)配鄉(享)兹(馨)香〔二〕,(醯)索血明(盟)〔三〕,

  整理者注〔一〕:“」字,应系西周金文伯𡩜盉、召伯虎盨中繁体写法省简而来,可隶定为「」,后世省简为「召」。简文写法可视为中间过渡形态。,「虎」字异体。召虎即召伯虎,历史上著名的召穆公,周厉王谏臣,与周定公开启「周召共和」时代,为宣王中兴奠立坚实基础。[2]依然是繁体写法的“召”字至春秋金文依然可见,如《番君召簠》(《集成》04582)、《者減钟》(《集成》00195)皆是,《集成》中定二器为春秋早期器,但二器皆非考古发掘出土,因此所属时间存在严重争议。《四告·召虎之告》的“”字写法较二器更简,故“”的写法所属时间完全可能比二器更晚。“虎”字写法与清华简二《系年》第十九章的“虎”类似,而清华简二《系年》全部二十三章字体高度一致,故可确定这样的写法甚至完全可能晚至《系年》末章之后。

  整理者注〔二〕:“《国语·鲁语下》:「祭养尸,飨养上宾。」[3]整理者隶定为“死”的字,原作“”,与西周金文“死”字迥异,甚至与同篇简48的“死”字也非常不同,而与《汗简》所录《石经》“死”字结构相近,故这样的写法当出自东方文化区。对比下文的“昭告北方尸,者鲁大宗”,是“北方尸”当是指召氏先祖之灵。“”字写法与西周金文不合,而是接近于春秋、战国金文,笔者《清华简十〈四告·旦告〉解析》[4]已提到:“‘配享’不见于西周金文,而先秦传世文献则如整理者注所引见于《尚书·吕刑》,笔者《清华简九〈成人〉解析》[5]已指出《吕刑》约成文于公元前720年左右,是清华简《四告》的成文时间当与《吕刑》相近。[6]因此《四告·召虎之告》的措辞与字体皆不合于西周时期。

  整理者注〔三〕:“,疑「醓」字异体。战国文字「醓」字异体众多,有从水旁、从酉旁、从肉旁者,因跟祭祀有关,也可从示旁。黄德宽将「(醓)索血明」读为「醓菹血衁」,参本篇一注〔一一〕。[7]整理者隶定为“索”的字,原作“”,笔者《清华简十〈四告·旦告〉解析》[8]已提到:“’字则从来从吕从又,‘来”对应‘艸’,‘鹵”对应‘吕’,‘又”对应‘有’,故‘’疑当是‘𧅽’字,‘𧅽’为‘醢’字籀文,《说文·酉部》:‘醢:肉𨡓也。从酉𥁓。𧅽,籀文。’‘醓醢’一词先秦习见,《诗经·大雅·行苇》:‘醓醢以荐,或燔或炙。’《周礼·天官》:‘其实韭菹、醓醢、昌本。’《仪礼·公食大夫礼》:“韭菹以东,醓醢昌本。’皆其辞例。”告誓于神为盟,《春秋·隐公元年》:“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孔颖达《正义》:“凡盟礼,杀牲歃血,告誓神明,若有背违,欲令神加殃咎,使如此牲也。

又(有)寺(之)二丁〓(父犬),先吉玉宣辟(璧)〔四〕,非敢【三八】……

  整理者注〔四〕:“《诅楚文》:「又秦嗣王,敢用吉玉宣璧,使其宗祝邵鼛,布㦘于丕显大神厥湫(亚驼、巫咸),以底楚王熊相之多罪。」[9]笔者《清华简十〈四告·旦告〉解析》已提到:“‘父’当读为‘牡’,《四告·禽父之告》的‘’字同,《说文·牛部》:‘牡,畜父也。从牛土声。’虽然此读于《诗经》用韵不合,但父、阜相通[10],甫、孚相通[11],可证‘父’读为‘牡’是成立的,《说文》所记盖是殷商旧音,所以才与《诗经》用韵不同,《逸周书·尝麦》:‘即假于大宗、少宗、少秘于社,各牡羊一,牡豕三。’《山海经·东次三经》:‘其祠:用一牡羊,米用黍。’即其辞例。”盟牲用犬是大夫级别的标准,《礼记·曲礼下》:“约信曰誓,莅牲曰盟。”孔疏:“盟者,杀牲歃血,誓于神也。若约束而临牲,则用盟礼,故云‘莅牲曰盟’也。然天下太平之时,则诸侯不得擅相与盟。唯天子巡守至方岳之下,会毕,然后乃与诸侯相盟。同好恶,奖王室,以昭事神,训民事君,凡国有疑,则盟诅其不信者。及殷见曰同,并用此礼。后至于五霸之道,卑于茸荃,有事而会,不协而盟。盟之为法,先凿地为方坎,杀牲于坎上,割牲左耳,盛以朱盘,又取血,盛以玉敦,用血为盟,书成,乃歃血而读书。……盟牲所用,许慎据《韩诗》云:‘天子诸侯以牛豕,大夫以犬,庶人以鸡。’又云:‘《毛诗》说君以豕,臣以犬,民以鸡。’”故召虎以犬为盟牲。“吉玉”于先秦传世文献中习见于《山海经》的《山经》部分,笔者《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一 虚词篇》[12]已指出《山经》约成文于春秋后期,出土文献中《诅楚文》属战国后期,由此可确定《四告·召虎之告》很可能不会早于春秋后期,甚至可能晚至战国后期。《尔雅·释器》:“璧大六寸谓之宣。”郭璞注:“《汉书》所云‘瑄玉’是也。”邢昺疏:“璧亦玉器,子男所执者也,大六寸者名宣。”郝懿行《义疏》:“宣者,《释文》云:‘宣,如字。本或作瑄,音同。’郭引《汉书·郊祀志》云‘有司奉瑄玉’,孟康注璧大六寸谓之瑄。《类聚》引《尔雅》正作‘瑄’。瑄,俗字也。臧氏《经义杂记》廿八云:‘《说文》无瑄字,有珣字,云玉器,读若宣。知《尔雅》宣字当作珣。’洪颐煊云:‘《说文》旬,古文𠣙,《汗简》引石经旬作宣,字形本相近。《尔雅》宣璧、《说文》珣玉、《诅楚文》𡪏璧,皆一字。’

【三九】(載)覓,兹隹(唯)(懼)亡(無)爽(振)(羸)〔五〕。

  整理者注〔五〕:“,疑「恐」字异体。,从臣,昔省声,读为「惧」。爽,差错振羸,振弱。[13]”盖为“悾”字异体,读为“恐”当是通假。“”当是从𠈌从臣,𠈌为虞字古文,故“”盖即“圉”字异体,《左传·僖公十七年》:“男为人臣,女为人妾,故名男曰圉,女曰妾。” 杜预注:“圉,养马者。”“恐惧”西周金文未见,先秦文献最早可见于《诗经·小雅·谷风》:“将恐将惧,维予与女。”故可知《四告·召虎之告》的成文时间当晚于春秋前期。“羸”字西周金文未见,“”字最早可见清华简八《摄命》,笔者《清华简八〈摄命〉末简解析》[14]已指出《摄命》的“九月既望壬申”当可对应儒略历公元前760年9月23日,故《摄命》当成文于此后不久,由此也可见《四告·召虎之告》的成文时间当不会较春秋时期更早。“”疑当训为明,《说文·㸚部》:“爽,明也。”“”当训为惊惧,《国语·楚语下》:“滞久而不振,生乃不殖。”韦昭注:“振,惧也。”《尔雅·释诂》:“震,惧也。”《汉书·宣帝纪》:“朕之不明,震于珍物。”颜师古注引服虔曰:“震,惊也。”“”当可读为“[15],《墨子·尚同中》:“是以举天下之人皆恐惧振动惕栗,不敢为淫暴。”《尔雅·释诂》:“栗,惧也。

於(嗚)虎(呼),乃蟲(沖)孫虎哀告截訽(叩)〔六〕,

  此处“冲孙”的称谓明显模仿自《书》系文献的“冲子”,“冲子”可见于清华简八《摄命》,《尚书》的《洛诰》、《召诰》、《君奭》,《逸周书》的《世俘》,《摄命》最可能的成文时间前文已言,笔者《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二实词篇(一)》[16]也已指出《洛诰》、《召诰》约成文于春秋初期前段,《君奭》约成文于春秋初期末段,《世俘》约成文于春秋前期前段,故由此可推测《四告·召虎之告》的成文时间很可能晚于春秋前期前段。

  整理者注〔六〕:“截,从欠旁。訽,读为「叩」。[17]”可读为“祭”,笔者《清华简十〈四告·满告〉解析》[18]已言。此处的“”当是“呴”字异体,“呴”、“呼”相通[19],玄应《一切经音义》卷十九:“唱呴……《国语》‘三军哗呴’,贾逵曰:‘呴,嘑也。’”故此句可径读为“哀告祭呼”。

曰古禹降〔七〕,㙛(敷)土(墮)山,(劃)川(濬)泉〔八〕,【四〇】……

  整理者注〔七〕:“曰,句首语气词墙盘(《集成》一〇一七五):「曰古文王,初盭龢于政。」《书·尧典》:「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20]“曰古”至战国后期的清华简三《赤鸠之集汤之屋》犹可见使用,所以该句式无助于《四告·召虎之告》的分期判断。

  整理者注〔八〕:“《书·禹贡》序:「禹别九州,随山浚川,任土作贡。」首句:「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豳公盨(《铭图》五六七七):「天令(命)禹専(敷)土,(堕)山(浚)川。」[21]由《豳公盨》和《四告·召虎之告》内容来看,今《禹贡序》的“随山浚川”原当是来自《禹贡》内的文字,此点比较《尚书·尧典》的“封十有二山,浚川”也可以看出,《尧典》的“浚川”当即是与《禹贡》的“浚川”重合的文字,“封十有二山”则很可能是衍生误读自“”。“划川”源自于画川,即《楚辞·天问》:“应龙何画?河海何历?鲧何所营?禹何所成?”王逸注:“或曰:禹治洪水时,有神龙以尾画地,导水所注当决者,因而治之也。”此“”明显原只是绘制义,指的是绘制地形图,其演变为“划川”盖与“敷土”演变为“别九州”类似。《左传·襄公四年》魏绛对晋侯提到“昔周辛甲之为大史也,命百官,官箴王阙,于《虞人之箴》曰:芒芒禹迹,画为九州,经启九道,民有寝庙,兽有茂草,各有攸处,德用不扰。”《四告·召虎之告》所引由简40的“”至简42的“”,包括缺失的简41,其整体内容当即与《虞人之箴》相似。“辛甲”即清华简一《耆夜》的“辛公俴甲”,《韩非子·说林》另记有“周公旦已胜殷,将攻商、盖。辛公甲曰:「大难攻,小易服,不如服众小以劫大」乃攻九夷,而商、盖服。”据《史记·周本纪》:“太颠、闳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之徒皆往归之。”《集解》:“刘向《别录》曰:‘鬻子名熊,封于楚。辛甲,故殷之臣,事纣,盖七十五谏而不听,去至周,召公与语,贤之,告文王,文王亲自迎之,以为公卿,封长子。’长子今上党所治县是也。”长子于春秋后期成为晋邑,故魏绛得与晋侯言《虞人之箴》,由此也可知《虞人之箴》的成文当不早于春秋后期,相近于此的《四告·召虎之告》的成文时间自然同样也很可能不早于春秋后期。

【四一】,是隹(唯)氒(厥)卣(攸)〔八〕。今𤣴(望)鸱,延(誕)不才(在)氒(厥)卣(攸),日(來)服,

  “”字疑为“𧮽”字繁体,“𧮽”即“阚”字异体,《诗经·大雅·常武》:“进厥虎臣,阚如虓虎。”郑笺:“前其虎臣之将,阚然如虎之怒。”慧琳《一切经音义》卷四十四:“虓阚……下呼槛反,《说文》:‘虎怒声也。’《诗》云:‘阚如虓彪’是也。”《集韵·陷韵》:“𧮽,虎怒皃。”此处或可读为“岩”。

  整理者注〔九〕:“攸,处所。《诗·韩奕》:「为韩姞相攸。」[22]“攸”字在战国时期已少有用例,故由此可推知《四告·召虎之告》的成文时间是春秋时期的可能性要远大于战国时期。整理者隶定为“延”的字,原作“”,当隶定为“𢓊”,为“徙”字异体,属上句,与“今望鸱”连读,《说文·辵部》:“𨑭,迻也,从辵止声。𢓊,徙或从彳。”网友马斯特里指出:“‘服’字当读作‘伏’。[23]所说是,“”、“伏”相通[24]此处可训为处,《左传·定公四年》:“寡君越在草莽,未获所伏。”杜预注:“伏,犹处也。”故“来服”犹言“来处”,《诗经·大雅·凫鹥》:“凫鹥在渚,公尸来燕来处。”“集止”于先秦文献可见于《诗经·大雅·卷阿》:“凤皇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诗经·小雅·采芑》:“鴥彼飞隼,其飞戾天,亦集爰止。”笔者《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二实词篇(一)》已指出《卷阿》约成文于春秋前期后段,《采芑》约成文于春秋前期末段,故可推知《四告·召虎之告》的成文时间当接近春秋前期后段、末段。

(止)于先公𡨦(寢)(廟)〔一〇〕,集止于桑棘櫰(槐)桐百𪲓(樹),夕(呼)【四二】鳴以臨。

  整理者注〔一〇〕:“《诗·巧言》:「奕奕寝庙,君子作之。」《礼记·月令》「寝庙毕备」,郑注:「凡庙,前曰庙,后曰寝。」孔疏:「庙是接神之处,其处尊,故在前;寝,衣冠所藏之处,对庙为卑,故在后但庙制有东西厢,有序墙,寝制惟室而已。故《释宫》云『室有东西厢曰庙,无东西厢有室曰寝』是也。」[25]西周金文未见寝、庙连称,二者皆只有单称例,先秦文献寝、庙连称最早可见于《诗经·大雅·崧高》:“有俶其城,寝庙既成。”笔者《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二实词篇(一)》已指出《崧高》约成文于春秋前期后段,故由此可推知《四告·召虎之告》的成文时间很可能不早于春秋前期后段。桑、棘、槐、桐见于同篇,先秦传世文献只有《山海经》的《北山经》、《中山经》和《管子》的《地员》篇符合,如果再考虑到《山经》最后的“国用”部分就是出自《管子·地数》则当可推断,《山经》的最后编成就是由管子学派中的某人完成的,再联系到前文解析内容提到的《四告·召虎之告》中所称“吉玉”也见于《山经》,则《四告·召虎之告》的成文,很可能仍是与管子学派有非常大的关系。

〓(小子)不尚(當)于乃係(繼)嗣〔一一〕,先公乍(作)宗大室之廷,不川(順)不巳,〓(小子)弗𦖞(聞),隹(唯)〓(上帝)命亓(其)(孚)于戾〔一二〕,

  整理者注〔一一〕:“系,读为「继」。继嗣,后嗣,后代。《后汉书·和熹邓皇后纪》:「时帝数失皇子,后忧继嗣不广,恒垂涕叹惜。」或说系即讯字,读为「胤」。胤嗣,系嗣,后代。[26]用为后嗣义的“继嗣”,西周金文未见,先秦文献最早可见于《墨子·天志下》:“业万世子孙继嗣,毁之贲不之废也。”整理者不举《墨子》辞例而远举《后汉书》辞例,盖又是因为在照抄《汉语大词典》。“余小子不当于乃继嗣”表明《四告·召虎之告》中的召虎担心的并不是一般的不当行为,而是担心自己作为召氏后代有不当行为,据《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召穆公思周德之不类,故纠合宗族于成周而作诗,曰:‘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其四章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如是,则兄弟虽有小忿,不废懿亲。”召虎“纠合宗族”明显是非常举措,“于成周”而非于宗周更可见背景事件的非常,推测此举盖即在立周宣王之前,《太平御览》八百七十九引《史记》:“共和十四年,大旱,火焚其屋,伯和篡位立。其年,周厉王流彘而死,立宣王。”大旱则野外草木枯,而人类住所、宗庙等地的树木因通常有专人维护则一般不会受很大影响,由此自然会导致鼠类、蜥蜴、昆虫等的聚集,以此类小动物为食的鸱鸮因此会群集于周边,先秦以鸱鸮为旱征,盖即是因为这个缘故,如《山海经·南次三经·令丘之山》:“有鸟焉,其状如枭,人面四目而有耳,其名曰颙,其鸣自号也,见则天下大旱。”《山海经·西次三经·钟山》:“鼓亦化为鵕鸟,其状如鸱,赤足而直喙,黄文而白首,其音如鹄,见即其邑大旱。”《山海经·西次四经·崦嵫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鸮而人面,蜼身犬尾,其名自号也,见则其邑大旱。”故《四告·召虎之告》的“今望鸱徙,不在厥攸,日来伏,集止于先公寝庙,集止于桑棘槐桐百树,夕呼鸣以临。”很可能就是“共和十四年,大旱”所导致的生物迁徙现象。“”即“已”,训为止,《玉篇·巳部》:“巳,止也。”《四告·召虎之告》中的召虎以为这是召氏先祖之灵要对自己表示什么,所以才言“先公作宗大室之廷,不顺不巳”。

  整理者注〔一二〕:“戾,与下文「若」相对。《诗·节南山》「昊天不惠,降此大戾」,郑笺:「戾,乖也。」[27]“戾”字西周金文未见,《诗》、《书》中则用例甚多,故由此也可见凡用到“戾”字的《诗》、《书》篇章基本皆非西周文献,也可证《四告·召虎之告》的成文时间很可能不早于春秋时期。此句的“上帝命XX”可比于《逸周书·商誓》的“肆上帝命我小国曰:革商国。”笔者《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二实词篇(一)》已指出《商誓》约成文于春秋前期初段,故《四告·召虎之告》的成文时间很可能较接近春秋前期初段。“”训为应验,笔者在《清华简九〈成人〉解析》已提到:“‘孚’当读为‘复’[28],训为重,引申为察、验,字又作‘覆’,慧琳《一切经音义》卷十引《集训》:‘重察言语曰覆也。’《论语·学而》:‘信近于义,言可复也。’皇侃疏:‘复,犹验也。’故‘孚于龟筮’犹言‘验于龟筮’。旧训中‘孚’的‘信’义也皆是因为验之而应,所以才引申为‘信’,故先秦传世文献中除通假为‘俘’的‘孚’外,多数的‘孚’实皆当读为‘复’,训为应、验。清华简五《郑武夫人规孺子》的‘申之以龟筮’即犹《成人》此处的‘孚于龟筮’,申、复皆有重义,《左传·桓公十七年》:‘高伯其为戮乎?复恶已甚矣。’杜预注:‘复,重也。’《尔雅·释诂》:‘申,重也。’《淮南子·地形》:‘正东阳州曰申土。’高诱注:‘申,复也。’故申、孚可互作。[29]“孚于XX”西周金文未见,先秦文献集中见于春秋末期之前,如清华简九《成人》:“朕其孚于龟筮,以静求嘉若。”《尚书·君奭》:“我不敢知曰:厥基永孚于休。”《周易·随卦》:“九五:孚于嘉。”《周易·兑卦》:“九五:孚于剥,有厉。”由此当可判断,《四告·召虎之告》的成文时间盖不晚于春秋后期。“小子弗闻,唯上帝命其孚于戾;小子亦弗闻,唯上帝命其孚于若。”即不明上帝命鸱鸮集止的顺逆吉凶。

【四三】〓(小子)亦弗𦖞(聞),隹(唯)〓(上帝)命亓(其)(孚)于若。〓(小子)(畏)卹(恤)大敬,不𠭁(得)氒(厥)扂(繇)〔一三〕,

  整理者注〔一三〕:“扂,来源于甲骨文「」,「户」应是「」中肩胛骨的讹变。字用为「繇」《左传》闵公二年「成风闻成季之繇,乃事之而属僖公焉」,杜注:「繇,卦兆之占辞。」[30]此说盖来自于甲骨文研究中几篇关于“”的讨论文章,尤其以裘锡圭《从殷墟卜辞的“王占曰”说到上古汉语的宵谈对转》为主,裘锡圭文中将方言音异等同于通假音转,将同义字等同于音转字,其论证过程可谓混乱不堪,论证结果基本就是毫无意义。盖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其说才除了古文字圈自娱自乐以外,未见什么人信从。鉴于至今没有任何辞例可以证明“”与“”等价,更没有任何辞例可以证明“”与“繇”等价,所以整理者读“”为“繇”没有任何证据。网友ee指出:“‘[户+占]’还是读为‘占’好,占验之义。[31]所说当是,《荀子·成相》:“臣愚不识,请占之五泰。”杨倞注:“占,验也。”《方言》卷十:“凡相候謂之占。”“恤”训忧,《说文·心部》:“恤,忧也。”《四告·召虎之告》中的畏、恤并称可类比于清华简三《芮良夫毖》:“畏天之降灾,恤邦之不臧。”笔者《清华简〈芮良夫毖〉解析》[32]已指出《芮良夫毖》“是属于春秋末期的作品”,因此《四告·召虎之告》的成文时间很可能接近春秋末期。

差〓(嗟嗟)我家,非(淆)非述(遂),余肈(肇)嗣先公,弗【四四】及又(有)吉,禺(遇)天喪𤔔(亂)于我家,〓(煢煢)余未又(有)智(知)〔一四〕,

  西周金文未见“嗟”的辞例,先秦传世文献则最早可见于《诗经·周颂·烈祖》:“嗟嗟烈祖,有秩斯祜。”《诗经·周颂·臣工》:“嗟嗟臣工,敬尔在公。……嗟嗟保介,维莫之春。”笔者《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二 实词篇(一)》已指出《周颂》约成文于春秋初期后段,由此可见《四告·召虎之告》的成文时间很可能不早于春秋初期后段。“”训为乱,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九十七:“淆乱,上効交反,《考声》:‘肴,杂也。’《广雅》:‘亦乱也。’或作殽也。”“”训为顺,《国语·周语下》:“铸之金,磨之石,系之丝木,越之匏竹,节之鼓而行之,以遂八风。”韦昭注:“遂,顺也。”“非淆非遂”对应于前文的“孚于戾”、“孚于若”。考虑到《四告》四篇的相关性,《四告·召虎之告》此处的“肇嗣”当是模仿自《四告·旦告》。“弗及”虽然可见于甲骨文,但未见西周金文辞例,先秦传世文献则最早可见于《尚书·金縢》:“昔公勤劳王家,惟予冲人弗及知。”笔者《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二 实词篇(一)》已指出《金縢》约成文于春秋前期前段,或有学人不认同笔者的分析,那么不妨参看有明确时间的“弗及”记录,《春秋·文公十六年》:“春,季孙行父会齐侯于阳谷,齐侯弗及盟。”由此即可见《四告·召虎之告》当非成文于西周时期。“余肇嗣先公,弗及有吉,遇天丧乱于我家。”说明在召虎受职时,召伯一支宗族曾遇到严重危机。

  整理者注〔一四〕:“司马楙镈《铭图》(一五七六九):「𢕼〓(茕茕)义非敢惰慢。」[33]”盖为“䁵”字异体,《说文·目部》:“𥌡,儿初生瞥者。……瞥,过目也。又,目翳也。”是“𥌡”为“初生目翳”,因此“䁵䁵”当为蒙昧无知无见貌,与下文“顡顡”类似,故下言“余未有知”。“未有知”西周金文未见,先秦文献最早可见于《尚书·皋陶谟》:“皋陶曰:予未有知。”笔者《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二实词篇(一)》已指出《皋陶谟》约成文于春秋前期末段,因此《四告·召虎之告》的成文时间很可能不早于春秋前期末段。

亡(無)又(有)(遺)耇成人箴告余〔一五〕,先公悳(德)余,隹(唯)虎顡〓(毅毅)。

  整理者注〔一五〕:“成人,亦见于清华简《成人》「遗耇成人」,指资望高的老人。[34]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清华简《成人》中的“成人”与此处的“耇成人”存在对应关系,整理者直接略去“”字,径以“成人”与清华简《成人》中的“成人”对应,所说恐不能成立。“耇成人”西周金文未见,先秦文献仅见于《尚书·康诰》:“汝丕远惟商耇成人,宅心知训。”其他先秦文献则多作“老成人”,笔者《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二实词篇(一)》已指出《康诰》约成文于春秋初期后段,故基本可确定《康诰》成文时间是早于《四告·召虎之告》的,《四告·召虎之告》使用此词很可能就是承袭自《康诰》。西周金文未见“箴”字,自然也无“箴告”一词,《四告·召虎之告》的“箴告”很可能是模仿自《四告·旦告》。笔者在《清华简十〈四告·满告〉解析》中已提到:“《说文·页部》:‘顡,痴,不聪明也。’故‘顡顡’盖愚顽义,‘顡顡亡得瞻顾’当是自以为愚顽不能仰观(学习)前人事迹。”故《四告·召虎之告》此处的“顡顡”也当读为原字,训为愚顽貌,而非如整理者所括注的读为“毅毅”。“矧曰”即“况曰”,《尔雅·释言》:“矧,况也。”郝懿行《义疏》:“矧者,矤之或体也。《说文》云:‘矤,况词也。从矢,引省声。’今经典通作矧,不省。《玉篇》又作𥎪,亦或体字也。经典凡‘矧’俱训‘况’。”“矧”字西周金文未见,先秦文献始见于清华简八《摄命》,由此可见《四告·召虎之告》的成文时间当不早于春秋时期,此点前文解析内容已言。

引(矧)曰:【四五】其用智(知)才(在)立(位),〓(小子)悤(竦)瞿(懼)敬悳(德)曰〔一六〕,我母(毋)(墜)先公之福,

  “其用知在位”即针对前文“余肇嗣先公……唯虎顡顡”而言,《四告·满告》与《四告·召虎之告》的“其”字写法与清华简《厚父》相近,说明三者有着较相似的文化背景。“才”字写法与清华简《汤处于汤丘》、《汤在啻门》、《管仲》相近,则反映出这样的写法很可能有齐、宋地区的文化影响。

  整理者注〔一六〕:“悤,读为「竦」「悤」为东部清母字,「竦」为东部心母字,可通用。竦惧,肃立惶恐。《韩非子·主道》:「明君无为于上,群臣竦惧乎下。」[35]整理者所说的“竦惧”源自《左传》的“耸惧”,《左传·成公十四年》:“大夫闻之,无不耸惧。”悤、共相通[36],悤、从相通[37],故“耸惧”实即“恐惧”的音转,“恐惧”一词,前文已见。“”字疑为“搯”字异体,可读为“慆”,训为怠慢,《国语·周语中》:“无从非彝,无即慆淫。”韦昭注:“慆,慢也。”“我毋慆先公之福”即召虎表示不敢怠慢于先公所赐之福。

今𤣴(望)鸱或(又)(來)族集于先公之宗(廟),(祗)【四六】光朕心,敢用二丁,先吉玉卲(昭)告北方死(尸),

  “”训为聚,《吕氏春秋·辩土》:“是故三以为族,乃多粟。”高诱注:“族,聚也。”“族”字写法与《宋公差戈》(《集成》11281)相近,宋公差戈为宋元公器,属春秋末期前段,由此可见《四告·召虎之告》的成文时间或即接近于春秋末期前段。“”疑是“蟋”字异体,此处当可读为“屑”,训为洁,《方言》卷三:“屑,洁也。”郭璞注:“谓洁清也。”查先秦文献,《诗经·邶风·谷风》:“宴尔新昏,不我屑以。”毛传:“屑,絜也。”《诗经·墉风·君子偕老》:“鬒发如云,不屑瑱也。”毛传:“屑,絜也。”《孟子·告子下》:“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孟子·尽心下》:“欲得不屑不洁之士而与之,是獧也,是又其次也。”赵岐皆注言:“屑,洁也。”是读“洁”为“屑”盖为卫、邹等地方音。整理者读为“光”的字,原作“”,与清华简中其他“光”字字形明显有别,故疑“”或是“洗”字,洗心之说,先秦文献可见于《逸周书·芮良夫》:“其惟洗尔心,改尔行。”《易传·系辞》:“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吉凶与民同患。

者魯大宗,弋(式)陟降𠧗(上下),古(業)乃家〔一七〕,母(毋)念(斁)哉,

  笔者在《清华简十〈四告·旦告〉解析》[38]中已提到:“由清华简《四告》的语境来看,‘者鲁’当是一种称美……‘者鲁天尹’犹言伟大的天尹。”故“者鲁大宗”犹言伟大的大宗。“”训为用,《尔雅·释言》:“式,用也。”“陟降”一词,战国时期只有引用例,未见实际用例,先秦文献中“陟降”实际用例最晚即见于清华简三《周公之琴舞》,笔者在《清华简〈周公之琴舞〉解析》[39]中已言:“清华简《周公之琴舞》篇当并非如整理者所理解的那样是周初作品,而是与《芮良夫毖》成文时间与地域都非常接近,最有可能是于春秋末期的齐地成篇的作品。”故《四告·召虎之告》的成文时间很可能不晚于春秋末期,且很可能也是齐地作品。

  整理者注〔一七〕:“业,表示治理的意思,古书又作乂、艾、薛等,参看杨树达:《秦公簋跋》(《积微居金文说》卷二,第四十三页)。[40]整理者隶定为“”的字,实是从日而非从口。“古”当读为“故”,“故业”即以往的基业、事业,与“乃家”为对言,《逸周书·史记》:“事无故业,官无定位。”《国语·鲁语上》:“非故业也,何以训民?”皆其辞例。“念”、“厌”相通[41],故“念斁”即“厌斁”,也即《四告·旦告》的“刃斁”。

公爲不【四七】吳(虞)𩁹不吉,訞(妖)羕(祥)尚卑,𤣴(望)氐(鸱)(漸)亟此隻(獲),

  此句当读为“公为不虞,𩁹不吉妖祥,尚俾望鸱,身亟此获。”“”训安,《国语·周语下》:“昔共工弃此道也,虞于湛乐,淫失其身。”韦昭注:“虞,安也。”“𩁹”为语气词,“不吉妖祥”即以妖祥为不吉。“”读为“当”,“”读为“”训为“使”,《尔雅·释诂》:“俾,使也。”整理者读为“渐”的“”字,笔者在《清华简八〈心是谓中〉解析》[42]中已指出当读为“身”,“”训为趋,《广韵·职韵》:“亟,急也,疾也,趣也。

卑(俾)隻(獲)卑(俾)(執),卑(俾)死(尸)卑(俾)㝪(執),曾孫亓(其)(擒)之𡿿(馘)之,寵之【四八】克之,

  网友ee指出:“‘死’不破读是可以的,死亡、杀死之义,与前后的‘俾获俾执’、‘擒之馘之’对应。[43]所说是。“”训为厌伏,《广雅·释言》:“㝪,厌也。”王念孙《疏证》:“亦谓厌伏也。”“”、“”皆训为获,《尔雅·释诂》:“馘、获也。”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二十九:“擒去,上音禽,《说文》:‘擒,获也,从手禽声’也。”“”读为“笼”[44],“”仍训获,《玉篇·克部》:“克,口勒切,能也,获也,胜也。

弋(式)卑(俾)曾孫永嗣先公,巸〓(熙熙)萬年,詈(光)我家〔一八〕,

  “熙熙”西周金文未见,而习见于春秋金文,如《徐王子同钟》(《集成》00182):“韹韹熙熙,眉寿无期。”《沇儿镈》(《集成》00203):“皇皇熙熙,眉寿无期。”《齐侯作孟姜敦》(《集成》04645):“用祈眉寿,万年无疆。它它熙熙,男女无期。”《㠱公壶》(《集成》09704):“眉寿万年,永保其身。它它巸巸,受福无期。”《齐侯盘》(《集成》10159):“用祈眉寿,万年无疆。万年无疆,它它熙熙。”《夆叔盘》(《集成》10163):“其眉寿万年,永保其身。它它熙熙,寿老无期。”《庆叔匜》(《集成》10280):“其眉寿万年,永保其身。沱沱熙熙,男女无期。”《夆叔匜》(《集成》10282):“其眉寿万年,永保其身。它它熙熙,寿老无期。”《齐侯匜》(《集成》10283):“用祈眉寿,万年无疆。它它熙熙,男女无期。”《郑大子之孙与兵壶》(《新收》NA1980):“穆穆熙熙,至于子子孙孙。”《集成》以《徐王子同钟》、《沇儿镈》、《齐侯作孟姜敦》、《齐侯盘》、《齐侯匜》、《庆叔匜》为春秋晚期,以《㠱公壶》为春秋时期,以《夆叔盘》、《夆叔匜》为春秋早期,而《夏商周青铜器研究 东周篇》则以《夆叔匜》为春秋晚期器[45],相应的自然是以《夆叔盘》也属春秋晚期。这样来看使用叠词“熙熙”是春秋晚期金文特征,且主要见于由齐至徐的沿海地区。《四告·召虎之告》称“熙熙万年”与齐器措辞最为接近,因此《四告·召虎之告》最有可能成文于春秋后期、末期的齐地。

  整理者注〔一八〕:“詈,读为「鬲」,金文有「膺鬲(历)公家」,见叔夷钟(《集成》二七二一、二七四)、叔夷镈(《集成》二八五)。,从亡声,读为「光」,金文有「用宠光我家」,见通彔钟(《集成》六四)。[46]由整理者注和《四告·召虎之告》前文的“永嗣先公,熙熙万年”来看,此读为“历”的“”字当训为“久”,《小尔雅·广诂》:“历,久也。”则“我家”即“久光我家”。

畢狄(逖)不恙(祥)〔一九〕,遠于不辝(辭),弋(式)卑(俾)曾孫龏(恭)爾明(盟)祀,宜爾【四九】祜福。【五〇】

  整理者注〔一九〕:“毕狄钟(《集成》四九):「先王其严在帝左右,毕逖不恭,〓,降……」[47]《四告·召虎之告》的“毕狄”当是模仿自《四告·禽父之告》,笔者《清华简十〈四告·禽父之告〉解析》已指出:“四告·禽父之告盖即成文于春秋前期末段的公元前630年之后数年间”因此《四告·召虎之告》的成文时间很可能晚于春秋前期末段。西周金文既未见“恙”字,也未见“祥”字,笔者《清华简十〈四告·满告〉解析》已指出:“西周金文未见‘不祥’之说,“不祥’于先秦文献始见于《尚书·君奭》:‘我亦不敢知曰:其終出于不祥。’故《四告·满告》的成文很可能晚于《君奭》。”故同样可推知《四告·召虎之告》的成文时间也是很可能晚于《君奭》的,也即晚于春秋初期末段。“”似当读为“治”,指治家,《管子·四称》:“有家不治,借人为国。

  由笔者四篇《四告》解析可见,整理者视为西周文献的四篇《四告》应皆是成文于春秋时期而非西周时期,整理者在没有任何切实证据的情况下将《四告》指为西周文献,盖仍是因为文科领域普遍存在的崇古观念所致。实际上,笔者早在十几年前的《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一 虚词篇》[48]中就已说明:“《尚书》中的全部篇章,最有可能是成文于春秋初期至春秋前期。……盖周既东迁,在春秋初期,周王室不止是意图在政治军事上恢复其主导地位,而且也在文化影响领域做着同样的尝试,此即《周书》各篇所以成文传播之故。然于各国而言,周既东迁以后,人人皆弱视之。对于诸侯国而言,周的天命已失,各国皆在以此为契机探寻自身的天命取向。自然,虽于政治上仍时有依借,但文化上则倾向于摆脱周文化的阴影而寻求本地及原有文化的发展。……仔细考虑一下就不难意识到,当前所发现的西周有铭铜器不可谓不多,若以春秋时期称《书》引《诗》的风尚观之,西周铭文应该没有完全不见《书》曰、《诗》云的道理,但现在的现实情况就是绝无一见,纵有相似词句时,也绝不称《书》引《诗》,其中消息自不待言。”即使笔者已说明得如此清晰,但看来十多年过去了,西周末期至东周初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仍很少有人从史实角度加以理解。回顾西周末年,不妨先预设在宗周镐京确实存有若干早期文献,后据《史记·周本纪》:“幽王得褒姒,爱之,欲废申后,并去太子宜咎。太子出奔申。”日后的周平王、此时的太子宜咎尚未成年,当时自保不暇,自然不会考虑带什么典籍文献,此后据清华简《系年》第二章:“幽王起师,回平王于西申,申人弗畀,曾人乃降西戎,以攻幽王,幽王及伯盘乃灭,周乃亡。”《国语·郑语》:“王欲杀太子以成伯服,必求之申,申人弗畀,必伐之。”《史记·周本纪》:“幽王以虢石父为卿,用事,国人皆怨。石父为人佞巧善谀好利,王用之。又废申后,去太子也。申侯怒,与缯、西夷犬戎攻幽王。幽王举烽火征兵,兵莫至。遂杀幽王骊山下,虏襃姒,尽取周赂而去。”《史记·郑世家》:“犬戎杀幽王于骊山下。”《史记·匈奴列传》:“周幽王用宠姬褒姒之故,与申侯有隙。申侯怒而与犬戎共攻杀周幽王于骊山之下,遂取周之焦获,而居于泾渭之间,侵暴中国。”幽王讨伐申侯,当然不认为自己会曝尸荒野,也不会去考虑保存的典籍文献会有什么遭遇,所以很显然也不会带着文献出征,结果“申侯怒,与缯、西夷犬戎攻幽王……遂杀幽王骊山下,虏襃姒,尽取周赂而去。”此时西戎灭周,西周王畿基本尽失,镐京无论曾保存有什么文献,也显然已荡然无存。之后据清华简《系年》第二章:“邦君诸正乃立幽王之弟余臣于虢,是携惠王。立廿又一年,晋文侯仇乃杀惠王于虢。周亡王九年,邦君诸侯焉始不朝于周,晋文侯乃逆平王于少鄂,立之于京师。”可见周携惠王既非登基于宗周镐京,也非登基于成周洛邑。即使假设洛邑也曾存有早年文献,“周亡王九年”也足以让洛邑变为废墟,所以西周文献即使周王室在洛邑曾保存备份,经幽王之难后,也已基本全部不存于世。在此基础上,再将视角放大则实际上还可以注意到,《春秋》研究史上曾经有过何以始于隐公的问题,《竹书纪年》以及清华简《系年》对于西周时期所能提供的信息也基本限于周王室以及和周王有关的事件,即使再加上《史记》,对于西周时期能了解到的与各地诸侯相关的内容,除去传说故事外,也基本多是限于旧君去世、新君继位之类的简单信息(不问可知,这样的信息各地诸侯国基本都是要赴告于周王室的)。也就是说,除了来自周王室的信息外,对于西周时期各诸侯国的发展情况,传世史料方面基本上付诸阙如。或许有人会倾向于认为这是秦火导致的,但这样的解释存在明显的困境,《竹书纪年》以及清华简《系年》都未经秦火,所以不难推知这两份材料中西周时期各诸侯国信息阙如并非秦火所致。西周末期的王室变故,对陕西以外的各地诸侯更是基本没有什么史料传承上的影响,何以这些诸侯国会如此一致地在西周时期自身传世史料方面付诸阙如呢?对此,一个简单而合理的答案显然就是,周王室从制度上不允许各地诸侯私自记述自身历史,正是由于这种文化上的强制控制,才使得传世文献中西周时期各诸侯国的发展情况信息寥寥,也正是由于西周的衰败,周王室在文化上的控制力大大减弱,春秋时期才涌现出那么多的《诗》《书》系文献材料来追述各地文化的历史故事。

  与这种文化控制相应的内容还有,西周时期的筑城情况与夏、商及春秋、战国时期也迥然有别。据《商周城市形态的演变》“通过对相关考古资料的统计,各时段考古发现的城址数量见下表”:

时代

龙山

及以前

西周

春秋

战国

数量

55

22

14

8

221

428

西周筑城数量的锐减与春秋时期筑城数量的剧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左传·僖公五年》:“君其修德而固宗子,何城如之?”盖就是这种旧有观念的遗存。并且,自西周初年的分封之后,一直到春秋之初,各分封诸侯国几乎都没有大的扩张,这说明西周时期中央对地方诸侯的扩张性行为也是严格控制的。因此,西周时期臣属周王室的诸侯国有三个主要特征:

一、不允许私自记史,信息归属周王室统一记录诠释,导致周文化成为西周时期唯一的强势文化;

二、未经特许不能随意筑城,导致诸侯国自身安全保障受限,不得不仰赖周王室的武力支持;

三、未经特许不能随意扩张,导致诸侯国自身实力发展受限,很难挑战周王室权威。

鉴于自身的安全保障和发展、信息的记录和交流是任何个体、群体的基本需求,故不难推知,要遏制这样的基本需求必然是要诉诸强制性高压手段的。西周时期普遍存在的诸监制度,以及各地可见的、几乎千篇一律的铜器风格,同样反映了西周时期周王室执行的是严酷的高压政策,而非温情脉脉的“德政”,“郁郁乎文”的背后是社会发展的近于停滞和对地方的血腥镇压。因此上,当幽王之难直接动摇了周王室的根基时,周王室执行的文化垄断政策也直接导致了典籍传承渠道的断裂。在此基础上,就不难认识到,学界对文献的崇古化处理,是怎样的背离史实了。



[1]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第116页,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11月。

[2]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第124页,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11月。

[3]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第124页,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11月。

[4] 中国先秦史网站:https://www./2020/12/19/2148/,2020年12月19日。

[5] 中国先秦史网站:http://www./2020/01/26/899/,2020年1月26日。

[6] 中国先秦史网站:https://www./2020/12/19/2148/,2020年12月19日。

[7]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第124页,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11月。

[8] 中国先秦史网站:https://www./2020/12/19/2148/,2020年12月19日。

[9]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第124页,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11月。

[10] 参《古字通假会典》第914页“父与阜”条,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7月。

[11] 参《古字通假会典》第767页“孚与旉”条,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7月。

[12] 中国先秦史网站:http://www./2011/01/01/247,2011年1月1日。

[13]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第124页,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11月。

[14] 中国先秦史网站:http://www./2018/12/09/692/,2018年12月9日。

[15] 参《古字通假会典》第673页“离与鷅”条,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7月。

[16] 中国先秦史网站:http://www./2016/07/03/345,2016年7月3日。

[17]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第124页,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11月。

[18] 中国先秦史网站:https://www./2021/01/14/2385/,2021年1月14日。

[19] 参《古字通假会典》第338页“呴与歔”条,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7月。

[20]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第124页,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11月。

[21]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第124页,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11月。

[22]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第124页,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11月。

[24] 参《古字通假会典》第439页“服与伏”条,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7月。

[25]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第124页,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11月。

[26]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第125页,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11月。

[27]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第125页,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11月。

[28] 参《古字通假会典》第767页“孚与复”条,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7月。

[29] 中国先秦史网站:http://www./2020/01/26/899/,2020年1月26日。

[30]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第125页,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11月。

[32] 中国先秦史网站:http://www./2013/02/24/254,2013年2月24日。

[33]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第125页,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11月。

[34]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第125页,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11月。

[35]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第125页,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11月。

[36] 参《古字通假会典》第7页“恭与葱”条,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7月。

[37] 参《古字通假会典》第24页“摠与纵”条,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7月。

[38] 中国先秦史网站:https://www./2020/12/19/2148/,2020年12月19日。

[39] 中国先秦史网站:http://www./2014/01/04/256。2014年01月04日。

[40]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第125页,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11月。

[41] 参《古字通假会典》第231页“捻与厌”条,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7月。

[42] 中国先秦史网站:http://www./2019/05/29/745/,2019年5月29日。

[44] 参《古字通假会典》第20页“宠与笼”条,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7月。

[45] 《夏商周青铜器研究 东周篇》第20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12月。

[46]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第125页,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11月。

[47]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第125页,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11月。

[48] 中国先秦史网站:http://www./2011/01/01/247,2011年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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