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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贵祥:口罩

 昵称815848 2021-01-28



鼠年的春节刚刚露头,人间到处呈现欢天喜地气象,人们开始落实早已盘算在心头的过年计划。不过,一些隐隐约约的消息仍然压抑着人们的心情,只是人们因为忌讳而不愿意说出口罢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所有的侥幸必定掩藏着危机。大年初一,突然而来的消息,彻底扰乱了人们过年的脚步,微信群里、朋友圈里、街谈巷议的全是从未听过名字的流行病毒----冠状病毒新型肺炎。

不祥的消息如烟雾弹一样迅速扩散弥漫开来,新年的喜庆立刻蒙上了阴影,怒放的烟花成了灰暗底色。

正月初二,县里紧急通知开会,这是我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经历这样特殊的情况,与平常休息日加班,甚至夜晚加班开会的那种气氛迥然不同。像来了一场突然而且浓密的“雾霾”,裹挟着春节的脚步停滞不前,又似乎卷走了一切,戛然结束了春节。几天来,我一直通过网络关注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至此时刻,我心里嘀咕,是否应该戴口罩去开会。虽然念头闪过脑际,但家里没有口罩,又只好不戴。

会场签到的气氛和方式不同以往。会议室门口很静,静得像工作人员分发给每个与会者的蓝色口罩一样,静而冷。人们都不怎么说话,闪烁着神秘的眼神相互交流。在习惯性的心理定势认同中,始终认为蓝色口罩是大夫和病人的专用品,可是现在给每人发一个蓝色口罩,这儿不是医院,我们又不是大夫,难道我们都病了?情绪变得五味杂陈。我在心里依然拒绝,不能完全顺应,毕竟几十年没有带过口罩了。领导们陆续到来,他们的半个脸也是蓝色的,只能通过眼睛逐个辨认,他们的眼睛里投放出一丝忧虑。事已至此,必须按照规定随从大流,蓝色的阴影覆盖了鲜活的我。我依然在心里不停地反问,难道我们真的都病了吗?答案肯定是NO。但种种信息在不断冲击人们的心理预期和防线,迫使人不得不面对,全面接受疫情蔓延已经严重的现实。

会场充斥着蓝色的冷,压抑的清冷。

人们因为疫情而获得了另一种特殊的明显标志——蓝色口罩。领导也不得不放下正常必要的威仪,戴着蓝色口罩端坐主席台上,讲话时才脱下来。台下台下,口罩对应着口罩,好像一群病人接受会诊,集中聆听重要医嘱。有人开始烦躁不安,对佩戴口罩表现得极度不适应,便偷偷地摘下来或者向下拉扯绑在下巴上,喘着粗气。有些人在下意识地掀鼻子,挠耳朵。我也摘下口罩透了透气,见别人都认真地戴着,又赶紧戴上。会场变得滑稽可笑,但没有一个人笑,蓝色的口罩后面肯定是茫然而严肃的面孔,是不安和疑问。这样的会场情景一开始就打破了历史记录,也毫无疑问地必将记入历史。领导讲完话后立马戴上了蓝色口罩。灾难面前,人们很容易形成共识,戴好口罩成了一项严肃纪律。

蓝色持续向人们的视野和内心蔓延,完全冷冻了春节的喜庆。口罩包裹了微笑和欢乐,春节的脚步凌乱,停滞。一枚枚口罩遮住了一个个人的表情,看不见微笑,看不见忧伤,看不见人们对突如其来的疫情所作出的判断。可是,蓝色后面隐藏着的一定是浓烈的忧郁。

情况紧急,下午赶到单位召开防控会议。虽然是大年初二,但同事们基本上都来齐了,大家已经掂量到了会议的紧迫和重要。同事们都戴了口罩,蓝色的、褐色的、黑色的、灰色的,女同志戴了夏天防尘或者冬天保暖的造型奇特颜色漂亮的花口罩。口罩的颜色各种各样,形制五花八门。却不再是往日的鲜活生动,楚楚动人,而是冷漠和生硬。

口罩,口罩!在人们的话语中高频次出现,似乎成了人们生活中的主角,危难中的救命稻草。

我对口罩最清晰的概念还停留在孩提时代,停留在那种用纱布制成的厚厚的白色口罩样式上,对于所谓的医用蓝色口罩知之甚少,不知道如何戴有什么特别作用,能戴多长时间。今天才明白,蓝色的口罩属于专用型消毒口罩,有效使用期只有四个小时,一个工作日最少需要两个。而且在我的印象深处,戴口罩的人不是大夫,就是生活条件较好的讲究人,或者是干部人家,那个简单的口罩似乎带着一点点“奢侈”和“时髦”的况味。曾经也有过一段戴口罩的追风时光,想办法找一个“棉被”型的纱布口罩戴着,觉得与众不同,心里美滋滋地在人群中晃动,特别是在村子的社火场里,戴上口罩围场子,感觉自豪而神秘,自美而“酷逼”。现在回想起来,那时虽然有点幼稚可笑,玩世不恭,但心情愉快。而当下完全是被动戴口罩,让人纠结郁闷。

市面上很快传来了口罩紧缺、断货、涨价、假冒,各种各样负面的消息。我让办公室联系卫生院能否给单位的干部筹措一些,他们说会议签到时已经给每人发了一个,现在根本没有多余的。他们说给我找一个,我说我有一个,再不要了。多少年来,不论是工作中还是生活中,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把微不足道的口罩一个一个的清点过,如此珍惜过,而且每点数一个,好像情况变得紧迫了几分。

口罩成为了人们服饰的新特点,几乎成了人们新生的器官,不可或缺,并且赋予了特定的职能。口罩和工作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和当前发生的传染病联系在了一起,和人们的情绪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和生活氛围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和人类的生命安全连在了一起。病毒的传播方式和途径没有任何确定性,目前唯一的办法是戴上口罩,安慰别人安慰自己,保持一丝虚拟的安慰。也有人戴了一种白色的,高高隆起的口罩,我不认识,也没有见过,听别人介绍说叫作N95高强度防毒口罩。人们的反应已经高度敏锐,似乎到了恐惧的程度。这样的口罩更难找,普通人家里根本没有。

口罩,各种各样的口罩,似乎成了张挂在春节里的另类灯笼。

戴着蓝色的口罩回到家里,家里人看了一眼并未表示任何吃惊,倒是我有些别扭,从来没有戴着口罩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且是蓝色的。实践一次次的验证,灾难中所有闪烁的眼神,不经意的表达,无意间的举动,或者一声叹息,一句话语,都包含着无限令人臆想的信息,敏感而锐利。连续几天在单位参与疫情防控,封堵路段,搭建帐篷,筹措物资,排查人员,调配力量,值班值守。思维神经高度紧张,时间过得浑然不觉,基本上按照疫情防控留观十四天的期限为时间周期,不知月不知周不计时日,人们卷入了一场看不见硝烟和踪影的激烈战役。我抽空回了一趟家,想告诉家人疫情相当严重复杂,需要格外注意。家里人还没有戴口罩,家里真的没有口罩可戴。儿子说他去超市,见人人都戴口罩,超市服务员问为什么不戴口罩,他说家里没有,话说出口,他感到十分尴尬。家里人问我只有一个口罩吗?我说只有一个,我已经用开水冲洗了一次,还可以继续戴。我在心里认为疫情还没有真正波及到我们,目前戴口罩的最大意义在于一种示范性导向,意在引导大家注重防范。家里人操心我老在外边,必须得有口罩戴,同时也在试探我能否给他们找几个口罩。我笑了笑,告诉他们不要外出,安心呆在家里就不需要戴口罩了。我心里一阵酸楚。

单位防控办想办法弄到了一些口罩,还有一个帮扶单位利用工作性质的方便捐来了300个,首先满足了值班值守人员的第一轮需要。我没有多要,仍然戴着已经戴了四天的蓝色口罩。口罩的用量非常大,大家非常自觉地履行节约原则,能省则省,把一切防控物资尽量向到村到户值守在路口的工作人员倾斜。

朋友打电话问我有口罩吗?我说没有,一个口罩已经戴四五天了。

朋友说那怎么行啊!医用口罩是要按照有效期更换的,时间长了等于没戴。

他说家里以前存了几个,谁知道啊!把一个平常根本不经意的口罩突然间变得这么金贵。不好意思只能给你送三个,家里每人一个,先凑合一阵吧。

我说我去商店药店都问了,人家笑我,一定是笑我反应太迟钝。

当时听说需要戴口罩防范疫情的消息时,我也意识到了需要买些口罩,但没有迅速行动,哪里料到情况竟然突变得如此严重。朋友送我的是此前没见过也没听过的三只PM2.5型号口罩,自己留了一个,给家里人两个,家里人如获至宝,戴了洗,洗了戴,清洗时小心翼翼的谨慎态度,超出了平常洗衣服时的好几倍。连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儿子也格外操心,说洗就洗毛了,用开水冲一冲就行了。

我将那只PM2.5口罩一直装在包里,始终没有拿出来戴。我想大家戴的都是普通口罩,我怎么好意思戴上高规格口罩呢?尽管不是单位发的,但可能会让大家形成错觉,影响对疫情的判断,影响同事们的心理承受力。记得我的一个记者朋友说过,那一年,美国和伊拉克的战事正在紧张,他作为战地记者要赴伊拉克采访。临行前,他的爱人给行李箱里偷偷装了一套防弹服。到了伊拉克,虽然每天都要面临枪林弹雨的危险情况,但他始终不能拿出那套防弹服,因为同行的其他几位记者都没有事先准备防弹服。如果他私自穿上防弹服,会给同行的朋友带来极大的心理压力,甚至心理伤害。那种煎熬,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者,或许永远都无法理解其中滋味。

口罩的紧缺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批发零售断货,工厂日夜加班,到处涨价,有钱难求。人们常常戏谑地说能拿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但口罩的紧缺的确到了拿钱都不好解决的地步。市场上各种型号和质量的口罩粉墨登场,鱼目混杂,真假难辨。特别是医疗机构因为其工作性质的要求,决定了口罩的质量和规格都要符合一定标准,缺口更大,各地媒体持续报道,寻求支援,各大医院防疫物资告急,救援的一线,可能导致的危险程度无法轻易估量。普通百姓的需求也许因为能够接受市场多元的供给,质量上退而求其次,反而稍有缓解。单位上也不知道从哪儿又弄来了一些,我不敢轻易判定真假,只能死马当活马,因陋就简,但质量肯定好不到哪儿去。有一些是粉红色小型号的口罩,那种粉红的颜色在直观感受上就觉得不如蓝色和白色正规,色彩与当下的气氛不和谐。我领到了一个,才将早已超过有效使用期的蓝色口罩扔进门口的回收桶。“粉红”的透气性能不好,戴一会儿就感觉嘴巴上水汽淋漓,粘在皮肤上,而且卡鼻子的那个小配件很快失去弹性,不知是宽度的原因还是弹性不足,下面的部分老往上缩,需要不断地用手向下拉扯。戴的时间一长,鼻子过敏,痛痒难受。即便如此,我还是坚持戴了四天,冲洗过几次后,中间的布膜薄得快要透了。

一场疫情,让人对佩戴口罩异常重视,戴口罩成了人们日常生活的标准和规范。人们的生活日常中除了早已离不开的手机之外,又增加了一样不离不弃的缠绵——戴口罩。大人戴,小孩戴;妇女戴,男子戴;干部戴,群众戴。座在主席台上的戴口罩,面对镜头的戴口罩;相互说话的更要戴口罩,相亲见面的也要戴口罩;走路戴,坐车戴;去超市戴,到医院更要戴。机关单位变得像医院,出出进进的人都戴口罩,相互见面需要瞅上片刻才能认出对方是谁,滑稽又尴尬。农民们也不同寻常地戴起口罩,他们刚开始不适应,总认为和自己的身份不相符,有些装腔作势,不伦不类。但到了后来,他们戴的最认真,慎重而又虔诚,几乎到了执着的地步。也有一些人只为戴而戴,稀松邋遢,不讲究时效,也不顾及整洁,把戴口罩等同于穿着蔽体的衣服一样对待,脏兮兮的,像戴着一块豹子皮,怪异的模样流露出几分可爱。车站码头,机关单位,学校医院,超市商场,摊点铺面,乡村路口,深夜的帐篷里,到处飘荡着蓝色口罩,像无群的鸟儿,在天地间抖动蓝色的羽翼,鸣唱着幽怨。

嘴巴,变成了丰富多彩的世界。人们除了大面积的戴蓝色医用口罩外,也有一些“非主流”(是与当下气氛相比较)口罩流行,“装饰”人们的脸面。戴着N95防毒面具型的,撸起嘴,像可爱的猪嘟嘟;戴着花纹图案艳丽鲜活口罩的,像嘴上衔着一朵花;有的人面庞宽阔戴了黑色口罩,神秘蒙面大侠一般。在特殊的氛围和环境中,戴什么样的口罩都不足为奇为怪,显得合情合理且非常必要。甚至可以更夸张一些,更超越一些,即使超乎寻常也绝对不会被人笑话和讥讽,就算将床单被面或者衣服袖领蒙了嘴吧都不会被人指责。面对不明真相的疫情,面对专家的防控建议,戴口罩已经成为不能动摇的正确选择。况且,在历史的过往中有经验可作遵循。

我以前对那些轻微感冒就戴口罩塞耳朵者,或者夏天穿大裤头踢踏凉拖鞋的男人们很不屑,认为仪表不够男人,虽然不反对,但从来不推崇,觉得他们过于矫情和随意。可是在这个春季,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却突然羡慕人家那种“敏感”的习惯,怨恨自己的“矫情”和“随意”。认为谁不戴口罩就是不合时宜,不符合生活规则。甚至可以理直气壮地提醒他:“把口罩戴上啊!”,弄得不戴口罩者自觉尴尬。

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再次唤醒了人们对生命的敬畏。一场疫情,让人们与并不被时常关注的口罩发生千丝万缕的特殊关系。“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戴着口罩,有了一分安全和依赖;戴着口罩,也有了一分恻隐和焦虑。人们对口罩爱恨交加,爱不能畅怀,恨又不能远离,堪比缠绵悱恻的一场迎接与送别,剪不断理还乱,欲说却无言。特殊的时空里,一个口罩在此时此刻显得意义重大,代表着人心的善良,承载着朋友的真诚与亲近,天南海北,国内国外,捐赠口罩,传递爱心,雪中送炭;人们用口罩联结起救助桥梁,担当坚守,传送善意;人们因口罩凝聚了民众的共同力量,道德绵延,良知张扬。平常开玩笑说谁把药送过人,那不是损人嘛。人们因为口罩而再次反思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格物致知的中国伟大哲学思想。人们利用口罩隔断病毒传播,戴着传递爱的力量,快递哥脱下口罩的瞬间露出的灿然笑容,医生脸上被口罩捺出了责任的伤痕,康复者口罩护佑着的眼睛里洋溢着欣慰。口罩的后面不光是无尽的酸甜苦辣,更有无限的希望和安慰,有永远的守望相助。

在疫情蔓延的特殊日子里,人类和口罩演绎了一场曲折的动人的故事,一场必将写入人类史册的故事,那些故事流淌着感动和痛苦的泪水。故事慢慢远去,感伤深深积淀。

按下暂停键的那个春天已经过去,虽然病魔的影子还没有彻底消散,但新的春天已经到来,人们早已凝聚了跟强大的力量,能够抗衡病魔所有疯狂和肆虐。口罩,我不愿与你再度纠结,再度缠绵。愿你成为风景,不要成为屏障;愿你温暖姑娘的香唇,盛放人们喜悦的笑脸;愿你是人们心灵深处思想的过滤网,过滤那些闲言碎语,是是非非,让每个人语言文明,歌声优雅,灵魂纯洁;愿你是警示标,让人们秉持生态健康生活理念,尊重自然,爱护生命,潜意识里始终佩戴“习惯”的口罩,阻挡所有病魔的侵入;愿你是五颜六色的花朵,在缤纷的春天里绽放鲜活的生命,而不再是那一抹孤寂、忧郁、冷漠的蓝。
作者简介
许贵祥   乡镇机关公务员, 西部散文学会会员,甘肃美术家协会会员。有散文集《时光流影》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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