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能越多，心情越安稳；生命能越少，就越浮动

庄子在<齐物论>有讲到类似的故事，像是医家说的『阳密乃固』：生命能越多，心情越安稳；生命能越少，就越浮动。庄子的说法是『水平定力』：如果你心的能量只有一小杯水那么多，谁都可以踢翻你；如果是一大汽油桶的量，就不容易被踢翻了。所以心越平静，代表生命能越厚实。这是中国人的一种想法。

庄子认为，你如果真的感觉你的人生有那么快乐、那么幸福，并且你的心有那么平静，需要累积的能量就需要这么多！如果你有了这个大能量的『昂贵』的幸福，你就不会想去追求那种廉价的幸福。

所谓廉价的幸福，就像是：『如果身材美美的，人家就会喜欢我；有人爱我，我就好高兴。』这个幸福很廉价，你只要上健身房、加买衣服，你就有了。

可是这种廉价的幸福，在庄子的世界就会觉得：它不是够力道的幸福。你虽然美美的，但是当你的老公有小三，而那小三又比你丑很多时，你还是会被气到，对不对？你的心并没有足够的定力让你保证不起情绪。

我们人生常常会追求一些廉价的幸福，从某个角度来讲，你在这个物质社会，很会做生意、很会经营人脉、功成名就、朋友很多、而且很多人喜欢你……那都是廉价的幸福，因为那些都不需要用到庄子介绍的商品：生命能多到心不会起波动的那个水平定力。

庄子说，世界上很多人，就像小麻雀、小知了，他们觉得有廉价的幸福就好了，不需要追求大鹏鸟等级的幸福。当然，大家都可以自由选择，但是庄子在这里就有一点傲气地表白：我这本书提供的是大鹏鸟等级的幸福，你要廉价的幸福，到别家百货公司买去，我们不是卖这个的。

他接着又说：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有一只小知了，一只小麻雀，看着大鹏鸟，觉得那么大个东西这样飞上天，闹闹腾腾搞那么大件事，真是很无聊。

小麻雀就跟小知了说：『你看，他不过体验个『飞』而已，什么了不起！我这样啪地跳起来，向那棵不太高的树扑过去，有时候失准没扑着，顶多『啪嗒』扑到地上，这也是完美的飞行啊！你要体验飞？我这样就有飞到了，他偏要冲个九万里，然后再往南极去，有需要这样搞吗？』

庄子要谈的是，如果你是小知了、小麻雀，你就没有机会看到，其实天空不是蓝的；因为你的心很小，你已经很满足了；但你没有机会看到更高、更大的世界。如果用佛教的语言讲，就是每个人的『愿力』不一样，每个人的胃口、愿望不一样；愿望的胃口小，需要的资源就少；愿望的胃口大，需要的资源就大。

比如你到郊区走一圈玩玩，只需要三顿饭的时间就回来了，而且，吃过一顿饭再去逛逛回来，『腹犹果然』，肚子还没消化完；『适百里者，宿舂粮』，如果你到一百里外的地方去玩，你就要半夜起来捏几个御饭团做便当；如果是超长的旅程，你是去美国玩，就要『适千里者，三月聚粮』；要在几个月之前办美签、订机票、酒店。旅程中都要安排好旅馆、要有餐厅可以吃到东西，你去的距离不一样，你需要的资源、后台跟准备，肯定不一样。

庄子忍不住告诉你：这世界上有太多人会说『廉价的幸福就可以让人满足了』，这是因为你没有体验过我们这种VIP等级的幸福，所以你才会要那个廉价的幸福。

世界上很多人，都在追求廉价的幸福：身体健康、经济安稳、有人喜欢、大家都很爱戴我、尊重我，甚至我就是老爷贵妇，有不凡的社会地位……之类之类的，很多人好像都可以自得其乐地活在廉价的幸福之中。而庄子认为的很奢华的幸福，比如说：不会生气、不会烦，不会紧张，没有人能够搞得伤你的心，那种奢华的幸福，不一定很多人会认同。

教书的同业，我有个朋友，北京的林糊糊老师，她教书赚的钱比我多很多、很多、很多啊，以她的立场看我，恐怕也会觉得：『叔叔，你真是混得很潦倒啊……』但是，我也曾听林糊糊说过一句话：『我现在最大的奢侈，就是时间！』那我也可以觉得：『我很豪华，我很有时间，可以美团从早到晚什么事都不做，只躺着看天花板！』跟她比起来，我有时间，我的潦倒就是她的奢侈。但这些就只是相对的世界的所谓幸福，都谈不上绝对。

庄子想推销给我们的幸福，很可能是大多数人无法体会的一种幸福——

一个人被人讲坏话就会生气，还每次学会 『重设意识』的方法的人，他根本不会相信，一个可以『重设自己意识』的人体会到的人生，真的比他快乐一千倍，因为那超过他的想象力极限，他说不定还会觉得那个人好假呢。

像我妈就觉得我疯疯的，因为她觉得被人家讲坏话、被人瞧不起，会很受伤、会气死，这才叫正常人。我一定是神经都断光了、坏掉了，才没感觉。

那天跟阿信吃饭，我跟郭秘书、天威都觉得：『啊？你为什么会生气？』但阿信一定也觉得我们好奇怪，为什么他老板、他朋友这么不体贴人，我们都觉得没关系？所以，多数人不太能认得出庄子推荐的幸福。

从庄子来看，这就是『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朝菌不知晦朔』，有一种早上冒出来，下午就死翘翘的香菇——真的有这种香菇，我小时候家里遇到下雨天就从屋角长出一朵香菇，晚上再去看就没有了——这种香菇就不会知道这个世界有月圆月缺，因为那超过它的生命周期。再比方说，『蟪蛄不知春秋』，有一种寒蝉，只在秋天活几天就死了，它就不会知道一年有春夏秋冬。因为它的生命没有大到可以理解这些东西。

还有那种生命很长的，比如说，楚国南方有一个叫『冥灵』的东西，有人说是大树，有人说是大乌龟，它的青少年期五百年，中壮年期又是五百年。还有一颗大古树，八千岁是它的青少年期，再八千年是中年期、壮年期。而人类世界有个叫彭祖的人，因为养生有道，活到八百年，大家都觉得他好厉害，可是看在八千岁是少年期的大树眼中，可能会觉得这些人好可怜吧？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不同的、相对的大小。庄子就说，因为你不知道世界上有那种可以活八千岁的，所以你今天活到八十岁就自以为了不起，大家还给你作寿！相对的世界有各种不同尺寸的维度，你如果活在那个比较狭窄的维度，在有更高可能性的世界看来，你终究还是不够幸福的。

这是《庄子》的广告词了。有练过的人看那些没练过的人，觉得他们好可怜。就像我的朋友阿信，也算是一个端端正正的正常人，但是他动不动就被气到，我们就觉得他还蛮可怜的。可是阿信才不觉得自己是可悲的存在，他反而会觉得：谭老师你那样脑筋坏掉、神经断光才可怜！

接下来有关大鹏鸟的实况转播又来一遍，这也是庄子的书写技巧：记者报导完，就要请专家评论。这回是国王问大臣怎么看这件事。

他说，在这个『穷发之北』——在头发中间秃掉的地方，有一只大鸟飞起来了。这里，我觉得有趣的点是在于，周朝人怎么知道地球是圆的？道家其实有一个很科幻的基础。而且庄子也说：『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是什么？前后上下左右，也就是今天说的三次元世界。庄子说，三次元之外的事情，我们到家就不说了，因为我们到家要在可验证的世界里做科学研究。但问题是，周朝的人诶！说『高维度的世界我们先不讨论』，这种语言，你不觉得有点诡异吗？

这真不像是周朝人讲的话，所以，道家说不定是来自一个更古代的一个关于人心操作的一个科学学门；说不定曾经有过比较高度的文明，研究出来『原来人心是这样运作的』。可是现在的人，却搞错了！我常觉得，练道家会遇到什么困难？就是：你想要说服别人的，你不想相信自己是错的一方；你生气的时候，你不想相信自己是错的一方，这是练道家最大的困难。

这个困难，每次都会让我想起一部日本连续剧，叫《自恋狂刑警》。

道家好像给你一张说明书，叫『人心使用手册』。这本书告诉你人心的正确使用方法：当你有不实念波的错误程式在宕机的时候，它就会发出警告讯号；这个警告讯号就是：你会有不舒服的情绪，你会有想要说服别人的冲动。但是，现在的人心使用手册，是一个错的版本。比如说那个《自恋狂刑警》是这样子的：

这个年轻刑警的爸爸也曾是刑警。这个年轻刑警有比他爸爸更高的天分；在他的后脑勺有一个伟大的第三眼感知力，只要遇到罪犯，一定立刻有所感觉。但他那个第三眼的感觉，在肉体就是『怦然心跳』。所以他遇到犯罪者，人家什么都不说，他就心中大动，然后就以为自己是爱上人家了！然后就拼命找证据，想帮那个女的脱罪。因为他实在是天才刑警，很快就找到充分的证据，证明『就是凶手！』可是他深爱对方，每集最后都是一手拿手铐，一手拿结婚戒指，说：『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就不给你上手铐，我也不当警察了，我们远走高飞吧！』然后那些女犯人都说：『你……还是把我抓去关吧，我不要嫁给你。』于是他每集都失恋痛苦，可是又破了一个大案——这是《自恋狂刑警》的故事。

我觉得现代人的心就像自恋狂刑警一样，当你的内心闪烁着警告讯号，告诉你『这里搞错了，程式快要坏掉、宕掉了』的时候，你却误以为自己是对的；于是，生气，是对的；我要说服你，也是对的……人心的操作方法整个都搞错了，变成一个『不科学正确』的心灵现状。

换一个说法，也可以说，现在的人，就是习惯于把自己的心的自主权，都推卸责任给别人：『我会生气，都是因为你怎么样……』但是，一旦这样卸责成功了，其实也就等于；你认定了你的心，就是周遭一切的奴隶，你的心情是由外界环境所掌握的；于是，也就陷入了绝对的无力感之中，什么事都让自己变成受害者，再也不是你人生故事的主人翁、或者说谁的创作了。

讲到这里，庄子又把大鹏鸟的传说再讲一遍……在小鸟、小麻雀之后，小鹌鹑也开始嘲笑大鹏鸟了：『我呢，一跳起来，不过几尺或几十尺高，就可以快乐地翱翔蓬蒿之间……』——其实，若要细部追究，庄子的文字是非常有趣的，『蓬』是比较高的草，『蒿』是比较矮的草——鹌鹑就说啦：『我的飞行高度比蒿草高，比蓬草矮。』就像人家问我：『JT，你的文学造境如何？』我就说：『我比林夕弱，比姚谦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它的飞行高度就在这个范围。

然后它说：『像我们这样，就飞得很完美了嘛！像他那样是要搞什么名堂？』这里庄子是在自我讽刺：他觉得活在一般常识范围里面的人，其实是不认同你的；他不会知道你在搞什么，也不会理解你看得到的世界。就像大鹏鸟看到『天空其实不是蓝的』的世界，比较高维度的世界（其实都还在三次元，不算高维度，这是象征性的讲法），一般人是懒得看，也觉得你何必去看；如果你一定要去看，他会觉得你好奇怪。

（修田说：人心烦的时候，会想要去看看大海，好像大海可以带走一切烦恼。大海的生命能要多出我们好多倍，即使再大的海浪暴风也不会让它不安到想要逃离地球。都会化解，当我们的烦恼分享给大海的时候，负面的能量就被大海稀释掉了。当有一天我们也变成大海那么大的心。有烦恼也就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