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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安宏】 写给父亲

 汗滴化雨伴笔耕 2021-02-02

     写给父亲                                                                                         

写给父亲


记得二十年前,就是这样的寒冬腊月,突然有一天,妹妹从老家打电话给我,说父亲病了,是食道癌晚期。

一放下电话,泪水一下子涌出了我的眼眶,我的嘴角一阵酸涩。我的心里充满了无比的忧伤,属于我们兄弟姐妹的那片天就要塌了,辛苦了一辈子还没有享过什么福的父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父亲从老家接到西安,在父亲最后的这一段日子里,我想尽一点做儿子的孝心。

记得刚来西安的第一天,我在西稍门十字的一家小馆,请父亲吃小笼包子。在老家的时候,父亲经常念叨西安的小笼包子怎么怎么好吃。父亲那一天的胃口很好,一气子吃下去了一笼。

在土门我的家里,父亲的心情和往日一样,见到他的孙子嶂嶂,他的脸上挂着笑容,充满了喜悦。在沙发上,我就坐在父亲的身旁,听父亲说着老家村子里的故事,说着我们兄弟姐妹昔日的故事。我知道,父亲对我的状况并不是很满意,总是说我“政治上不要求进步”,“为什么不申请入党”,几个儿女当中,让父亲感到最自豪和骄傲的是小弟爱国。说到爱国,父亲就又会自责一番,“唉,真不该送人……”

因为大家都瞒着父亲的病情,父亲以为他真的“只是食道溃疡”,他没有把自己的病当回事,他总以为吃吃药打打针,很快就会好的,他并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属于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在西做胃镜检查的时候,一根胶管深深地插进父亲的喉管,直至胃囊,父亲的脸上不时露出痛苦的表情。做完检查,妻子扶父亲就坐在门诊的大厅里,医生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我真希望医生能告诉我,老家的那家医院诊断错了,父亲只是嗓子出了点炎症,父亲得的不是食道癌……。我希望所有的人只是一场虚惊,然而,这样的希望并没有发生,西的检查不仅证实了父亲的病情,而且,医生明明白白地告诉我,父亲最多只有“三个半月”的时间了。

“最多只有三个半月……”医生的话,对我来说,像晴天霹雳。我从医生的办公室走出来,看到坐在大厅里的父亲,想到不久之后的生死离别,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四年前,先是母亲患脑溢血离开了我们,眼下,父亲啊,您也要走了……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我无数次地回到过老家,每一次走进家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喊一声爸或者一声妈。听到儿子一家回来了,父亲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眼睛笑的只剩下了一条缝,脸上充满了激动与喜悦。母亲迎出门来的时候,她顾不上拍拍手上还沾着的面粉,就一下子从秋萍的怀里要过嶂嶂,紧紧地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在这个世界上,兄弟姐妹一旦反目,便有可能形同陌路,夫妻一旦分手,昔日“白头偕老”的承诺顷刻间会忘的一干二净,几十年的朋友只因为一点利益经常会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没有那一个人,能像我们的父亲母亲那样子爱我们。这种爱没有理由,不论我们是贫是富,是贵还是贱,唯一就因为我们是他们儿女。

在母亲走后的日子里,我再回到老家,看不到母亲的家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温度。大门紧锁着,门锁上已经锈迹斑斑,我轻轻地推了推,从门缝里看到,院子里已经长满了蒿草和小树枝,房檐底下胡乱堆着一些杂物,用作灶房的两间厦房已经有点塌了……从妹妹那里,我知道母亲走了之后不久,父亲就不再住在这里了,父亲搬到了堂弟印宏的家里。没有了母亲,我们的这个家已经无法再回到以前了。我就站在家的门口,我还想像往日一样,朝着屋子里喊一声妈,可妈在哪里,我知道,妈不会再出现在我的眼前了。我还想再吃一次母亲做的煎饼凉皮,可我知道,在这个屋子里,再没有人为我做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了。

“宏,我娃回来了。”

这是母亲每一次看到我,总要说上这么一句,这也是在这个世界上让我最感动的一句问候。就是现在,只要想起,心里依然充满了温暖和幸福。

来到堂弟家,父亲依然穿着他的那身黑色的中山装,带着一副老花镜,左胸前插着一支钢笔,他坐在一把椅子上,一口接着一口抽着旱烟锅子,看到自己的儿子回来了,他只是笑了笑,神情里含着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孤单与凄凉。尽管堂弟两口子对父亲尽心尽力,很是孝顺,但父亲已经没有了有母亲陪伴的那种从容与随意。

“安宏哥,你和我秋萍姐想吃点啥……”

堂弟媳妇万霞就站在我们的面前,非常热情。如果站在眼前的是我的母亲,我会说,“妈,你给我们摊几张煎饼吧……”可是现在,在弟媳妇面前,我就是想吃,也说不出口了。我想我的父亲住进堂弟家里,已经给人家添了太多的麻烦,我还敢再有要求吗?

隔壁的二妈听说我回来了,没有吭气做了我最喜欢吃的煎饼,端了厚厚的一沓过来,“你妈不在了,还有二妈呢。只要二妈还在,我娃就能吃上煎饼……”二妈的这一番话把我一下子说哭了。

曾经有过半年的时间,我和妻子把父亲接到了城里,我想让父亲在我的身边享几天福,度过他未来的日子。然而,父亲在我的家里,并没有住多久。在这座有着几百万人的城里,几乎没有父亲认识的人,不像在老家,没有人和父亲喝茶聊天,父亲也不愿意和那些叽里呱啦的城里人交流。对于这个城市的繁华与热闹,父亲不仅无动于衷,甚至感到很孤独和“没有意思”。半年之后,父亲终于背着他的那个简单行李包,回老家去了,回到了那个属于他的世界。

我知道,这一次如果不是为了看病,父亲是不会再进城的。到了西安之后,父亲病情的发展比我预想的要快的多,仅仅只过去了一个多月,父亲已经吃东西很困难了。先是硬的东西吃不成了,只能吃流食,又过了一些日子,就连流食也吃不下去了,喝水都很困难。父亲开始还说,“这食道溃疡怎么就治不好呢?”后来,父亲慢慢地就不再说了,父亲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应该什么都知道了,他应该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了。父亲坐在沙发上,不再看电视,也很少说话,他的沉默里充满了绝望。

在西安美院旁边的那家肿瘤医院里, 父亲躺在病床上,神情黯然,心事重重。这个时候的父亲肯定想到了死,很多次,我看到父亲痴痴地望着天花板,眼睛里含着泪水。尽管我们每个人到头来都会死,但有谁愿意死呢?此时此刻,我能理解父亲的心情,我能理解他在面对死亡的那种恐惧与无奈。父亲想活着,我们也希望父亲能够活着,父亲为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操劳了一辈子,还没有享一天福呢,我们兄弟姐妹的光景才开始好起来,我们还想尽尽孝心呢。但是,老天爷不愿意给父亲这个机会了,也不愿意给我们这个机会了。

出院之后的那段日子里,我只要一下班就陪着父亲说话。一想到医生的那句话,“最多三个半月”,我感觉我现在和父亲的分分秒秒都异常的珍贵。父亲养大我几十年,我突然感觉到我看不够父亲了,那副总是严肃的面孔,浓黑的眉毛,一条棕色的围巾,一顶深蓝色的帽子……我想努力的记住父亲的一切,父亲活着的每一个日子……。

一个已经看到死亡的人是没有高兴和快乐的,除了肉体上的痛苦,就是心里的痛苦。我们做儿女的只承受着即将离开父亲的痛苦,而父亲却要承受着离开儿女,离开这个世界和离开生命的痛苦。

父亲不再说他的病,他心里肯定知道,医生让他出院意味着什么,不是因为他病好了,而是因为一种放弃。一天,父亲把我叫到他的床前,开始交代“后事”。

“爸要是不在了,老家的房子你打算怎么办?”

我知道父亲在考我,父亲是一个很传统的人,也是一个很注重面子的人,父亲很担心没有了他之后,我会不会把老家的房子、庄宅地给卖了。父亲的这种担心,并不是怕我把祖先留下的这点家业给“踢腾”了,而是怕我以后有个万一在城里呆不下去了,没有地方容身。为此,父亲不止一次给我讲前王王诚一家的教训,父亲甚至退休之后还把自己的户口转到了农村,分到了一亩多地。父亲说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给他的儿子备一条后路,父亲那一代人经历的风风雨雨和世事的变化莫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日后连一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他在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想着给自己的儿子备一把“雨伞”……

“爸,你放心吧,儿子日后就是遇到再大的困难,都不会卖掉老家的房子……”听我这样回答,父亲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

“你可能知道,咱们家有一个账本,上面记的都是村上人借咱们家钱的账,你打算怎么办?”

父亲又给我出了一道考题,父亲并不是担心他不在了之后,我找到村子里那些欠账的乡亲们要钱,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在日后的岁月里不会为人从善,不会做人,让他失望。

“爸,你把那个账本烧了,你不要给我。你就是给我,我也会烧了……”

“你能这样想,爸就放心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的父亲的笑容,这个时候的父亲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他在乎的是他的后人能不能站着做人,能不能继续他和我母亲在村子里的为人。

在庆安医院里,已经奄奄一息的父亲很吃力地要求我:“你把爸送回老家吧,让爸再见见亲戚朋友吧……”

回到老家的父亲,还能够说话,但是已经下不了床了。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吃过东西了,父亲已经骨瘦如柴,他的胳膊从袖子里伸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皮包骨了。

每一天,来看望父亲的人很多,有亲戚朋友,有村子里的男女老少,也有许多曾经接受过他的帮助的人。我们把父亲扶起来斜靠在床头上,看望他的人就坐在他的床边,人们一边安慰着父亲,一边抹着眼泪……这一波人还没有走,又一波人已经站在门口了,人们在向父亲道别,父亲也在向这个世界道别。

一九九八年二月二十六日的一大早,我看到父亲应该是醒来了,他在用力的想翻个身,但是没有成功。我赶快走到父亲的身边,帮父亲翻了一下身。我看到父亲的嘴角咧了几下,我附在父亲的耳边,“爸,你是不是又感觉疼了?”父亲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只是点了点头。“爸,我给你叫我红俊叔去,再给你打一针杜冷丁吧?”父亲又点了点头。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当我和宏俊叔走进父亲的床前的时候,壂帮叔告诉我“你爸已经走了……”

知道父亲已经走了,我一下子跪倒在父亲的身旁,我强忍住没有哭出声来,我紧紧地拉住父亲渐渐变冷的手,眼泪像捅破了泉眼一样,不断地从眼眶里涌出。

父亲是一个平凡的人,但也是一个不平凡的人。他的好,好了一辈子。自从我记事起。一直到了今天,在老家只要说到父亲,没有人不说好的,真的,没有一个人不说父亲好的。就是过去曾经与父亲有过不愉快的人,也对父亲充满了敬意,一个平凡的人就是这样的不平凡。

已经活了大半辈子的我,曾经目睹过很多人临死前的情景,要么已经糊涂了,要么对死亡充满了恐惧。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父亲那样,面对死亡时的那种淡然与无畏,“宏,你让你宏俊叔把药量加大,让爸走吧……”我也没有见过像父亲那样,就是到了死亡的最后一刻,做人还那么清醒,儿子说什么,他能够听懂,他能够准确的回应……我觉得父亲最了不起的就是,他在生命结束的那一刻,还能画出一个美丽的句号。

在父亲走后的这二十年来,对父亲的思念充满了我生命的每一个日子。我很幸运,我这辈子能够拥有这样的一个父亲。他不仅是我的父亲,更是我一生的榜样。

(在父亲去世二十周年忌日即将到来的时刻,完成这篇短文,以表达我以及我的兄弟姐妹们对父亲的深切思念。)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董安宏,毕业于西北工业大学,曾就职于庆安宇航公司。自一九八一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已经在全国各类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杂文、随笔、报告文学等两千余篇,获奖四十余次。一九九八年离开国有企业从商至今,现任陕西慧河软件科技有限公司执行董事。《汗滴化雨伴笔耕》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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