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散文||姨的回忆

冬歌文苑 2021-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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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的回忆

姨把头蒙在被子里隐忍的咳嗽让我心里很不好受，她是怕把我吵醒。我本没有睡实，一些往事和现实里的情景总是以梦景的方式反反复复出现，半醒半睡的睡眠状态很累人，我翻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不想起床。我听到姨下床，直奔我的房间而来，在我的床前站了很久，而后离去。没过多久，她再次站到了我床前，我能感受到她看我的眼神有着焦虑，怎么还不起来。短短数妙，仿佛过了几个世纪，我犹如锋芒在背，很不自在。她再次离开后，我赶紧爬起跑进客厅，坐在沙发上叠她教我的金元宝。姨的耳朵听不见了，若大的房子空空荡荡，听不见一点声音。院子里那些老邻居走的走，去的去，在夏天的炎热里，寂静的可怕。不要说她，连还算年轻的我都有种被遗弃在无人烟地带的恐惧感。姨老了，84岁的她害怕孤单，她需要人不离左右的陪伴。

我遇到她的那时候，她年轻我还小，她传承了她养父的善良品格，照顾起了萍水相逢的我。现在她老了，她比我整整大四十岁，相差四十岁的两个人，没有年龄代沟，从来都是无话不谈，相谈甚欢，情同母女，又像朋友，更像知己。姨耳朵听不见，可她眼明心亮，需要倾诉，也需要倾听，更需要交流，而我是她觉得最合适的听众。

这不，一会儿，我就听到她自言自语：“这娃娃，睡着还不起来了。”伴随着的是她的脚步声。我眼角的余光看到她又斜着身子往我的房间看了一眼，见我不在，直奔客厅而来。见我在沙发上坐着，她脸上立马展开的笑让我想到了阳台上花盆里的太阳花。姨坐到我跟前，把白发苍苍的头靠在我肩膀上说：“那时，来打工的娃娃都有处住，就你没有。我想把你带我家住，老板反对不让带你来，说你要是贼娃子，把家里卷空跑了怎么办。我对老板说，我看她不是那样的人，如果真卷空了，我就当花钱买了个教训。现在算算，你到我家快三十年了。”

姨的话一下子把我拉到的三十年前。为了求生，我来到了这个繁华的城市打工，那时单位正是筹建中，我们一帮孩子是提前借单位实习。在那一帮孩子中，就我举目无亲，无依无靠，而我又需要工作养活自己，可是没有住处，就面临要打回原形，回到那个没有生机没有盼头的小山村。我痛苦极了，正当我绝望时，同样被反聘打工的姨找到我，让我到她家去住。

那个中午，我的心情像树枝上跳跃的虫子一样欢快，阳光很热，姨带着我，教我坐公交车，告诉我在哪下车，到家里的路上有什么标志。。。。。。看着来来往往急驰的车流，还有那些错落有致的楼房，以及一个又一个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十字路口，我迷糊了，知道我一个人是找不回来的，可是我不敢给姨说。

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告诉姨，第二天我拿了行李来她家时，我忘记了那些标志。我在她家门口从早上走到下午，毒辣的太阳晒的脸上起了一层红疹子，手一碰，火辣辣的疼。身上只带了40块钱，不敢买一口吃的，连1块钱的矿泉水都没舍得买一瓶，嘴唇在又渴又急的情况下起满了泡。夕阳渐渐掩隐在楼后面，天快黑了。我又急又气，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难过极了，这时，一位先生走到我跟前，五十多岁的样子，高大，结实的身板，面相在今天想来带有领导气质，很祥和，让人一看就很和善的那种。他说：“姑娘，我见你今天在这里转了一天了，你在找什么人吗？”我描述了一下我零碎的记忆，他听了说：“现在城市变化很大，许多路牌都改了，不好找。这里靠近火车站，火车站坏人多，你一个小姑娘，人生地不熟的，要是遇上坏人怎么办，这里不安全。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要是记得，先回家吧。身上有钱没有，没有了这二百块你拿上买票回家。”说着，他把钱递了过来。我心里所有的酸楚，悲伤一下子被那位叔叔的关心带发，失声痛哭。我没有接过叔叔给的钱，而是深深向他鞠了一躬，道了声：“谢谢，”转身就走。刚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姑娘，姑娘”，回过头，是刚才那位叔叔赶上来，往我怀里塞了两瓶矿泉水，他说：“带上路上喝，你看你渴的，嘴都起泡了。”

这些年，无数次都会想起那二百钱情景，每一次心情都会波涛汹涌，我在想，我当时为什么不接过来呢。我身上的那40块钱在这个上厕所都需要钱的城市又能维持几天？40块钱不足矣坚持到发工资的那一天，我一个从农村来的女孩子，没钱了又该怎么在这城市活下来。那位叔叔，也是从我的打扮和面相看出了我的窘迫，不然，他不会给我钱。在那位叔叔的心里二百块钱让一个女孩子避免被坏人的伤害是值得的。三十年过去了，我依然清晰的记得那位叔叔和善关心的神情。我也依然记得我当时心里的斗争，我告诉我自己，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钱，做一个诚实的人。其次，我还没有学会撒谎，除去坐班车用去了五块，我只剩35块钱了。

姨抬起头看了看我，见我认真的听着，又把花白的头靠到我的右肩上，还用两只胳膊抱住了我的右臂，让她的思绪继续在有我的回忆里的穿梭。而我已是在她的回忆中泪如泉涌。

她说：“有次你在工作中收错了支票，老板为难你，不让你上班，如果你要不回来支票钱，甚至要辞掉你的工作。你的家人不帮你，你也不敢回家找你的家人，你来找我，我想着啊，不就几百块钱嘛，工作对你很重要，钱要不回来就算了，我把钱给你，你垫上了先上班。”我的心一下子被姨的话拉回到了那段时光，那是1992年的事，那些日子是我过的最黑暗最难过的时光。我以为我的亲人会帮我，亲情最暖，可是，我被我所谓的亲人当着众人的面一脚踢开，残存的一点点对亲情的渴望被几百块钱血淋淋的撕碎，葬在众人惊骇的眼睛里。没别的办法，我只好踉踉跄跄来到这个城市，再次敲开了姨的门，忍着心里如海水一样苦涩的泪把遇到的麻烦告诉了姨，姨毫不犹豫的拿给了我500块钱，而我清楚地记得，那张支票的钱是369块.那500块钱在1992年再次撑起了我对生活的希望，点燃起了对人情温暖的渴望。

我在姨的回忆中，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这个房子的每个角落，三十年从来都没变过。姨给我住的那间小屋的陈设还是我当初来的样子，还有那些年被我翻遍的旧报纸还堆在桌子底下。厨房里，姨怕我吃不饱，特意给我准备的比牛大碗还大的碗依然还在，静静的等了我三十年，也陪伴了我三十年，每次到姨家来，姨都会亲自下厨做饭，亲自给我盛满满一大碗饭，看着我吃完她才高兴。姨那时对我说：“以后没出去，就到我家来。”这些年啊，不知道遇到了多少绝境，每一次都会想起姨的这句话，于是心里像是找到了力量，找到了依靠，咬着牙往过扛。实在扛不过去了，去找姨，姨从没拒绝过，总是把那间小屋给我留着让我住。冷了她给我找棉衣穿，热了她给我找扇子扇，饿了她打开冰箱，想吃什么自己拿。

姨原本不认识我，可是偶然的相遇，让我们彼此走进了对方的生活三十年，这三十年来她对我照顾的点点滴滴，还有那位叔叔友善的面容都一一在我眼前闪现着，他和姨给我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善良诚实的种子，这些年，他们始终告诉我，天下还是好人多，一定要做个诚实守信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