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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秀清婶

 冬歌文苑 2021-02-03

秀清婶

2004年,春节。

像往年一样,年前农历十二月二十,在外省打工的儿子打回电话,对秀清婶说,他过两天就会到家。

秀清婶接到儿子电话,就会在农历二十二这天,大清早就到村口来等儿子了。

村口有一棵大榕树,树冠如伞。在老远的地方就能看到这棵树。榕树下有一堆大小不一的石头,那是村民建房用的余料,暂时堆放在这里。秀清婶坐在石头上,望着不远处的公路,等待从公路过来的儿子。一般等到中午或傍晚儿子就能出现。

今天的天气有点冷。这冷的天都是因这两天下了小雨,再加上冷风。那冷风虽不刺骨,呼呼吹来,脸上觉也有点刺疼。泗岩村这个地方是处在永春县的大山里。大山里天气本就比山外要冷。霜降后,如果出太阳,泗岩村的早上都会下霜。天气越好,霜下得越大!现在雨是停了,天气还真冷。若要天不冷,除非等到立春。有时到了立春,天还很冷也是有的。

这年的立春是在年后的正月十四,离天暖还早着呢。这冷的天秀清婶坐在树荫下自然感到冷瘦瘦的。她紧了紧衣服,希望把衣服收紧些感觉更温暖。

秀清婶穿了件高领猪肝色毛衣,外衣是件双层单排扣翻领兰布外套,着黑长裤,灰白毛线织就的拖鞋,还戴有一顶黑色毛线织就的帽子。那帽子把头压得只露出脸蛋和齐耳的短发。

秀清婶有五十岁了,脸上光滑透红没皱纹。村人都说秀清婶越活越年轻,不像五十岁,倒像四十岁。这就是秀清婶生活越来越好的原故。秀清婶补充说,也是“儿子乖,样样为我想到做到,不用人操心”的原故。秀清婶说这话时一脸的自豪。

秀清婶的儿子十七岁初中毕业就出外打工了,到现在整整打了十多年的工。一年只回来一次。人虽没回来,但,时不时的寄回一些钱和衣服。秀清婶的这一身很体面的衣服就是儿子寄回来的。

儿子每次春节回家,就会帮秀清婶打扫房屋。看着儿子把家搞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秀清婶的心里歪提有多开心了。心里停不住的念叨:儿子,你给妈多少期待!多少希望!多少幸福!

今年,秀清婶不会再让儿子打扫房屋,搞卫生了。这些事,早在接到儿子电话前她就搞好了。甚至年货她都购买好了。过年的猪蹄肉和三层肉也跟村里玉荣家联系好了。他过年要杀猪,到时去他家提回来就得了。

一年没看到儿子了,她盼儿子回来,她就是想见儿子。儿子长得胖了还是瘦了?儿子在外面工作得怎么样,顺利不顺利?她都想知道。她还想跟儿子说,在外面如果太辛苦的工作就别做了,回来跟妈一起种田。现在种田省事多了,锄草都不需要了,喷上除草剂,那草没几天就发黄发霉了。可儿子不说。儿子在电话里总是报喜。儿子说他在厂里帮老板管点事了,事情轻松工钱又多。然后就挂电话了。

儿子在厂里管事了,她当然高兴也感到骄傲。但不知这是儿子故意这样说的,意思是他在外面过得很好,很滋润。好让她不必担心?不管是真是假,秀清婶都当真,都认真听儿子讲。如果儿子当着她的面说他当点小官,她更高兴。只有当她面儿子才会说实话。儿子不说实话,她也会观言察色,知道哪些话是骗她哪些话是真的,然后用话套出儿子的实话来。她要听听儿子在外面工作的真实情况。她想分享儿子的快乐和分担儿子的忧愁。

如果儿子回来,她要儿子好好在家休息,好好品尝她做的饭菜。她也要儿子好好听听她这一年里攒下的一肚子思念的话,或在儿子面前倒倒人情冷暖的苦水。村中的悲喜事,红白事,她都会讲给儿子听。她认为这是让儿子多了解村子的情况。

儿子会静静的聆听秀清讲话。偶尔会问一声,或提问一句,或赞叹一下,或感概一番。

秀清婶很喜欢跟儿子聊天。儿子不爱说话,但儿子的每应一句,“哦,是这样啊”或,“嗯,有可能”,她就很开心。那怕儿子只说一个字“嗯,哦,”她就有把话说下去的喜悦。

 二

今天有点奇怪。秀清婶从早上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傍晚,路上行人从少到多,又从多到少,最后路上没一个人行了,也没看到儿子的身影。

村里的路灯都亮了,村里人喊儿回家吃饭的声音时不时的在空中飘起。秀清婶也想这样喊儿子回家吃饭。她有几年没喊儿子回家吃饭了。她怀念那个情景:母子俩在饭桌前吃饭,看着儿子扒饭的快速,她会提醒儿子,慢点吃,别噎着。她想儿子回来她也要叫儿子吃饭,看儿子扒饭的动作。她会感到很幸福。

可现在,她在树下等了一天,也没看到儿子的身影。但她不会失望。她想,可能儿子被什么事给绊住了,也许会在半夜到家。于是,到了半夜十二点,她就不锁门了。虚掩着门,这样儿子到家就不会喊叫开门了。儿了的嗓门大,像高音喇叭,一喊,全村人都听到。再小声喊,也会吵醒邻居,影响村民睡觉。

电灯也让它亮着。拐弯的那个跑灯昏昏暗暗,儿子一年没回来了,怕他走不习惯,不小心走到水沟里去。她就在房间半睡半醒的等儿子。

等了一夜,也没等到儿子回家。

第二天,她早早吃过早饭,喂过猪,家务忙完后,又到村口等儿子去了。

秀清婶在村口一连等了三四天,还是没把儿子等回来。

秀清婶开始着急了。但她还能沉得住气。她静静的等待,每日里在心里想着儿子为什么还没到家。人没回来,电话也没打回一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会出什么事?她很想打电话给儿子,问问儿子怎么回事。但她又不敢。儿子当初给你买手机时就明确跟她说了,只准接他电话,不许打他电话。有一次,她太想儿子了,就打个电话给儿子。儿子虽接了,但说话语气生硬。知道儿子很生气。过后两个月,儿子都不打电话回来,把她急得要疯。儿子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从小就这样,他说了的事,就得照办。从那后,她再不敢打电话给儿子了。儿子脾气怪,但也很乖,每十天打回一个电话。如果十天没打回来,也会在十一天,或十二天。一般不会超过两天的,几年了都是这样。

村民看到秀清婶在村口坐了几天,都知道她在等儿子。要过年了,有儿女在外打工的,哪个不急着等儿女们回家过年。却不像秀清这样急等的。这也难怪,秀清婶就这一个儿子。儿子小时,母子俩相依为命。儿子大了,出外打工了,家里就剩秀清婶一个人孤单单的在家,冷冷清清。盼儿子回家,望眼欲穿,就盼儿子回来过年相聚几天。

村民觉得秀清婶没必要这样等,就对秀清婶说了,不用在这里等的,回家等吧,过两天他就会回来的。

秀清婶说,我知道,我知道!秀清这样回答村民。但她第二天还是来树下等儿子。

又有村民说了,你打个电话给儿子呀,问问不就知道他几时到家了吗?不然,我帮你打?

秀清婶忙阻止说,不用你打,不用你打,我会打。说着从衣袋里陶出手机就要点手机上的数字。村民看她陶出手机,以为她就打电话了,笑着走开。村民走了,秀清婶又把手机放进衣袋里了。她没打,是装样子给村民看的。

秀清婶开始坐立不安了,胡思乱想了。她担心儿子真出什么大事。因为她知道,现在不存在交通不方便。天上飞的有,地上跑的就更多了。看小镇上的车子,大车小车,两轮三轮四轮,都有,坐什么车都能到家。镇上到家也不远,走路一个小时就到,坐车更快。别处的车可能更多了。秀清这样想。想着想着,突然惊叫道:

“哎呀,会不会是车……”秀清婶忙闭了口。她想到的是车祸。她不敢想下去。她觉得只有这样出车祸了,儿子才不打电话回来,或者没办法打电话回来。

只一会,她心里又推翻了这个想法。在秀清婶的心内不相信儿子会出车祸。车祸是她估莫最倒霉的事。人在最无助时想到的总是最难解决最倒霉的事发生,这是要自己有心里准备,从最坏的打算。这种想法是人之常情。

秀清婶拿不定儿子是不是出车祸了?一时觉得是这样,一时又觉得不会这样。心里忐忑不安。

村里人在外地打工的已陆续有人回来了,三三两两的从她身边走过。其中就有贵荣的儿子。他平时跟儿子最合得来,儿子在家总爱跟他一起玩耍,他可能知道儿子的情况。她得问问他。待得贵荣儿子走近时,急忙挡住他,问:“你有没有我儿子的消息?”

贵荣的儿子说:“有啊,我们前两天还通电话啊。”

秀清婶又问:“前两天,是哪个前两天?他好几天前打回电话。说过两天就到家,可到现在没回来。”

看秀清婶着急的样,贵荣儿子笑着说:“秀清婶,放心吧。你儿子没事。他对我说要处理一个事就回来。我敢保证,他在年三十定会到家。” 语气里满是肯定。

看这年轻人语气里这么沉稳,这么坚定。没办法的秀清婶估且相信。反正年三十他一定会到家。这是贵荣的儿子说的。

儿子要处理什么事呢?秀清婶又为这个事想得头痛。实在闹不明白儿子要处理的事。她也不去想这个事了。到了年三十这天,秀清婶从贵荣家拿回猪蹄肉和三层肉。这三层肉是做扣肉的原料。与猪蹄肉一样,是过年必准的两套菜。猪蹄肉也是儿子最爱吃的一套菜,她年年都要蒸一大锅。她要让儿子吃个够。

她一边在厨房蒸猪蹄肉,一边坐在门口等儿子。秀清婶的家在村中央,要拐好几个弯才到村口。从家门口望去,只看到村口的榕树冠和冠边的一小段路。她不满足如此。于是,她放满蒸锅水,又把两根大木头塞进灶肚里,让它慢慢烧。然后,她就到村口坐在榕树下的石头等儿子。等一会儿就回家看看火,看蒸锅里的水烧干没有,烧干了再添水。就这样,秀清婶焦躁地在厨房村口两地来回走。

秀清婶再一次到村口等儿子的时候,一辆黑色小轿车就在她公路那边停住。接着,车门打开,一位身材高大,穿着黑风衣的男子从车上下来,接着一位孕妇也下车来了。那孕妇穿的是件红大衣,肚子微微凸出,一般人还看不出名堂。但像秀清婶这样的年纪一眼就看得出来,且还看得出那孕妇孕有五六个月的身子了。她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扶那位男子。那男子牵着孕妇的手下车,那情景感觉得到他们是夫妻。好恩爱的一对夫妻呀!秀清婶想,自己儿子也到结婚年纪了,也应该有老婆了。儿子若能带个女朋友回家多好。她也问过儿子,有没有女朋友?带回家来让妈看看?儿子不回答。儿子就这么怪,还说你不用管,还说他不结婚。

那对夫妻下车时,都是低着头或背对着秀清婶。秀清婶看不清他们的脸。心里感觉那男人身影有点像儿子,又不敢确认。心里正疑惑。那男子与那孕妇正面对着秀清时,秀清婶一下就认出了那是自己的儿子。真的是儿子回来了!秀清婶激动得掉了泪,抺着眼水奔过去,叫“儿子。”

儿子看到母亲,咧着大嘴笑。“妈!”他叫。

儿子给母亲介绍,这是我媳妇;又对媳妇介绍这是我妈。

那媳妇有些羞涩地跟着叫“妈!”

媳妇扎着马尾,流海歪过一边,露出一边的额头和好看的脸蛋,让人一看就知是农家女孩了。秀清婶就是这样一看到这张脸就觉得她是个乖乖女,就不由得喜欢了。

秀清婶很开心:这儿子,什么时候有媳妇了,也不说一声。

秀清婶忙一叠声应“诶——”,赶忙从儿子手中接过扶了儿媳妇,准备往家走。这时,儿子又从车上扶下一位满头白发,身穿一件黑尼大衣的老太太,对母亲介绍,说,这是“奶奶!”

秀清婶早看到在车内有一位老太太,隐约认得是前婆婆,只是不敢确定。经儿子介绍,可然是前婆婆。她脸色不由露出愠色。但,这愠色只一闪而过,立即对老太太笑了笑。然后扶了儿媳就往家走。

儿子知道母亲会这个样子,这是预料中的事。他不做声,继续扶着老奶奶下车。

老奶奶有点不情愿。但,经不住孙子的笑脸,还是跟着孙子下车,等孙子从后箱取出行李后,同孙子一起往孙子家走去。

儿子给秀清婶来个一惊一喜。喜的事,儿子不但有媳妇了,还很快当爸了,自己也很快当奶奶!惊的是,儿子把前婆婆也带回来了。

前婆婆来我家做什么?秀清婶在路上一直想:儿子为什么要接她来?是来看看,还是来住几天?来看看也就摆了,让她看!住几天可不行。她有什么资格来这里住,这是我的家,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看到前婆婆,她就会想起以前的事,她就恨,恨前婆婆,恨前夫。

秀清的前夫姓罗名兴,是罗家村最困难的一户。虽是独生子,因父亲长年生病。为父亲医病,整年挣下的钱全花在父亲身上了。父亲过世,又花去大笔钱。而那些钱都是找乡邻亲戚朋友借的。父亲死后,母子俩为还债,忙得屁股冒烟,两三年还没还清。

这个时候,秀清嫁过来了。一进门看到黑墙皮,黑瓦片,破门板,破灶台。秀清不嫌,嫁过去后,勤快做事。安排农活,精打细算,四五年后,还清所有债务,家里渐渐宽裕。在这中间,还生了两个儿子。

秀清婶敬婆婆爱丈夫,勤俭持家。眼看家境越来越好,本认为以后的日子会顺顺而过,想不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因她与村里一位男人在家厨房聊了天,就把一个好好的家搞散了。

俗话说的好:“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秀清婶做梦都没想到婆婆和老公以她与本村人有染这个莫须有为名,硬生生逼她离婚。

秀清婶与那位本村男人只是聊得来,生产队时,在路上排走过两回。后来分单干后,俩人相遇,会停下脚步说两句话儿。

许是这样俩人太熟,所以就随便。有一天,村里那位男士路过秀清家,就进来讨水喝。秀清婶坐在灶前烧火,用手指指水缸,叫他自己舀水喝。

那时秀清婶怀了第二胎,有七八个月了,闲在家。那本村男人喝了水,抺了嘴就站在灶边跟秀清婶聊天。他说,你命好啊,头胎生个男孩,这个我看还是会生男孩。真羡慕啊!——他娘的,我的老婆就是不生带把的。

秀清婶本就不喜欢跟他聊天,只是耐于本村人,耐于面子。今天听这男人粗话来了,她不喜欢听,又不好叫他走,只好硬着头皮跟他聊天,说,男孩女孩都一样。只要看培养。现在政府不让生多,我倒喜欢这个是个女孩,(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巴不得这个是个女孩呢。你倒不喜欢女孩了。

这时,婆婆进来了,低着头经过厨房,往堂屋去了。

大概看出什么了,那本村男士觉得无趣,走了。

一会,老公回来了,也不看她一眼,也不跟她说话。到吃晚饭时,只顾扒饭。到了晚上睡觉,更是背对背。到后来的日子可想而知了,三日一小吵,七日一大吵。一点点小事他也能吵。后业,老公去了省城做点生意,半个月回来一次,回来就像皇帝,不动农活了,还动不动就骂秀清婶,说秀清婶就会在家种点菜,一分钱也挣不到。说这样的日子没法过,要离婚。更可恶的是婆婆还在事件上添油加醋,添技加叶说她的不好,在老公跟前说她许多不是,在家吃现成饭了,说你有钱给她了,她要过太太的日子了。还把与本村人有什么名堂,叫他们早早离婚算了,省的丢人现眼。

秀清不服,辨解说,在路上碰个面说个话也不行?在厨房说个话也不行?你们有在房间床上抓到我们了?但是,老公和婆婆就是不听她辨解,持意离婚。

平时把婆婆当亲娘一样看待,照顾,像供亲祖宗一样供着,饭前饭后叫她妈,早晚叫她妈。原来婆婆与妈是不同的。婆婆为了她儿子,可以不凭良心说话。

老公像瞎了眼,没了思维,一切听他妈妈的话。就这样,婆婆和老公逼着她离婚了。

离婚后,两个儿子被迫分开。大的跟前夫,小的跟她。可气的是,离婚后,说从此跟她没关系,也不让她看大儿子,前夫也不管小儿子了。

离婚没多久,前夫就结婚了。听人说与前夫结婚的女孩肚子很大了。秀清方知他们窜通好欺负自己。方知自己嫁了个渣男,此时,她欲哭无泪。

秀清婶离婚后,带着小儿子回娘家住。在娘家又受白眼。没有立足之地,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她带着儿子嫁到了离娘家有二十里路离前夫家有三十里路的泗岩村。从此再无前夫消息。

在泗岩村,她的第二个老公是个四十多岁的长年有病单身男人,还有一位八十岁的老母亲。长年有病的男人需要人照顾,平时都是他的老母亲照顾。秀清婶嫁过来后,细心照顾生病的老公和年迈的婆婆。无奈,没几年,老公还是过世了。又过几年,婆婆也过世了。空荡荡的房屋就剩下她和前夫生的儿子了。

命运多舛的秀清婶含泪送走了老公和婆婆,顶着人们说她命硬,克夫,多婚多嫁的臭名,硬生生过来了。好在泗岩村大部份人是好的,对她没有另眼看待;堂兄弟们也好,没有把她赶走。房屋田地任她安排,让她在泗岩村可以有安身立命之处。

秀清婶熬灯似的熬到现在,终于把日子过好,这中间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只有她才知道。

秀清婶想到这里,鼻子发酸,眼眶发红,不由吸了吸鼻子。

走在身边的儿媳感觉到婆婆在哭,望了一眼婆婆,叫了一声“妈!”

秀清婶下意识把眼泪抺掉,对儿媳说:“是高兴,是高兴!”

秀清婶和儿媳走在前面,儿子和婆婆走在后面。拐两个屋角就到家门口了。四人进了房屋,秀清把儿媳扶到沙发上坐下,然后对儿媳说,我去去就来。也不看前婆婆一眼,就到厨房煮点心去了。

这里,秀清婶的儿子把他奶奶扶到木沙发上坐了。又把行李放进他的房间,出来倒杯开水给奶奶喝,也拿了一杯给媳妇喝,自己也喝下一杯。然后对奶奶和媳妇说,你们坐着,休息一会。说着就进厨房去了。

厨房在房子的左边,出了房门往左拐就进了厨房。

厨房里,秀清正忙着把猪蹄肉拿出锅来。又把一碗扣肉放进锅里蒸。扣肉昨晚就蒸好了的,现在回锅热一热。一会晚餐就可食用。然后又在另一个灶燃起火,准备煮一点米粉。她要先煮一些点心给儿子儿媳还有老太太堑点肚子,一会好吃年夜饭。

她儿子进来叫了她一声“妈!”然后坐在灶口帮烧火。

添过两根柴禾后,儿子对秀清婶说:“妈,我没来得及跟你讲……”

秀清婶知道儿子要说什么,忙打断儿子的话说:“儿媳妇好乖,又好看,我很喜欢她!”说完就不再出声。

“那我奶奶呢?”儿子问。

秀清望一眼门外,确定无人偷听,才小声说,你把她带来做什么?她也有儿子儿媳,也有孙子孙媳妇。她哪里需要你这个孙子。

儿子说:“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的。妈!”停了一会又说“妈妈,我记得奶奶的不好。我也记得奶奶给我板栗吃的情景,感觉她还是很疼我的。”

罗家村是小山村,山上的野杨梅野板栗虽有,但不多,想吃要到山林中去捡,路远难行。老人家偶上山捡得几个野板栗,自己不舍得吃,都留给孙子吃。那是儿子五岁的事了。没想到儿子还记得。更没想到几个板栗就让儿子改变对奶奶的看法。

秀清望着儿子,沉默着。心里又辛酸又感宽慰:儿子大了,懂得孝字了。

儿子望着沉默的母亲,又说:“妈,你不是一直对我说,要记得人家的好。那怕人家对你很不好,只要记得人家一点好,自己的日子就会好过吗?”

秀清婶不说话。她把煮好了的米粉盛在盆里说:“别说了,拿去给你媳妇吃吧。”

母子俩一个端盆米粉,一个拿了三个碗筷到堂屋来,都放在茶几上。秀清婶舀了三碗米粉,分别放在儿媳,老太太和儿子面前。当在老太太面前放下那碗米粉时,秀清婶这样想,来者是客。她不说不笑,放下就另舀一碗放在儿媳面前,露笑脸招呼儿媳吃米粉。说完就转身再进厨房去了。

老太太看着秀清婶的背影,不说话,也不敢动手拿筷子。儿子给老太太拿了筷子,叫奶奶吃米粉。然后,他也跟着她们一起吃。

老太太含着泪看着面前这碗米粉,闻着这久违了的熟悉的味道,嚼着嘴里的米粉,眼眶不自觉的红了。

秀清婶曾经是自己的儿媳。想起当时把她娶进家门时,生产队穷,自己家更穷。那是七九年,送走死去的老公,为还债,母子俩没日劳作。家还是一穷二白,灶台坏了都没钱再垒个灶。自娶她进门,家里日渐好转。刚好又是生产队分单干,分到田地,生活更加好了。

秀清是个勤快的人,那菜地总有吃不完的菜,厨房里总打理得干干净净。她是那么的善良,把自己当亲妈一样看待。为自己洗衣服。吃饭时,自己从不需要去舀饭。她把饭舀好放在自己面前,然后叫“妈,吃饭!”

如今,秀清把米粉舀好放在自己面前,也不看她一眼,就走了。知道自己再听不到她叫一声“妈!”了。想到这里,她好伤心。

“这是我的报应。”老太太这样想着。谁叫自己当初那样对待前儿媳呢。前儿媳秀清那么好,而自己却毫不讲理的合着儿子把她赶出家门。

原以为帮了儿子,娶了另一位媳妇,自己的日子会过的更好。哪知,自己的日子却是越过越不像样,到最后,落下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冷冷清清。生病了,没个人端碗水。才想到原来的儿媳有多好,她好不后悔。

老太太的儿子与前儿媳秀清离婚后,立即就和在城里做生意时认识的女孩结了婚。一家人般到城里去住了。以为是享福,哪知道是遭罪。自己到城里照顾新儿媳,坐月子,带孙子。把孙子带到上小学,以为可以不用再带小孩了,可以在家过悠然的日子了。

她想得美了。她要煮全家人的饭,还要买菜,拖地板,外加洗一家人的衣服。就是这样劳累,儿媳也不乐意。

一天,儿媳对她说:“你孙子己经上学了,你没事做,在家闷着,会闷出病来。你去找个事做吧,或去某家,帮她带孩子,她小孩有一岁,好带!又可以有人聊天,不闷。”

老太听这话,是叫她去当保姆挣钱。她气的半死,说死也不去。新儿媳可不是好惹的,对她横刁不是,竖刁不是。一时说这里需要花钱,那里需要花钱。在城里一根蒜都要花钱买。没钱白开水都没得喝。家里养个光吃不干活的,日子越过越穷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在屋时在阳台骂了一通话。

开始,儿子还帮自己说话,后来也不说了,由着儿媳闹,最后闹到他们要离婚了。儿子就对老太太说,妈,要不,您先回老家吧,等过一阵子,我生意好些了,再把您老接来。老妈听儿子的话,回到老家,从此,儿子再没有说过接回老妈的事。老太太一个人待在老家想儿子想孙子,哭的眼快瞎,也没用。

大孙子在城里又不学好,吃喝嫖赌都有了。儿子和儿媳又不管,只管后来生的孩子。后来生的这个孩子,又不会读书,读到初中就不读了,儿媳逼着才去读的中专,也是个不学好的人,中专里没学到什么,跟着一帮人学会了抽烟,喝酒,还打架。老太太想到这个家的情景,觉得没有未来,哭的更伤心,还说这是报应!

老太太不指望儿子会接她去城里住了。她安心待在家里一个人煮饭一个人吃。无奈了,上了年纪,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别说去挖地种菜,连走到田里,双脚就没有力了。

以前小病还可以不用去年医生,买点药来吃就好了。现在,生个小病,都没力走到镇上去买药。偏村里又没个卫生所,买点感冒药还得跑到镇上去。她没有力气走了。前段时间,感冒了,她就没办法去买药吃,就在家拖着,以为多盖被子,多喝姜糖就会好,结果,病越来越重,重到起不了床了,这时,她准备着饿死在床上。

想不到的事,小孙子竟来看她了。多亏小孙子来看她,请来医生把她的病治好。这不,才跟了孙子孙媳来到这里。

想当初小孙子离开她的情景,又让她老泪纵横。那时,是秋天,五岁的孙子牵着他妈妈的手离开家时,回头看的样子历历在目。躲在一个墙角偷看的她忍不住跑出来,塞给他几个板栗,叫他在路上吃。她不舍得孙子,但也没办法,含泪割舍呀!

天可怜见!这么多年,小孙子会来照顾她。让她最后收回死的心。更让她开心的是,孙媳妇也来了。在跟小孙子处的这段时间,孙子一声声的叫着“奶奶,来吃饭,奶奶,喝点水。”她的病好了大半。经过孙子的照顾,她的病很快全愈。

病好了,孙子要接她来跟儿媳住,说要对她养老送终。她好喜欢啊!但她想起以前自己对儿媳做的事,心里有愧,不愿去。

孙子说,妈妈是一个很好的妈妈,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不会记恨那些事。您去了,她会对您好的。再说了,妈妈也有五十岁了,一人在家,我也不放心,您们俩个待在一起,我就少担一份心了。孙媳妇也旁也这么说。

孙子孙媳妇的话让她心动了。她觉得她应该先来看看,到时再说了。再一个,她也很想来看看前儿媳。想当面对她说声对不起……就这样,她来了。

 六

秀清婶到现在才知道儿子时不时的去看望前婆婆。前婆婆和前夫的遭遇秀清婶也是儿子说来的消息。了解了前夫家的事后,她也暗自流泪。世事难料呀,秀清婶说。

她问儿子:“你怎么知道你奶奶家的事?又怎么把奶奶接来了?”

儿子说,他在外面打工,巧遇以前小时候的玩伴,是他们告诉他的。后来,他就一直注意奶奶家的事了。前段时间,奶奶生病,知道没人照顾奶奶,他提前回来,去奶奶家照顾奶奶。本以为只要两三天就能回来的,不知要那么多天,所以回来晚了,到现在才到家。等奶奶病好点了,才劝奶奶来我们家的。

“妈,你不要生气。”儿子对秀清婶说。

原来是这样,难怪秀清婶等儿子等得那么多天。秀清婶看到儿子那么懂事,本来还生气的,这会儿一点气都没有了。反而说,你做得对,你奶奶真不容易。只是,以后做什么事,不要再瞒着我了。儿子笑,说,就知道我妈妈最疼我了!

“还有,你快当爸了,也不早跟我说。”秀清故着愠色。

儿子挦挦头发,不好意思的说:“想给妈妈一个惊喜。”

秀清婶笑着,“以后不许这样了啊。”

儿子答应说好。还说,要奶奶长期在家里住。他要养老送终奶奶。秀清婶不同意了。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差点吵起来。秀清婶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我忘不了她以前怎么对我!难道你也忘了你吃的苦?

儿子看到妈妈真生气了。停了好一会,才用温柔的语气对母亲说:“妈,我忘不掉。可是,她一个老人家,一个人住在家里,生病没人照顾,死了,都没人知道。你于心何忍?你不是那种恨心的人,我知道的。我们不要老想以前不快乐的事。要想以后快乐的日子。你看你,很快就当奶奶了,难道还要计较那么多的事?”

秀清婶沉默着。

儿子看到母亲脸上虽没笑容,却也没看到愠色。他知道要母亲立马同意也是不可能。让她们先处一段时间再说吧。

吃过年夜饭,老太太要回去。秀清婶的儿子不让。拿眼望着妈妈。

秀清婶只顾擦她的餐桌,像没听到老太太的话。擦好了餐桌,秀清婶才慢条斯理地说,来都来了,就住下吧,过了年再回去。

老太太看前儿媳一直没跟她说话,脸色也无喜也无恨,不知前儿媳的心事。知道前儿媳历练得喜怒藏入心,不会轻易露出。今听前儿媳如此说,老泪又要纵横了。

过了年了,大家都不提老太太回家的事。老太太更不愿题了。秀清婶虽不跟她聊天,也不叫她。但,孙儿媳总跟她在一块说话。睡前还送她到床边,看着她躺下她才回自己房间。孙子更不用说了,左一声奶奶,左一声奶奶,叫得她都忘记了这不是自己的家。她去菜地,去厕所,还去帮儿媳喂猪,就像在自己家做事那样做得那么顺手,那么自如。这么多天处下来,她舍不得离开这里了。只要秀清婶开口点头,她就住在这里了。

元宵刚过,秀清儿子又要出门打工了。他把媳妇放在家里,同时也把奶奶放在家里住着。

当儿子对大家说,奶奶就住在家里,叫妈妈和儿媳好好照顾奶奶时,大家都沉默着,儿子儿媳还有老太太都拿眼看秀清婶,静静地等待秀清婶说话。

秀清婶知道儿子要她当着奶奶的面说句话了。

经过了这半个月相处,她们过得很和睦。在火盆边烘火,儿媳和前婆婆煨马蹄吃,剥花生吃,有说有笑,她们相处得多好啊。秀清婶想,我们袓孙三代本来就该这样处在一起的。上天作弄啊,让他们一家分散。

其实,以前的事,也怪自己当初天真,总认为本村人嘛,不会出什么事。单独在厨房聊天,聊得好也摆,还笑得那么浓,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也不顾自己形象,更不考虑后果。难怪婆婆不喜欢。都因自己太年轻,考虑不周。也是报应,谁叫自己笨无知。自己种下的因就得自己吃那个果。

想像老太太回家去,她一个年迈的老人,孤零零,那么冷的天,独处一个屋,那有多可怜呀。那个情景,秀清婶真的是于心不忍。抛开其他恩怨,就看她是儿子的奶奶,自己就应该收留她。何况自己还叫过她做妈,不是有那个缘份,怎么不去叫别人做妈?虽然缘份短,却也是缘,是自己的长辈。还是把她留下来吧,也是与她缘份未了。

秀清婶考虑再三,然后叹着气说:“您也七十多岁了,回去也是一个人。不如我们在一起照顾孙媳妇。就怕您老不愿意。”

儿子儿媳听了这话知道婆婆同意了,好不很开心。老太太更是抺着老泪,对秀清婶说:“我愿意,我愿意!我就知道,你还是那样,那么善良!是我那儿没福呀!……”

送儿子出门那天,秀清婶和老太太一人一边扶着孕妇儿媳妇送儿子到村口,看着儿子坐上车。车子开到看不到车了,三个才回来。

从此,秀清婶照顾老的,又照顾小的,并不觉得累,反觉更有精神。她变着花样煮三餐,把老太太养得脸色红润,七十多岁似六十岁一般。在厨房里,在堂屋里,在电视跟前,时时飘出三个女人的笑声。

儿媳的肚子越来越大,很快到临盆生产。到儿媳生了孩子后,家里又多出一个成员,那个时候,相信家里更热闹了。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李黎。广西阳朔。现居泉州。泉州作家协会会员,丰泽作家协会会员。己在《泉州晚报》《东南早报》《泉州文学》《刺桐》《丰泽文学》《泉州广播电视报》等刊物发表过散文,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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