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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风雪待归人

 冬歌文苑 2021-02-03

风雪待归人

(一)

乡村的雪野寂静极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我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迟迟不肯回家,我怕万一刚进屋,就错过了回家过年的父亲。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在寒冷的雪地中将自己站成一个小雪人。 

终于,白茫茫的田野里,一个黑色的身影朝村子走来,厚厚的积雪让他步履蹒跚。确定是归来的父亲后,我飞快地跑过去,脚下踢起一尺高的雪沫。   

父亲才是一个真正的雪人。身上扛着的麻袋把他的头和身子压得很低,父亲左手拽着肩上的麻袋口,右手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吃力地走着,他的帽子和麻袋上落满厚厚的雪。看见我,父亲先是一惊,随后放下右手的布袋,疼爱地拍打我围巾和衣服上的雪。我提起布袋子,跟在父亲身后向家走去。    

看见我们进门,热炕上的弟弟妹妹一骨碌从被窝里蹦出来跑到炕沿前,跳着脚喊着“爸爸、爸爸”。母亲帮父亲卸下肩上的麻袋,我们姊妹几个一下子围住了那个麻袋。我猜想那里面一定有红红的大苹果、毛栗子、橘子,应该还有好多葵花籽、落花生和水果糖等等。    

可是,麻袋已经被掏空了,还没有看见我们想要的好吃的。地面上一片狼藉,父亲置办了好多年货、日常家用的物件,剩下的就是他的换洗衣服。年货里最让我们心动的是那块足足有十几斤重的大肉,那是我长到八岁见到的最大的一块猪肉。

父亲看出了我们眼里的失望,他提过布袋子,从里面掏出两个铅笔盒,一个红、黄、绿相间的发卡,还有一只塑料手枪。弟弟一把抢过小手枪,翻来覆去地看着、摸着,爱不释手。小妹戴上发卡趴在柜子上照镜子,我和大妹以最快的速度商量着分好两个铅笔盒,兴奋地把各自的文具一一摆放进去。    

忽然,父亲变戏法似的,从布袋子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四个又圆又白的馍馍,父亲说,城里人叫它“罐罐馍”,那是他们运输队灶上改善伙食吃的馍馍。吃惯了母亲蒸的杂粮馒头,这种富强粉的白面馍馍简直就是馍馍中的白富美。我小心翼翼地捧着雪白的馍馍,就像捧着窗外洁白的雪花,生怕一眨眼它就会化成一滩雪水。我顺着“罐罐馍”的纹理,慢慢地边撕边吃,那细腻柔软的口感和醇正香甜的味道,是我儿时记忆中无上的美味。

(二)

先生是父母帮我挑选的女婿,媒人是我舅妈。母亲说,知根知底的人家,将来女儿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父亲说,大女子虽然念点书,但是太实诚,咱家条件又不好,不敢找太优越、太花哨的女婿,以后不好过日子。我听从父母的话,尝试着和先生交往。

一年后的腊月二十四,是阴阳先生帮我们算好的黄道吉日,婚礼在农村老家举行。我像村里所有出嫁的姑娘一样,坐在窑洞的土炕上,等待迎亲的队伍。

我穿着母亲为我做好的嫁衣,大红色上面配有金黄色凤凰图案的织锦缎棉袄,脖子上围着橘红色的方巾,薄棉裤上面套一条枣红色的条绒裤子,再加上一双红平绒方口鞋,让我浑身上下喜气洋洋。母亲说出嫁穿棉衣,一辈子丰衣足食,穿红色往后日子红红火火。

表妹为我化了新娘妆,盘好头发后,在我发髻上插上几朵娇艳的小红花。本家姐妹们围着我闹着、笑着,她们说,我是从古代穿越而来的新娘。

婚后第三天是回门的日子,我早早起床收拾好准备回娘家。打开房门,一个银装素裹、冰雕玉砌的世界展现在眼前,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丽画卷徐徐打开。洋洋洒洒的雪花如同新婚的我们,充满柔情蜜意。我仰起头,任雪花轻轻落在我的脸颊、落在我的掌心,飘进我温馨甜美的心海。一望无垠的雪地上,我挽着先生的胳膊,仿佛漫步在洁白无瑕的童话世界。

不知不觉快到村子了,我一抬头,看见父亲正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他的帽子上、身上全是雪,我急忙跑过去,帮父亲拍打身上的雪花。父亲黝黑的脸冻得变成了黑红色,眼角好像冻出了眼泪,他不停地吸溜着快要流出的清鼻涕,他的嘴几乎冻僵了,口齿不清地埋怨道:“天冷的,来这么早干啥?晚点走就能暖和一些。走,赶紧回家!”

我像多年以前那个雪夜等待父亲回家一样,跟在他身后,踏着厚厚的积雪向家走去。只是,父亲瘦削而微驼的身躯,恐怕再也扛不起沉重的麻袋了,我心里一阵酸楚。

大妹悄悄告诉我,那天迎亲的队伍走后,父亲站在牛棚里泪流满面,任凭母亲和姑姑怎么劝说,父亲都不肯出来。大老粗的父亲虽然不善言语,但是他知道,从此以后,他疼爱的女儿就成了外姓之家的人,再也不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心所欲。是人家的媳妇了,就要承担起应尽的责任义务、面对生活的酸甜苦辣。父亲忍受着骨肉分离的无奈和疼痛,他舍不得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就成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母亲说,父亲一大早往村口跑了好几趟,接不到我们,他回家就靠门圪蹴着点燃一锅旱烟,边抽烟边咧开嘴笑着说:“我猪八戒(父亲对我的昵称)今儿回家呀!”一锅烟过后,又转身去村口,望着路的尽头。

(三)

2020年冬季的第一场雪突然就降临了。苍穹像一个无比巨大的播种机,把鹅毛大雪恣意地撒向大地。苍茫的暮色中,天地浑然一体,视野所及的那条公路上,无数车灯构筑起一条柔柔的、流动的彩带。

我站在窗前,任思绪随着眼前纷飞的雪花,飘向远方。迷离的白色将我拉回伤心的过往,无奈和思念漫过我的眼眸汩汩流淌。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的味儿。病房里白色的墙、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地板、白色的被褥,死一样毫无生机的白色几乎令人窒息。

刚刚经历了六个多小时的手术,虚弱的父亲从鬼门关闯了过来,蓝白相间的手术服映着他苍白的脸。父亲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儿像一根根银针,刺得我心里生生作痛。整整一个晚上,我和小妹坐在父亲病床两侧,目光紧紧盯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一步也不敢离开,我怕稍不留神,病魔就会把他带到另一个世界。父亲在一阵阵疼痛中发出低沉的呻吟,我遵照医生嘱咐,轻轻地推一下止痛棒,父亲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西北风呼呼地刮,村口的那棵大槐树杵着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盘旋在上面的几只乌鸦发出凄厉的哀嚎声。服务队的人在我家门前架起了好几口大黑锅,锅眼里的熊熊大火燃烧着亲人们的悲伤。凄婉哀怨的唢呐声萦绕在村庄的上空,一曲曲、一声声如泣如诉。白色的灵堂,白色的纸钱,白色的花圈,白色的挽联,家里出出进进身着白色孝服的亲人们,冰棺里躺着苍白的父亲。

那个无雪的冬天,我的世界却下起了暴雪,一场足以将我整个念想连根拔起的狂风暴雪。

……

“是不是我们都不长大,你们就不会变老?

是不是我们再撒撒娇,你们还能把我举高高?

是不是这辈子不放手,下辈子我们还能遇到?”

人生就是一场渐行渐远的旅行,太多的不甘心,在岁月的尘埃里,终将变成了妥协;每一个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终将在血肉模糊的割舍之后愈合成永远的干痂!心中要储存多少的爱和温暖,才能陪伴我们度过此生的颠沛流离?

我站在冰凉的雪地里,默默等待。漫天飞舞的雪花将我雕塑成一个雪人。今夜的这场大雪中,我是否还能等到晚归的父亲?村口那棵古老的大槐树下,是否还会有人翘首期盼、等我回家?

“我慢慢地听雪落下的声音,

 闭着眼睛幻想它不会停,

 睁开了眼睛,

 却是漫天的雪无情。” 

……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邢军,网名烟花,陕西宝鸡人,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文章在《陕西农村报》《宝鸡日报》《响水日报》《灌河微澜》《四季恋歌》《情感文学》《秦风》等刊物及微信公众平台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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