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首象山诗札之一 语言的山水不同于自然的山水, 在一段陡坡上你种植了世界观; 花花草草,非常哲学地开放 ——在山顶放眼远望,大地的苍茫, 正应对心灵的苍茫,怎么看怎么像 神秘剧场。只是我们还需要观看谁的表演 ——每一次登山都是一部戏剧。创造角色, 正是观念在斗争。胜者亦或输家, 都面临同样结局——玩一玩花招也是好的。 就像现在,如果你说柿树好看,就像美人, 我知道你其实想说,摘下几个柿子, 才知道什么是内在的美——你说落日浑圆, 不过是表达真正的辉煌正展开它的另一面。 至于山脚下静之湖成为玉米地, 那是唯物主义发生了作用—— 而我,置身在语言的山水中,想说的是什么? 当一群群鸟从山坳带着嗖嗖、嗖的声音 冲进视线,又坠石一样消失。带来了 唯心主义的叹息。我知道我不是 顾恺之,也不是石涛——不会在长久 的呆望中,看到时间皱褶里的自己。 登首象山诗札之二 一日一变。今日之山已非十天前; 菊花已半枯,草之绿色已变成紫色。 在上山途中碰上摘柿子的农民, 解决了心里疑问;葡萄般晶莹的果子, 不过是另一种柿子——登山也是学习。 尤其是站在峰顶,再一次远眺, 看见雾霭笼罩的机场乌龟壳一样的屋顶, 心中更加明确什么是人;无论怎样的大欲望, 也大不过大地。所以,应该让内心像天空一样, 最好只呈现一片空洞的蓝色; 然后,感觉进入比空洞更绝对的虚无 ——只有虚无是永恒的。就像看不见的风, 让每一棵树、每一株草、每一朵花发出声音, 成为充满奥秘的音乐。听,成为向没有致敬; ——致敬岩石;构成陡峭山势的岩石, 没有生命却拥有不朽;没有变化, 却成为变化的见证——相比我们总是 期待文字成为见证。但是,又能见证什么? 当我写橡子壳、绒球草;当我写下山的 途中,碰上开着宝马来登山的一家人。 首象山诗札之三(为柳宗宣、阿西来访而作) 登山,不是为了看风景,也不是 为了锻炼身体。登山,是寻找一首诗。 它可能是残存的积雪,干枯的落叶, 和叫不上名字的各种灌木,还有突然飞起的 全身褐色的野鸡。但它们都比不上山顶的风; 它飞镖一样刮过耳边,就像在给与你 诗的节奏:必须强烈,必须刺激人的耳膜 ——不要说,还真是有用,一下子你就找到了 应该怎样遣词造句,应该让什么物象入诗 ——孤独、沉默,面对苍凉;或者:转换、偏离, 人也是树。你让这些构成一个整体。让它们要么 表示内心的图像,要么传达世界的声音。 而我由此看到,任何时候,都必须扼制轻慢之心, 对每一种事物有敬畏的态度——是的! 怎么能不这样呢?就像这山上的每一块岩石, 每一棵树,甚至看林人居住的六角形小楼, 它们的存在就是大地的见证——见证我们向远方 眺望——氲氤的雾气笼罩下,所有的建筑 都像漂浮物,犹如在未知中远航,却又不知 会驶向何处——我和你当然也是……这样。 登首象山札记之四 绕过棘丛,踩着雨水洗过的砾石, 今天的攀登是今年第一次——入眼的 绿色,我必须用葱茏来形容。很养眼! 虽然见过多次,我仍要说出赞美之辞。 六月雪、野山桃,翡翠般的山枣, 带给人安静的感觉。尽管我已经喘着粗气, 仍然陶醉于这样的安静——直到登上山顶, 直到在守林人居住的瞭望塔前坐下来, 回望平原,红砖村舍,波光粼粼的引水渠, 以及远方灰色薄雾中的城市。我想起 与人聊过多次的话题:一山有一山的灵性。 这座山的灵性是什么?不是它的名字, 是每一次置身其中,它都能带给我诗句。 今天同样如此——真是登山如洗礼。 它使我想说,山水对人的教育非常仁慈, 辽阔而绝对——犹如:“一切的峰顶”。 登首象山札记之五 一个地名来到我的大脑,带来的 是几座大山和几条河流,也带来一个人 ——它们构成一幅图画,带有幻象性质。 我知道,我不能深入其中。我只是 现实中的人。我无法在幻象中成为幻象。 我必须说不,才能在遗忘中找到欣赏幻象之美 的距离——几千里算不算一种距离? 用另外的地名抺去这个地名,算不算一种方式 ——我就此找出首象山。就此要求自己去攀登。 我知道,当我满头大汗穿过荆棘丛, 当我终于在山顶眺望平原烟雾笼罩的北京城。 我会又一次懂得虚无的意义—— 哦,虚无!它是一种笼罩,也是一种牵引。 它总是告诉我世界的真相:看不见的是不存在。 摸不着的,是没有——多好啊!这是一种教育 ——教育我脚踏实地——就像现在, 当我回到书房,翻开昨天上午没有读完的书, 最先跳入眼睛的,是这样一行文字:我们 都在等待死亡。我们并不害怕它的到来。只是 在它还没有到来时。我们应该学会紧紧抓住一切 抓得住的事物——好吧!我说:书。现在, 就让我写出一首诗,描述柽树、桤树、野菊花, 砾石和藓苔,我在登山时从它们旁边走过。 我伸手抚摸过它们。我嗅到了它们的气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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