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开始不是欢乐的,到了结束也不是。 开始没有我要吟咏的人物,他们还仅仅 存在于字词的元音和辅音里。 还需要我考据般的寻找;在时间的皱褶中, 在空间的缝隙里。或许,开始并不是真正的开始, 只是确立了我书写的姿态和书写的方向。 1 圣坛里的黄昏。这是我从别处借来的一个句子。 我用它来描绘我的一个同事。他以秃顶之姿 出现在我的面前:是加倍的聪明, 还是过度纵欲?但他始终告诉人们自己是一位修行者, 虔诚的热爱善行和美。呵,奇异的服饰。偏僻的趣味。 使他更像莫里哀笔下的庞克拉斯。他说出的话 是什么呢?台词:“我身上存在着三种不同的才能。” 2 把现实的乡愁变为纸上的乡愁。 在他这里成为生活的理由。使他越是离国家的中心近, 就越是感到乡愁的重量。 于是,他夸大着纸上的人生。在纸上 建筑自己的家园。他说:“词语,我的房屋。” 他使我看到在他的词语里,月亮和一场雪具有相同的词根。 使我看到:乌托邦的真正含义。上升的含义。 3 地方色彩。中心意识。已经深入了他的骨髓。 成长了他的妄想欲。他因此看不惯周围发生的一切。 尤其看不惯有人得到赞誉,冷言冷语,成为他说话的方式。 小道消息的传播者。自恋臆语的发明者。 最终使他走向了自己的反面。 现在,他酽然成为一位职业思想家, 与官场上的大人物一起讨论政策,外交问题。 4 做梦比醒着好。或者,用梦来解释生活中 发生的事情比生活本身更有意义。 这样,每一天他都是从梦开始走进这个世界。 如果遭遇到不幸,那是梦没有做好。 如果碰上了好运,那是梦境进入了现实。 他使我一再疑心,在他眼里,城市、人, 是不是我看到的那样;他使我觉得我也是他梦的产品。 5 他向我再一次证实了传言:粗糙的食物是人肥胖的原因。 望着他腆起的肚皮,“那里面是垃圾?” 他实际上可以说是垃圾的制造者。 是他,使人的形象脱离了道德, 像宦官一样变成了谗言的大本营。 混乱发生了,正剧就是闹剧,但他却严肃而又矜持。 他喜欢发宣言似的说话:我们就是历史。“肥胖的历史?” 6 与酒的关系,使他赢得了最后的浪漫主义者的名声。 而什么是浪漫?在他那里却成为一道几何学的大难题, 使他一再地陷入困境。到末了, 他只好深深地沉溺于对酒的无限夸张, 把酒看作是自己的情人和母亲。 他说:“没有酒,世界还能算什么世界?” 哦,我只好将他看作是一个大酒桶。浪漫主义的大酒桶。 7 对于床笫之欢的理解他的确比我多。 而捆绑着生殖器过的日子,他也比我多。 临时的,打牙祭的荤生活,便成为他津津乐道的话题。 他还有一大发明:在纸上制造淫晦的场景。 这已经成为他的动力,使他把每一个词 都与色情联系在一起。 他啊!在我的眼里就是一根在晃动着的阳具。大阳具。 8 对死亡他有不同寻常的认识。只是没有机会 成为一名刽子手。无奈中他只好在纸上制造杀戮的场景, 体会惊人的快感。奇怪的是,他就此被看作是 和平的阐释者。一个国家的大名流。 他真是无限风光呀!他将自己说成是山岳中的泰山。 河流中的黄河。而如果我们承认事物中存在着 玩笑的性质,他算不算一个体现了玩笑实质的人? 9 他的“伟大”的灵感来自另外的地方。 譬如九、十世纪的唐朝,再譬如已经消失的亚历山大城图书馆。 那是他抄袭的尘世的天堂。“上帝的天堂我没有去过, 但尘世的天堂我已经去过三次。” 一个到过天堂的人当然谁也不能轻视。 他的确没有被轻视,得到了众多的赞誉。不过, 见到他,我的头脑中总是想到另外的人,他太像他们的影子。 10 把他说成是一台放大镜并不是我的发明。 就像有洁癖的人忍受不了想象出来的灰尘, 他喜欢挑剔。对女人,他挑剔的是长相,不是腰粗了两公分, 就是脸长了一厘米。对男人,他挑剔的地方就更多, 手艺人,他挑剔手艺,写作者,他挑剔造句。 “这石头长得不像石头,树长得不像树。” 是他的名言。完美主义?“完美主义的放大镜?” 11 蝙蝠、鼹鼠、猫头鹰。这是他对自己的评语。 是他太喜欢白天睡觉,夜晚在故纸堆中 嚼食?不。是他喜欢静。“人就是声音。” 在他的眼里,安静的事物才是永恒的事物。 他的确从安静的事物中看出了一些明堂: 星辰的图谱与文体的关系,以及时间所给予的词藻的命运。 哦,他呀!让我看到:一个人可以离开人多远的距离。 12 出入于思想的海市蜃楼,他一直有改造自己的愿望: 先是改造自己的形象,再是改造大脑的容积。 一个杜甫,两个莎士比亚,三个鲁迅。 他用他们的目光打量周围的事物。傲慢成为他的专利。 “看不惯。”是他的口头禅。“狗日的瓜宝。” 是他给别人的礼品。他唯一遗憾的是 自己生错了时代。“早十年和晚十年就好啦。他妈的!” 13 开始不是欢乐的,到了结束也不是。 这些被我吟咏的人物,他们进入我的视野, 成为我精神的一部分。他们已经比 字词的元音和辅音更强烈地回旋在我的体内。 我还能像告别一座城市一样告别他们吗? 开始和结束。没有他们,在文字中我又是谁? 1997·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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