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十个
用歌声诱人的,我们叫他们塞壬。 月亮下树影憧憧的洞背村,一伙青年人 坐在小乐家客栈的院子里弹着吉它, 有人已经迷了心,不想回到独居的清冷的家。 我老了。经验告诉我,有一个我永远 无法进入的世界。我的世界现在由书与回忆构成。 都是久远的事物在左右情感。 只是现在我不想再说什么。我准时用餐,按时就寝。 被梦围困。一个梦里,我坐在剧院,聆听长亭怨慢, 听得流下泪水。另一个梦,我 在不知哪里的山上攀摘荔枝,一步踩空,生生被惊醒。 我瞪大眼睛在黑暗中自省;这样的梦, 用周公解梦能解出怎样的结果?作为无神论者, 虽然不相信冥冥中发生的事情。但是被扰乱的心情, 希望有安慰人的结论——虽然, 结论肯定是:没有结论。这让我觉得,很多时候, 我们其实是自己的塞壬。世界的诱惑 那么多,生命又特别短暂。让我觉得,即使 在梦中,我们也置身于危机四伏的世界。
睡了,醒,又睡。谢绝自然醒。 这是睡眠的革命——放弃看听, 内制一个世界。走是不走,吃是不吃。 忽东忽西,忽上忽下,东西也是南北。 南北不是东西。在海岛上么?可以。 在山顶上么,也行。异域,去。海上,闯。 有惊险,有安逸。有甜,有苦。 总之啊,游了山,也玩了水。直到被饿搞醒。 醒,是痛苦事;劳作摆在眼前, 要进厨房,要摊笔墨。吃荤,还是吃素, 读书,还是写诗,都伤神经。更何况张望人世, 不得了,某地恐怖袭击。某地发生地震。 川普要打三胖。油价又要上涨。 全部搞人心情。如果这时对镜自揽,肯定 苦瓜脸一张。无奈情绪笼罩。不得不想入非非。 想,天生神力,安良除暴。想, 乾坤倒转,重现蛮荒纪;白垩,或者玄武。 想我恐龙一只,暴龙或者梁龙。想男人女人, 分开挂念,呆在一起累,想了再想, 直到想得灰头土脑。攸忽又是夜晚降临。 张灯,但不结彩。躺倒,渴望沉睡。 然后说:哦哦哦,岁月有蹉跎之美。
嗨!饱读诗书。借典说事。今天 我要装逼——呦呦鹿鸣。文王有声。 德音孔昭。鼓瑟鼓琴。既见君子。 如霆如雷。我要用牛头对上马嘴。 偏离必须偏离的离谱。望梅亦能止渴。 南山老马亦能驰骋北坡。我想要 告诉人的是,写诗如弈棋。思想如山水。 盗跖、郭解、剧孟、朱家。社会的对立。 宫帷之深,深如黑夜。至于美人之美, 不由我言;西施、飞燕、貂蝉、贵妃。 人性的镜子。足以令俗人狂歌一曲; 看见流水曲觞。展卷挥毫。雅事佚万古。 穿凿附会。超越日月。我在此可以是我, 也可以是任何人;嵇康、刘伶、萧纲。 不靠谱事,往靠谱上依附。我胸有万壑 装天上地下。就是不装仇恨。如今, 我并不做陋室铭。不骑鹤,也不骑牛。 我有笔记;记山水。记日月。记不记。 我“赋诗颇能工”。我“所乐非穷通”。 学做丧家犬。我临海而咏兰兮。居山 而登顶兮。我不抚琴兮。不求知音。
如画江山,本是图腾。需要刻在心上。 现在,你的反对,是自我涂抹。炭青。 一种暗光物质上身。吾无语。吾周游。 入山跨涧。用空间求一心安稳、平静。 看,仍然是要事。一花一世界。一水 一佛偈。身内事用身外解。吾观望吾, 在凡夫中算雅人,在雅人中却是凡夫。 关键点是,大千世界,红尘滚滚如屏。 酒、色、名、利,太强大。制造陷井。 孤立。仍然是杀手锏。榜样,也尽丧。 你再怎么说,也是夸夸其谈。土非土, 海非海。都是餐饮。饕餮在于人人喜。 不反思。不走回头路。遁形真是无门。 无论宏观还是微观,都看不清。呜呼。 唯有隐。隐于无名。但我说名相无形。 还是矫情。道已无道。自在不在自已。
追寻。桃金娘仍然对我拒绝。 它的甜只是迷幻空气,看不见的美, 仍然没有看见。蛋蛋,你的夸张 是语言的夸张。绿道上,我看到只是绿。 当然,我也看到了野牡丹的果实, 用丑拒绝人。我尝了尝,它的苦涩如刀, 割我的无识。妈妈的,搞得我悻然, 只好重复老套路,徒步随手拍。拍天拍海。 还好的是,今日之天,云是金色, 今日之海,雾气上升。让我有心坐下来, 再次当观赏者。在观赏时体会 心一寸一寸静下来的感觉。静是绝对。 尽管到后来,我仍然没有找到桃金娘之果, 但很满足。颇有点流连忘返的意思。 回家的路上,我想的是:桃金娘, 哪怕你是绝世美人,老子也不找你了。 用一种美弥补另一种美也很安逸。
语言,还在加速,如候鸟掠过天空。 中间省略过的,不只是纬度标示的山峦 和河流。还有作为概念的风景。甚至 忽略了故乡。它将要落下之处,是在哪里? 还是它不落在任何地方。只是向前。再向前。 它是在追逐空——什么样的空才是空? 怎样的到达,才是到达?我听见运动和运动 搅起的声音。这一刻是我在追逐。追逐 加速掠过的语言的影子。追逐影子消失如幻觉。 如果比喻,我把它比喻成恒星爆炸后 光的涟漪,层层荡漾。所过之处,犹如未过。 说它是镜花水月,比喻太旧;说它 是空穴来风,其实庸俗。它仅仅是语言在 加速。这样的加速已经超过了思想的速度。 令人类望尘莫及。与它隔着几种虚无……
低俗。一枝花开在路口,艳遇的光, 犹如蜜蜂,嗡嗡作响在心底涌。有人号召, 走山的人应该仔细记录,瓣、芯、蕊, 为什么不同。哇,真是吃多了。我壮志如虹, 思想高远,想在九天屠龙。神秘的图腾, 我把它彻底捣烂不留。虽然犯讳,在所不辞。 我要在天上画一枚诱惑的苹果。 这种事后,普天之下,会馨香弥漫 如风。哈哈。如此狂想,本来应该留给神话。 只是现在,世风日下,我来做一做, 没有不妥。更进一步,我在人心上建月下西楼、 牡丹亭阁,把念白与唱辞刻在他们的二尖瓣上。 我相信到时他们无论做不做梦, 都会嘤嘤呜呜;时有鸟鸣柳拂,云迥水绕。 至于我,走山只是走山,满眼熟视无睹。 我的思想,永远天马行空。行空到银河系外。 花算什么?一枝与一万枝,开是败,盛是枯。 其中的隐喻不隐。只是说明低如自然的 正是人类:一次低俗,可能永远低俗。
……等待。几个词还在千里之外, 还停在一个岛屿的边沿——它是沉香, 或者黄花梨?它正在寻找其他的 词,组合成一首诗?是不是语言的巫术下, 它们正准备进入市场流通领域, 与熏香炉,三角花架结合一起?我的想象是 它们善价而沽。只为一个阶级慢慢形成。 哦,现在,我的问题是,词库里全是词的残肢, 我不能用雾霾与革命,牛肉与贫穷, 组成一首正确的诗。现在,我眺望,我想象, 我让岛屿上升到意识形态的高空。 让它成为气漩。让它被西南风裹携着飞过来。 这是必要的么?一个声音说:很必要, 另一个声音说:祖国,大于言说。 它们的意思对立而深刻。好吧,在这样一首诗中 我干脆先写等待几个词,再写不等待。 我说,祖国啊,从你的深渊般的文化中送给我 有味道的词吧;送给我海,送给我抹香鲸、 信天翁,马鲛鱼、虎皮螺。我用它们 与洞背村、马峦山、大岭古组合在一起。 我的意思是它们会带给我混乱的欢乐。
……信天翁。这种鸟我一直喜欢。 先是对它的名字。信天?其实我也信。 翁?一个老家伙。后来看到图片, 好大的一只鸟啊!在海面上,它的飞翔, 如君临。再后来读波德莱尔的诗。 读到它的神秘,它的骄傲。让我的喜欢 更上层楼。我一直想为它写一首诗。 信、天、翁……很多时候我的脑海会毫无预兆 出现它的形象,它的名字也以嘹亮的音节 在我耳畔鸣响。闭上眼睛,它要么 停栖在海边某一处悬崖最高处,打量着大海, 要么展开巨翅掠过海面。画面如铁, 硬嵌在我的大脑。今天,就是这样。今天, 信天翁从意识的大海深处向我飞来。 在我眼前盘旋、鸣叫。让我的心里充满喜悦。 我问,为什么?遥远的南方,高邈的隐士, 孤独的恋人。好多辞藻随它的来而来。 几乎花掉我一个上午面对它们冥思:信天翁。 信天翁。我与它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种鸟可能是鸟,也可能是精神象征)? 信天翁。信天翁。望文生义,难道它 是告诉我:老家伙,你必须听从天命。
……国。好大的词。犹如磨盘。犹如 太上老君的玉瓶。它可以把人压死。 也可以把什么东西都装进化成水。你是穷人? 好吧,它让你活得艰难、委顿。你是反对派? 它让你闭上嘴巴,或者让你消失。国, 也是漂亮的词。它就像女人千姿百态,娇媚万分。 让你不能说不爱。让你说:山峦,犹如乳房, 河流,犹如乳汁。还有湖泊、沙漠、海。 都有比喻成立。“楚王爱细腰”。“玉盘接白露”。 “千山铺织锦”。总之,只要你脑袋里出现这个词, 各种形象蜂拥而至……就像今天, 国带领成千上万个词来到我脑袋里。这些词对立 又统一。让我的脑袋刮起暴风雪。让我的脑袋 成了会堂、战场。一会雪卧大地,一会儿朔风劲吹, 一会儿枪炮震耳。搞得我很快晕菜。唉呀……妈的! 作为一个词,国,它的能量太大啦。它出现, 很多词会横尸一地。很多词会流徙万里。 还有很多词立马加冠晋爵,很多词立马礼炮齐鸣。 如此,我的血流加速,眼冒金星。 我说国呃,你不要再折磨我啦。作为词,应该与 其他词是兄弟。哪怕碰上地狱、魔鬼、阎王 这样的词,应该与它们亲密地在一起。你应该 让它们变温馨。你应该让它们在这里像花儿; 花儿,花儿……我希望,它们能够招风引蝶。 苹果手机赞赏专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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