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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散记·我看青山多妩媚

 松滋新镇 2021-02-03

散    文

四十一年前的阳春三月,我怀揣着那个时代所特有的终于跳出“农门”的喜悦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在闭塞俨然的乡亲们羡慕的眼神中离开了陈店公社丰岭(俗名“丰包岭”)大队,仰天大笑出门去,到省城求学。

四年后,却仍是一个“蓬蒿人”,并没有“水击三千里”,而是脱兔原转走,鹞鹰归旧窝,回到县城,但终究还是有一份“黄粱”:做了一名教师,并且最终在县城定居。
于是丰岭于我,虽算不得离乡,却也背井。毕竟,那儿的人们早已不承认我的户籍。纵有众多亲友,但来去匆匆,只是一个过客,无论做过多少千里梦,也无论怎样遥怜故人思故乡,却也只有无奈的吟唱“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份了。
随着“人民公社”的解体,“丰岭大队”这个称谓也随之消失,代之以“丰岭村”。尔后又和全心、车阳河合并且改称全心村,我曾经在那里做民办教师,抛洒了四年青春与汗水的“丰岭小学”易地之后也改称“车阳河小学”。
因为车阳背靠长江,松滋市委便利用这一优势建起港口,并辟凡靠近港区处为“工业园”。因此,不仅离家时还不曾上学的童稚不认识,原在车阳、全心居住的村民因被征地建厂,很多人迁到丰岭,我自然也不得相识。一起放过牛,上过学,打过架的发小,已有仙去的,余下的,我猜想,虽算不得老翁老妪,大约也已改头换面:花白了头发皱纹了脸庞了吧?因为现在的我已是青丝辞镜,被岁月这把杀猪刀弄得早生华发。“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老之将至,就更思念故乡的松花酿酒了。
所以今年金秋时节,趁着天高云淡,我便不再蜻蜓点水走马观花,而是认认真真地回了一趟老家,由表姐夫杨世高先生陪同,把那角角落落,沟沟坡坡,细细地端详了一遍。
丰岭,丰岭,四十年间,你已是物不是,人多非,沧海桑田了。
我们先是去我的童年居所。
那方清澈如镜的小水坑,还荡漾着旧时波纹么?它可是承载着我童年嬉戏其中的乐趣;登临即可望见长江的小山峦还健在么?我可是清楚地记得晴日里遥望的情形:虽然听不见艄公的号子也看不见船上的白帆,却也能望见长江凝若白练,遥挂在目力及处。那时的我以为那就是极远的地方。
现在,小山峦真的不见,住了二十年的土砖茅草房早已无存,废去的屋场荠麦青青,取水的小坑为茂草修木遮掩,不可亲睹,想必清澈的水里还游弋着自在的小鱼吧,栽种菜蔬的园圃长满了杂草,我向草丛里扔进几枚石块,希望见见野兔的惊慌。或许那里本来不曾藏了野兔,也或许如《西游记》四十五回中虎力大仙说的“神龙不在家”,总之是没见着野兔,只有满是失望的离开。那里方圆里许没了人家,据说是要在那建厂云云,但不见动作,大约是正筹备着,不然,在人多地少的丰岭绝不会闲置土地的。原来开门即见的“乌龟桥”(《松滋县志》记为“灵龟桥”),形只影单,孤零零的躺在那儿,(桥名“乌龟”并非因为桥下小河多有乌龟出入,而是因为桥头小山形似乌龟)。这桥架在松滋宜都之间,“文革”初年我们一伙垂髫小屁孩还在桥上设过“语录岗”,过往行人都得背诵或阅读先主席语录。虽没少招白眼,但仍乐此不疲。当年,桥两端连接着四十年前相对于多为羊肠的穷乡僻壤,还被称之为“大路”的乡村的交通要道。说它是“大路”,只不过是因为过往人众,路面较宽,当然还是蜿蜒曲折,崎岖坎坷。黄土铺面,天晴尘土飞扬遇雨泥烂路滑,旁有草丛湿鞋,偶见顽石当道,路边随处可见灌木危石。武陵山脉的余韵东延北展,一路歌吹,在这里肆无忌惮地纵横捭阖,横看是岭侧不成峰,沟不成川,满眼凸凹。
不过,那条“大路”现在已经为一条柏油路取代,不见踪迹。以石为料的桥也“寿终正寝”,变成钢筋水泥桥。被当地人称作“大坡”,形似乌龟的小山因曾经采石而被腰斩,大部分被采了去。现在怕不能再把钢筋水泥桥因形而名“乌龟桥”了,否则人们对其得名会不知所以的。
凭吊完故居屋场,便爬坡上岭,涉水过沟,去寻我的启蒙所在。我在丰岭小学读完五年级。五年间学校三次搬迁。发蒙处是庹家祠堂,一处由私姓宗族祭祖议事之所改建的学校,进门一天井,两边厢房辟为教室,上三间一间做了教室,中间的也不仅仅是过道,而且还兼做老师们的“办公室”,供老师们备课,批改作业,课间休息,还有一间做了“公办老师”的卧室(通常一所学校有一个公办老师)。“开放性办公室”,每到冬春两季,寒气便会钻心扑面,可怜见那些老师必须硬扛。三间教室四个年级,我一年级时和三年级同一教室(名“复式班”),二年级又与三年级复式。(可能因为四年级当时是学校最高年级而享受不复式的优待)。以后或是因为庹家祠堂破败必须撤除,反正每年一迁,复式不再。房舍撤除后,那里曾经杂草遍地,满目荒凉。后起民居,又有了生气。现在已成一工厂所在,厂区西,南二面临一T型马路。由信号灯指示着的我那老家门前的马路即由此发端通往长江边上车阳河港区。也真“无巧不成书”,我在丰岭做学生,学校三迁,我在丰岭做民办老师,学校也是三迁,最后定址于大队部旁。
那个时候视农田为性命,学校,学生似在其下,于是劈岭建校,条件极简陋寒碜。我那时唯一奢侈的便是爬上附近的山上看日出:一个人独立山巅,有清风徐徐,鸟鸣盈耳,不远处的李桥水库,波光潋滟,“天际霞光入水中,水中天际一时红”,十分温馨,每到此时,其痴其醉,如品至味,如闻韶乐。我也曾经仰望星空,却受不了夜的静谧,对着深邃沉思冥想,远不如看红日的喷薄惬意,我所追求的是感官的满足。所以,沉思才能孕育出的哲学远我而去,体验方可描绘的文学也不靠边。不过这些在当时是不可以为外人道的,否则便是“小资产阶级情调”。
所谓 “老师”,那时也就是个孩子头:总领着他们到各生产小队做力所能及的劳动,名曰“支农”。学生真正读书的时候极少,而且老师多是那时的高中毕业生,文墨之事先天不足,遑论三万四万,就连三千五百常用汉字也只认得十之五六,缺学少术如我,以混混之己,岂能“使人昭昭”?可以想见,五年(当时学制是小学五年)下来,学生所学有几。
滚滚长江东逝水,万千思绪绕昨日。关于过去的记忆总是挥之不去,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刻骨铭心么?
这次的老家之行必须感谢表姐夫,没有他的引导,就连我曾经工作过的地方都不一定找得着。四十年的变化之大,不说瞠目结舌,却也惊讶连连。丰岭作为临港工业园的取水地,环境得到相对保护。大办钢铁留下的濯濯童山现在郁郁葱葱,蜿蜒的水渠多已硬化。四十年前,全大队唯一一条东西向简易公路,遇雨即泥,天晴扬灰,起伏弯曲,其余阡陌,随岭就沟,如遇耕牛在前,行人需到较宽处才能超越。现在,在东西不过五千米,南北不过二千米的丰岭,有东西向柏油路一条,南北向柏油路三条,加上原一东西一南北的乡村公路,真可谓“四通八达”。多数家庭都是小汽车,摩托车代步。两条线路的客运班车在此设站,居然还有从中心城区开出的第十路公共汽车在那里停靠。北上南下,东进西出,说走就走。在东西向的主干道两侧,大多因此得名的“包”“岭”被夷为平地,建起了自来水厂,加油站,消防队,小学,居民小区等等。尤其是小学校,成了我这次参观的重心:我在这里发蒙,在这里工作,又从这里离开家乡。世上的事真是奇巧无比:可以这样说,我是唯一一个仅存的在丰岭,全心,车阳河小学都做过学生的人。丰岭小学四年半(另半年“停课闹革命”)后,一九七零年春便入车阳河小学读戴帽初中,两个月后离家更近的全心也办了一个戴帽的初中班,于是就近上学。后来,由于计划生育带来的生源不足,为确保教育资源的高效发挥,丰岭,全心小学先后停办,当初为普及九年义务教育所作的种种投入只得舍弃,并入车阳河小学。所以,我这独特经历的“校友”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下唯一了(另有一人情形如我,惜已作古)。“临港工业园”的兴起,使车阳河小学迁入现址:原丰岭境内的砖桥子。学校毗邻丰岭小区,也不再是土砌瓦盖,更不是我刚为民办老师时的茅屋,主体是三层楼房。教师办公用房,食堂,已投入使用。综合楼,运动场已预留场地,大约不久就会开建。
出校门,即见不远处一商品住宅楼群正在这昔日鸟不生蛋鬼不拉屎的地方拔地而起,高层建筑虽不是鳞次栉比,却也不是金鸡独立。虽不知规划有几,现在映入眼帘的已有三幢彼此呼应着。离高楼不远处,一幢幢别墅主体也已完工,只待配套。这里有乡野的宁静,无闹市的喧嚣,推窗即见日照稻花月映棉,风动松枝雨打竹。春日见得着繁花似锦,夏天听得见蛙声一片,秋有金果挂枝,冬有白雪铺地。这绝对是不折不扣的田园风光,虽神仙洞府大抵不过如此。
天心月圆,几杯老酒赶走了白天寻访旧迹的疲劳,也引出了海阔天空的漫谈。灯光下的嘻嘻哈哈,全然不是老翁老妪,倒像天真无虑的顽童,完全和我想象中的衰老无干。我对白天所见的描绘,他们既惊诧又自豪。
家乡的青山,家乡的绿水,有了人工艺术性干预,在我的眼里,美得不可方物,不可言说。
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亦如是!

本文作者:肖义林,系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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