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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在线】| 阿娜尔古丽作品:木鱼声声

 枸杞文学 2021-02-03
我母亲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在我出生的那天晚上,她竟然梦到了一把娇媚动人的琵琶,然后幻化成一个孩子,投胎到她的身体里。母亲看到我的全身漆黑如夜,可黑得肃静、黑得大方,黑色中倾泻出让人心惊肉跳的美丽。这种美丽幽雅入魂,深邃入肌,倾尽心骨。母亲生下我后,在昏迷之中,外婆踏着满地的白雪,偷偷地将我抱出家门。雪路影衬着外婆惊慌不安的脸色,仓皇地逃出大街小巷,然后将散发母体香气的我放到清真寺门口。正要离开,她突然闻到婴儿娇躯散发着飘渺的木樨般清香……外婆打了个寒颤,然后对着神圣的清真寺下跪着说:“真主,收了这个孩子吧,原谅我这个作孽的老人。”


那天是年夜,清真寺的钟声在夜间脆响,外婆惶惶然地逃回家中。母亲苏醒过来问:“我的孩子呢?”外婆掩盖着残忍的恐慌说:“死了,我让人埋了。”母亲光着头赤着脚一把推开外婆,她的双脚踩在雪地里,如踩在冰刀之上,步步疼痛,她似乎忘记了穿心的刺痛,她四处奔跑着,路过清真寺的门口,她看到一个被积雪覆盖的布包,布包内蠕动着伸出一只小手。母亲将我抱入怀中,用母体的温热暖和着我僵冷的身子。就在那一夜,母亲落下了相伴终身的病根,后来的母亲一直挣扎在肾病的困扰之中,直至死亡,母亲用自己的后半生,换取了我的新生。


母亲每次讲到那夜的情景时,总是面色凝重,眉宇之间荡漾着清波,而且字字有力。她的表情与声音给了我一种似真似幻的情感,这种情感一直坚贞执着地跟随于我。
母亲去世了,她除了给我留下一个美丽的名字,别的东西一无所有。母亲的梦想与现实生活的残酷将我相互揉搓得粉身碎骨,我一生中最凄凉的事情就是,看着妈妈的离去,我却无能为力,我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换取妈妈的健康,可这不是一份交易。风风雨雨,我什么都没有忘,但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   


入夜,月如钩,夜阑人静。桌上,一支笔,一沓纸,一盏孤灯。心中只有木鱼声声!


多少个夜晚,我俯案疾书,忘却了春去秋来,忘却了白昼漆夜,也忘却了寂寞。在白昼与黑夜交替的时候,我恍然之间仿佛看到了我、看到了妈妈梦中的那把琵琶,光洁而乌黑的琵琶上飞舞着滴血的手指,弹奏出阵阵木鱼声,如仙如幻,可又是那么真实。家人都觉得我患了幻听之症,我一次次地告诉自己,这都是虚幻,但真真实实地显示在我面前在我转身摆脱梦境之后,我分明听到了琵琶的一声无奈长叹!我知道,那一声的叹息里,有你的无奈,你的爱!你的不舍,只因为,我们在错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只因为,在我们都是潇洒的时候,都没有遇到!我们是真主的孩子,我们今生注定遥遥相望又无法重叠,我们拥有的共同之处一一都是脆弱的,如深夜的白菊,我们熟悉彼此就像熟悉自己的身体。

我第一次醉酒在大学,自古以来酒似乎只属于男人,男人狂放不羁地喝酒吃肉,酒似乎只是男人的专利,要不然怎么会有李白酒后诗百篇,曹操煮酒论英雄的由来。随着文明的进步,酒不单只钟情于男人,很多女人对酒也开始有所垂青。一个离婚的女老师将我叫到她的宿舍,我们在深夜觥筹交错,我醉了。醉眼中我看到了她的绝望与痛苦,还有歇斯底里的哭声。我陪她一起哭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母亲,她白衣飘然,卓然而立,娇媚的眉眼异常冷艳,幽雅地走进房中,抚摸着我的肩头。伏在的是耳畔,她告诉我:女儿,当女人优雅地举杯那一刻,便是有一个故事发生的开始,有女人的地方不一定有酒,但有酒的地方必定有女人。一杯红酒在手,顿增几分娇柔妩媚,让女人懂得了她就是文化,就是心情,就是情调,就是品味,更是一种氛围。有教养的女人,远离酒局,因为酒是穿肠毒药。
当酒入喉时,有一种破裂的声音,仿佛绝望的歌唱。女人与酒,一样的静,一样的红,一样的暗香浮动。有人说:红酒是女人最后的一滴泪,含蓄的红酒如女人心,深藏着女人的幻想、回忆、伤感、甜蜜、泪珠。从那夜开始,我便尝试着喝酒,再坚强的人,心里都一定有那么一些弱点,一触就碎,一碰就痛,只有几盏酒下肚,才能给我酣畅淋漓的哭声。后来,我终于悟了,不是所有陪我喝酒的人,都和我心心相印,我逐渐开始戒酒了。


多年以来,那位女老师忧伤的双眼,陪伴着我度过夜的寒冷,迎接着晨的温暖;她的眼神让我刻骨铭心,那么沉静深邃,凝集成一个焦点,焚烧着邪恶,洞穿着卑鄙;她的眼神刻在我心头,融进我的骨髓,注入我的灵魂。我被她们的眼神融化、瓦解、升华。我要让她们放松拧结的眉宇,所以我挑灯披衣,展纸抒笔,把她们的故事带给千家万户,正因这种可贵的力量,才使我在种种逆境中,牢牢地固守着纯洁的身心,精心地创作出这部几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压寨夫人》。


小说中所有的女性都是我身边女人的缩影。她们都有着《红楼梦》中黛玉一样的绝世风韵。可她们比视爱情为生命全部的林黛玉坚强,她们的追求更有益于人类的升华,更有益于社会的发展。她们是赢得赞许的铿锵玫瑰!我竭诚地希望这些可爱的人物。在创作《当家花旦》的时候,我刚进入部队,出版社的定位要发展地域文化,那时候我在魏公村居住,写作犹如偷情一般,不能让外人发现,我不会与出版社讨价还价地争取利益。
忽一日,那位请我喝酒的女老师患癌症病重,我匆匆忙忙地赶到积水潭医院,看到她文质彬彬的第二任丈夫,看到她刚满6岁的小女儿。女老师抚摸着我,我们对视着惺惺惜惺惺,她对我说:“丽,没想到你会成为一名作家,你上了咱们大学的名人榜,我好喜欢。你比我有骨气,我的一生被婚姻毁了,我嫁错人了,第二任丈夫对我很好,但我依旧怀念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他后来又来找过我,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一句话,不是对不起,也不是我恨你,而是,我们再也回不去。”女老师死在我的怀中,和妈妈的去世一样平和自然,满怀着对孩子的眷恋。


木鱼声声,夜深了,孤独的我原是与这尘世无缘的过客,行过了30多年的湖烟山岚,为人世留下一线纤细的影子。


木鱼声声,如同一个委婉干净的手势,让我来即来,去即去,我不入尘缘,只行陌上,看一川风花。


我不求来生,也不修来世,妈妈是我的镜中之花,而我,是妈妈的一骑绝尘。但是,我明白,我们与这尘世只有偶然的缘分,是我不经意间年,留下了柔婉的足印。今生注定没有人为我守望,也没有人,为我在风雪之夜,点一支蜡烛。我对自己说:我的身心是干净的,太多的人在我的北影上泼了脏水。

那一年,我病了,但是我清楚自己是在一家疗养院。一道清流,几座楼阁,我无语无泪,漫长的一年奠葬了我惟一的心事。我种下的那颗香草,年年岁岁,为谁生长!


誓言是多么虚幻,那些以前说着永不分离的人,早已经散落在天涯了。我累了,不想和这尘俗中的任何一个人纠缠,红尘让我挣扎得遍体鳞伤。一生不过一瞬,我无心去赴这尘世最后的华宴。满眼的飞雪,如酥的春雨湿了多少女子的丝履,她们等待着爱情,等待着衰老,等待着岁月留下寂寞的痕迹。

  木鱼声声,我只想找一个干净的角落,植下红颜,自开自谢。
 

                                           阿娜尔古丽写于西藏2012年2月21号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阿娜尔古丽,党员,维吾尔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国际写家协会终身签约作家。出版长篇报告文学《踏着春天的脚步》;出版长篇小说:《红盖头》、《花轿》、《秋蝉的嫁衣》、《柳如是》、《压寨夫人》等。长篇报告文学《森林城市的崛起》由中国绿色时报连载。长篇小说《森林中的红盖头》由《生态文化》连载。《守林世家》由《生态文化》连载,已经出售影视版权。中篇小说:《糖水玛娜》被中央财经大学阅读课本录用。参与十余部影视剧。在国内期刊:《西部》、《飞天》、《地火》、《上海文学》、《天津文学》、《民族文学》、《青年文摘》、《中国林业》、《国土绿化》、《生态文化》、《世界华人》、《华人》、《半月谈》、《共富天地》、《塔里木》、《读者文摘》、《楼兰》、《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华北信息报》、《共富天地》、《河北教育》、《东莞文艺》、《中国绿色时报》、《新视野》、《南方周末》、《黎都文苑》发表小散文四百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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