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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药唻药老鼠

 界首柴大官人 2021-02-05

偶读郑逸梅先生的《清娱漫笔》,有叙画家程瑶笙轶事一文。文中言某次宴会,大家谈笑风生,程先生忽然提出问题:“动物中什么东西耳朵最大?”大家都认为象的耳朵可以代表。程先生却道:“耳朵最大的当推老鼠,试把它的体格及耳朵为比例,为人和动物所不及。”由此可见程先生平日留意事物,真是无微不至。

老鼠是极伶俐的动物,其生存能力之强,令人叹为观止。在地球上与人类比邻而居的哺乳动物,唯有鼠类一族,民间说耳大有福,竟是应在它们身上。只是这些大耳贼并非善邻。翻开人类记载的历史,除了人与人之间的战争,即是人与鼠之间的战争。人类对鼠辈的深恶痛绝不仅表示在制造了大批蔑视的词语,更制造了花样百出的灭鼠工具与毒药。从沈括笔下的灭鼠机器人到现代的电子猫,科技花样不断翻新,鼠辈们却依然逍遥——你这家有对付我的工具,我不会去别家吗?而对于用不起高科技手段的平民百姓来说,价廉物美的老鼠药则是他们保护微薄家产的必备工具。

呵呵,我讨厌老鼠,但是却喜欢卖老鼠药的人。

我的家乡界首地处皖西北,素有安徽的“西伯利亚”的穷名,穷则穷矣,老鼠却不见少。乡下人赶集总要捎几包鼠药回去,城镇上更是少不了卖老鼠药的。

城郊的夏庄,那几位舅舅中,只有一个舅舅是头脑灵活的江湖人,每逢农闲时节总会主动走出去东走西逛。是在我五岁还是六岁的那年冬天?我忘记了。只记得那年雪下得很大,母亲房间里放置了一个手提煤球炉子,上面压着一壶水,炉子周围很暖和。我和母亲坐在旁边,忽然门口的淮草门帘被掀开了,爆冷的凉风灌了进来,我刚打个哆嗦,随着一个人的进来,帘子落了下来,房间内又恢复了原样。这是一个瘦高身材的男人,国字型的脸膛,下巴有微微胡须。看我有些害怕的样子,母亲把我抱起来,笑着说:“别怕,这是你舅舅,他经常在外面跑,所以不认识他。”舅舅名叫刘恒超,他带过来一些家用的物品,却没有给我的礼物。他想了想,左右看看,找了一本旧历书,撕下一张纸,从一侧对折了一下,再撕去一长溜纸条,剩下的便是一个正方形的纸片了。“我来叠个青蛙。”舅舅说着,双手却不停歇,三下五除二便将纸片折成了一个青蛙。

我很喜欢这个青蛙,也消除了对这个舅舅陌生感。假期里到姥姥家里,我也喜欢到这个舅舅那里,学到了不少哄小孩子的玩意儿,也听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有个故事说,某地有老两口在田里搭棚守秋,夜里常有动静,天亮便发现少了东西。老两口不胜其烦,便设计打倒了贼,掌灯察看,竟是只水筲般粗细的老鼠。天亮后老两口用架子车拉着它去河滩,准备把它埋在那儿。路上起了大风,路边的树都拦腰刮断,老两口却感觉不到风的存在。到河滩后,老婆婆在一边挖坑,老头儿见那大老鼠两只眼睛红的可爱,就用手指抠了出来,那鼠立时化了。老两口又惊又喜,遂把这一对定风珠送到京城献给皇上,一辈子吃喝不愁。

年少的我从此心中存了个美丽的欲望,有事没事总爱到街边卖老鼠药的地摊边瞅瞅。那摆了一地的死鼠固然令人恶心,却总有令童心喜翻颠倒的新鲜。比如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白鼠在悬空的转盘上战战兢兢地奔跑,或是一只稀奇的死刺猬。后来我终于见到一只又长又大浑身黄毛被摊主称之为老鼠王的标本,细看它的双睛,果真是一对红珠子,兴奋之下,跑去拉邻家的大哥来看,路上匆匆说了那故事。但大哥一看便笑,说那不过是只黄鼠狼。

失望归失望,那些卖药人给我的欢愉丝毫不减。这些能说会道的好手,张口就是一大串,合辙押韵,朗朗上口。至今我和朋友们都能哼几句诸如“老鼠药,药老鼠,大嘞小嘞都逮住,大老鼠吃了蹦三蹦,小老鼠吃了跑不动。”之类的词儿。我上五年级时,曾见一位卖鼠药的白胡子老头打着快板唱莲花落,三四句即是一个故事,颇有趣,什么“正月里、正月正、白马银枪小罗成。”后面的却记不得了。后来得到了界首文联出的民间歌谣集子,才知道那段莲花落叫《十三个月》,一月一故事,有历史掌故,也有神话传说。

1976年,我在界首一小上二年级。那年放寒假之前的一个下午,我背着书包从学校里出来,也不想太早回家,就绕了点路,向北走到人民路,再向东走到邮电局前,忽然看到舅舅头戴一顶老旧的灰色军帽,坐在第一级台阶上,面前的地上铺着一块旧布,上面整齐地放着一些小纸包,以及一个成人巴掌大的敞口纸盒,盒内有一些分币和毛票。我尚未走近舅舅,就有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中年人走到了舅舅面前。

“生意不错啊,老乡。”中年人手指向下指指,“交五毛钱的工商管理费。”

“那有啥生意啊,”舅舅站起来,脸上陪着笑,“一分钱都没见呢。”

“你说那不是钱是啥?”中年人的声音不紧不慢的。

“那不就是个诱子嘛,”舅舅笑着解释,“我才来,还没开张。”

他两人一来一去,倒是点说相声的味道,我站在旁边仰着头,看舅舅和那人斗嘴。舅舅忽然注意到我,就挥挥手说:“林海,快回家,这儿没你的事!”舅舅的声音很严厉,我有点害怕,匆匆跑回了家。当晚舅舅去了我家,说起这件事,舅舅说,他是在卖老鼠药呢。那个工商局的人跟他缠了老半天,最终还是撕了两毛钱的票给他。

舅舅就是个能人,自己会配制老鼠药,我到舅舅家玩的时候,也常见有村民跑过来向舅舅索要老鼠药。不过我舅舅卖老鼠药有点玩票性质,布一铺,药一放,全凭嘴活。我所见到的其他鼠药摊主即便嘴不利索,其布招子也有看头,画面多取自民间传说,如老鼠嫁女,孙悟空棒打老鼠精等。犹记得一个真假老包审真假小姐的招子,那假老包假小姐自然都是老鼠扮的了,神情之生动,令人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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