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赵亮：故里新忆之一溜赵·糊泥赵家

邴集乡一溜赵——我的家乡，位于皖西北界首的东北端的八丈河南岸。

家乡坐落在淮北平原的一角，一马平川里，村村庄庄已是相连，房舍逼仄仄地，挤压着生命的局促，村道上车来人往的涌动拥挤，却也同时彰显出生命的生机盎然。杨树林连成了片，与沟沟渠渠边儿的野草一起，随着四季的更替而荣枯，书写着人生的兴衰，见证着生命的流逝。青灯孤影的苦思中，冬寒夏暑的夜巡里，咀味着父老亲情的酸涩苦甜，在对故乡的一草一木依恋里，在对仙逝的灵魂的思念和追忆里，我提起了笔。

——赵亮

一溜赵·糊泥赵家

元朝末年，为推翻异族统治，江淮儿女纷纷投身举义，蒙元统治者疯狂反扑，战火弥漫，烽烟四起，江淮大地笼罩在腥风血雨之中，“三洗凤阳”，“九洗江南”，残酷的元军一次又一次地对江淮儿女进行着血腥地杀戮，无数无辜的平民成了战争的牺牲品。在无情的战火焚烧下，江淮大地荒凉一片，百姓或亡或逃，十室九空。为填补几乎被杀戮殆尽的江淮地区的人口，明太祖朱元璋下令迁移山东、山西百姓到淮河流域，我们的先祖就告别故园，来到了今天的赵家寨。 

在一代传一代的口碑相传中，先祖来自山东枣庄，兄弟四人分家，繁衍生息到了现在，就有了五个村庄四千八百多口人丁，五个自然村一线排列在八丈河南岸，周围乡亲就称呼我们为“一溜赵”。祖祖辈辈的传说中，我们的故土山东枣林庄早在北宋就名扬天下，杨家将穆桂英，巾帼英雄就居住在“山东枣林庄八里半地的穆柯大寨”，如今的芦村镇枣林集与穆寨村比邻而居，布局就是与我们的故园山东相仿，而且至今穆寨人不允许戏班子演出戏说穆桂英的段子，对亵渎先族的剧团伶人还会大打出手。

周边有穆、谢、程、李、朱等大姓，“七个谢家八个朱家不如姓穆的一疙瘩”，穆姓人秉承着先族的血性，剽悍勇武，虽然人口少，但是在与谢、朱等宗族大姓的交锋中从不落于下风。我们赵家也是大户，也有下文要重点讲述的力大无比的大力士“迥爷“，但是并不逞勇斗狠，没有与周边大姓有太多的争斗，传说里也就少了些风风火火。 

李、程两姓是世仇。李姓在八丈河南岸，先族是大明宫廷的侍卫，因过受贬才落足到此地，李姓人尚武之风甚浓，就是十年前，李姓的大人小孩还都能把一套祖传的“七十二路燕青手”耍练得纯熟应手，眼前也还有一个能嚼食玻璃杯子的奇人（据说还申请了吉尼斯记录），当然不是好欺负的主儿。程姓多在八丈河北，一河之隔，却是天地迥异，民风因为更加闭塞而强悍好斗，而且盗抢掠杀一类事情发生的也更加频繁，就是今天，我所工作的芦村镇还多受八丈河北的不法之徒侵扰，仅此几年，我们就擒获他们两伙持枪预谋抢劫的歹徒，缴获杀伤力强大的自制枪六只，程姓人家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作为李姓“武士”的冤家对手也算担当得起。 

宽八丈，深八丈，八丈河水通汴梁。鱼儿欢，鸟儿叫，苏大人爱民百姓笑”，昔日的八丈河河宽水深，清灵秀美，不但滋润养育了两岸的诸姓众生，还流传着大诗人苏轼泛舟济灾的美好传说。当年东坡先生兴修水利，济灾救贫，李程两姓就是因为开渠排涝发生的争斗。

老人们的叙述使李程两姓的那场惨烈无比的械斗再现在我的眼前：南岸的李家因地势低洼要向八丈河排涝，北岸的程姓因为担心八丈河决堤而阻拦，两家血性勇武的大姓就在雨中展开了拼杀，鸟枪、大刀、铁锹、锄头、木棍、镰刀乃至鱼叉、牛鞭都成了厮杀的武器，青壮男人拼死向前，妇幼老弱呐喊助威，噼哩啪啦，直打得八丈河两岸鲜血流淌，双方死伤累累，哀号连天。

老人们说，李姓人毕竟是武术世家，在较量中就逐渐占了上风，河北程家开始抵挡不住向北岸败退，忽然间从南岸李家人背后冲上来百十号人，拿刀使棍地从后面袭击刚刚占了上风的李姓族人，猝不及防的李姓一下乱了阵脚，手忙脚乱中北岸的程家人又杀了回来，两面夹击，那情状李姓人家是眼看就要溃败的。

程姓人家在八丈河南岸还有一个程家村，上来帮助河北程家的就是南岸程家村的人，程家村田地也被淹了，李姓人家放水排涝本来对他们也是好事，但是血肉相连的宗族观念使程家村人顾不得谁是谁非！在一片喧闹的喊打声里，李姓人纷纷被打倒，程姓人也在为眼前的胜利而欢呼。这时候在风雨中挖沟放水的我们赵家人看不过了，不能眼看李姓人家被打得那么惨，族爷就走近劝阻双方，占了优势的程姓人当然不肯罢手，对李姓人依然穷追猛打。族爷爷发怒了，一声令下：“上”！早已经憋不住的族人们纷纷抄起家伙冲了上去，族爷爷又大喊“我们是劝架的，千万别打坏人！”，族人们便用铁锹、木锨铲满淤泥，没头没脸地扬起糊向占了上风的河南河北两程家，得到强援的李姓人也又恢复了勇气，重新站了起来。 

战斗以程姓一族的溃败而结束，我们赵姓人家也就因此被人戏称为“糊泥赵家”。

分分合合，恩恩怨怨，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不久赵程两家又言归于好，赵姓人家娶了程家的女儿。可笑的是，三天回门走丈人家，程姓人没有完全忘记当年被“糊泥”的怨恨，就将气撒向了新女婿，在新女婿返回时必经的八丈河，程家的几个年轻人用八丈河里的淤泥将新女婿糊满鼻眼，算是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一来二往，新女婿回门糊泥竟也成了地方风俗，今天在我们这里，新婚当天、回门时被涂抹淤泥烟灰是最吉利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