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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安顺》2017年第68期(总172期)史话沧桑 从清咸丰二年《示严禁罂粟教》告示说起

 文化安顺 2021-02-05

从清咸丰二年《示严禁罂粟教》告示说起

                        ——丁武光

清代道光二十七年(1847)三月,在安顺城东三十来公里的石板房村的一片麦田中间,出现一种人们从未见过的植物。起初嫩叶抽茎时,叶状与萝卜叶相似,因栽种的地块面积不大,混杂田间,人们并不在意。待到这花开季节,但见花蕾绽放,花大而美丽,四瓣张开,呈粉红、嫣紫、素白,阳光下分外耀眼。引来四邻村落的男女老少纷纷前来观赏。

罪恶之花 蒋旭英 摄 将晓昀 提供

这是安顺历史上第一个罂粟花开的时节,而打开这个“潘多拉魔鬼宝盒”的是一个从外地归来的的农夫,漫不经心地撒下的第一把种子。

从这里开始,安顺这片土地出现了一种离奇的景观:罂粟花渐次开放,年复一年,如风魔般洒下一片片绚烂。到咸丰六年(1856),不过才短短九年时间,安顺的罂粟种植已是弥山漫谷,“几乎无地不种”,而数年后鸦片也竟然到了“无人不吸”的地步 。安顺的历史也在晚清灰暗的背景上出现了一个令若干代人痛楚不已的血色黄昏。

而此时,距离刚过去的1840年鸦片战争仅仅才七年时间。

在今天来看,这很难让人理解。鸦片战争是因“禁烟”而起,英国人用坚船利炮打开国门。战争的失败,清政府割地赔银,为国之大耻。林则徐1838年在那篇著名的《禁烟奏折》中,曾痛斥鸦片的危害,可谓感人肺腹:“迨流毒于天下,则为害甚巨。法当从严,若扰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兴思及此,能无股懔。”之后大批有识之士觉醒,皆感国之贫弱,立志图强。

然而,鸦片战争的创痛仅仅才过七年,何以中国人的图强之梦,在这块地方,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竟然蜕变为自已提倡种植鸦片,以“抵制洋烟进口,防止白银外流,以养民生,刺激商业”的荒唐结果? `如果说1840年以前,鸦片是外国人强迫输入中国的精神毒品,仅仅在少数都市流行的话,没过多少年,鸦片倒成了“内需”。翻翻安顺的历史记录,清朝官府放纵鸦片种植的理由叫做“寓禁于征”。有谁能相信,一个并非存心祸国殃民的政府会有如此毫无理性的说法,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林则徐销烟插画 图片来源网络

罂粟花开了,带着迷人的色彩弥散开去,“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一切便无可节制,人世间也就因此变了样子。

清代同治、光绪朝,乃至民国初中期,云贵两省千里沃土成了鸦片种植基地,而安顺的“烟土”又堪称上佳,成为鸦片囤集流通的重要聚散地。一旦在群体意识上以此为荣,一个社会的精神状态可见一斑。从这里,我们再次感到了近代历史上,这片土地所经受的不幸和沉重。

由此在安顺产生的后果,使整个社会的精神状态在萎缩。农民靠此为生,商人靠此敛财,官府靠此养兵。安顺城内在清末和民国初期掘起的所谓“甲于全省”的商业,其富商大贾大多发迹于鸦片的屯集和贩卖。

世风日下,颓糜之风盛起。人文伦理和道德信仰在博取生存的实用法则下被践踏,变得苍白而蠃弱。安顺,这片历经战争、灾难,却始终涌动生机的土地,在繁衍生存和文明演化的历史上,何曾有过如此荒唐的岁月。

从石板房村第一片罂粟花的开放,到花团锦簇普天盖地对这块土地的包裹,再到这魔鬼之花在人们眼前消失,经历一百年的曲折历史,其间安顺也不乏有识之士为禁烟所作出的努力。

就在罂粟花开的当年,以翰林出守安顺任知府的胡林翼即赶到石板房,在围观的乡民对罂粟花的好奇和赞赏声中,这位来自京师很有些见识的父母官即告诫众人“此花结实,划其浆即鸦片,来自西洋,毒种也,害将大。”随及下令铲除。

1852年咸丰二年,就在石板房第一片罂粟地刚出现五年,看到鸦片蔓延势头,时任普定县(约今西秀区)知县的邵鸿儒即发布《示严禁罂粟教》,这是笔者所能见到的清代最早且是唯一的官方禁烟条令。文告开首有:“为谆切晓谕事照,得花名罂粟,俗称烟土。例禁姑勿具论,棍徒挟制拦抢。”进而告示:

乃无知小民,贪图眼前微利,以有用之土,置杂粮于不种,大半栽植罂粟,相习成风,明目张胆,愈载愈多,几无正粮之地。尔等试思,民食为天,设若雨阳不调,五谷欠收,粮价腾昂,生计艰难,睹此烟桨,寒者不可以为襦,饥者不可以为粟,乃时啼号遍野,悔恨何及。

往下邵鸿儒告谕乡民,“今秋不撒籽,明春即断种,则害人之祸根从此扫除矣。”并施以律令:“自示之后,倘敢抗违吾言,定即督令铲毁,按律究办” 。

当时鸦片的危害还未全部显露,告示所陈述的禁种的理由,也只不过担心鸦片与粮争地,但凭此也可看出一个父母官的良苦用心。

一则告示,并不能阻止雅片的強势勃兴,相反在邵鸿儒离任后不久,罂粟从暗种到明种,到咸丰十一年(1861),官府以“寓禁于征”或“寓禁于罚”为由,实际上变相公开承认了种植罂粟的合法性。

聚集在一起抽鸦片的人们 图片来源网络

鸦片的大量种植并没有给这片土地带来安宁和富裕,那种官府所想象的“赖种罂粟易粮,以补丁粮之不足”,终归是一泡影。反之,粮食大幅度减少,粮价日高,烟民悉为病夫,日益贫因。朝廷令设卡收“厘金”,官府则趁机包揽。除“厘金”外又增收“厘谷”。省规定“十取其一”,而地方官商勾结,则“十抽其五”。驻安顺的贵州提督田兴恕亲督抽收,令每石谷折收银一两七钱。乡民抗争,田兴恕竟斩杀5人,众怒日炽。如此下来,农民日贫,破产日多。新兴官僚、地主、奸商皆以此为机会,巧取豪夺,兼并土地,巧设“投庄”,将不能自保的农民沦为佃户。农户被逼无奈,铤而走险。自咸丰朝至光绪朝数十年间,农民聚集抗粮抗征,劫掠官商时有发生,进而举旗起义,四境蜂起,打击官军,围攻府城,官府征讨不遐。种植鸦片之积弊已暴露无遗。

邵鸿儒是一位忠于职守最早干预罂粟种植的有良知的官吏。时任普定县知县。(普定县为安顺府附郭县,治与府同城)。他到安顺任官时间不长, 仅在任一年即离开安顺,除《示严禁罂粟教》外,还留下了两篇可载史册的文字:一是咸丰《安顺府志跋》,为其协助知府常恩完成该志后所作;二是重建西秀山石塔,留下《重修安郡文峰记碑》,该碑于1986年地区法院基建拆除旧房时发现,现存安顺市文史馆。此碑文撰于咸丰二年(1852), 从碑文中可知建此石塔的原由,激励士子奋发修为,锐意进取,以昭安郡文明之相。

邵鸿儒于咸丰三年(1853)离任,到咸丰七年(1857)任台拱厅(今台江县)同知,因前任厅署裁土司,激变苗民。邵鸿儒到任,体恤苗众,多以招抚,深入四乡,亲解民难,苗民视其为“青天”。无奈四邻苗变,越演越烈,不可遏制。围城三年,兵尽粮绝,城破后,群苗大呼:不杀好官!以求保全邵鸿儒性命。邵鸿儒求死不得遂自杀,苗民夺刀为医,鸿儒不食而亡。苗民感其德,厚葬之。

漫画《后尘》 作者:吴思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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