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滹沱河笔记:河滩地上的天空

 df7086 2021-02-06

梁东方

滹沱河像其他任何一条大河一样,在平原上也曾有过自己堪称广袤的河滩地。后来随着大地上的人口和建筑的增加,随着开垦和耕种的无孔不入,那些广袤的河滩地大多都已经进入了精耕细作的充分人化状态。而以房屋建筑为主体的工业化、半工业化的大面积土地使用方式,更是会让所有地方都显得不够用,再少有芦苇丛生、荒草漫长的野趣。不过即使这样,原来是河滩地的地方,还是比普通的平原景观多一点点既往的风貌,在城市化的道路上走得要慢一步,还有一些没有被建筑遮挡了天际线的角度。

遇到像今天这样雾霾不是很重的好天气,在这些角度上,就可以望见高天上的流云,和流云下的无边无际。

天空中的云,很有层次、色彩很丰富,而且变化还很快速,阳光在其间时隐时现,变幻多端,丝丝缕缕、层层叠叠,像粼粼的波涛、如滚滚的烟海,却又一切透明。每一处翻飞的絮角,每一个不经意的周折,都很任性,也都很水到渠成。云和阳光的游戏,阳光穿过云层的万千方式,虽然万变不离其宗,但是却像是从来没有重复过,不论你怎么在记忆里搜索也难以找到完全一样的画面。在自然这出大戏面前,人类应该是永远虔诚的观众;在任何人造的场景里,都只有重复,只有在自然之中才有无穷的变化,才有不可穷尽的意蕴。

其不可穷尽的意态之可以使人沉迷,只需要一点即可证明:你置身到这样没有人类痕迹的巨大演出现场里的时候,会有一种身心俱到的痴迷与震颤;痴迷长时间延续、震颤亦经久不已反复出现,使人有一种审美癫狂般的陶醉。

仰望凝视之余你的想象总会固执地将那云天之上的光影认作自己设想中的人间最美好的场景的投射,那叫做神仙府邸的地方,有着一向可望不可即,最多只能偶然得之的极致之境的全部特征。不管科学怎么证明那里只是水汽,但是大气层环绕地球的简单总结,是怎么也无法触及这风云万里所给予人间的翩翩美意的。

云中的光芒时大时小,时前时后,在地脚上与茅草的须茎、树木的枝杈形成的呼应关系里,横着一条无人无车的路,亘着一道起伏的树梢组成的曲线,形成了既宏伟还凄清的漫漫诗情;完全是具象的琴弦,可以随着光影的拨动而响起至美的乐音;让人沉浸其间,有不能自拔的留恋不去。

以前何以就少有这样看云的快乐?因为雾霾经常让天空一片灰漠漠的,完全没有细节。也因为这天上云的表演,需要地面上一个广阔的大舞台,这个大舞台上不能有建筑,不能有管线。只有无遮无拦才好一清二楚、全无挂碍地观看这场天空中的盛大表演。

这场表演既在天上,也在天空与地平线相交的临界部位,在地平线上,缺少了任何一片都不完整,都有损于整个天空大幕上的神奇表演的完整性。很多耕地、庄稼地可能也符合这样的要求,却又因为过分整齐划一,用自己明显人为的线条干扰了天空上的视野,所以还是这样河滩地上的野草丛生的大地状态是最为理想的天地大舞台。在没有草原没有丘陵的地方,平原上的河滩地就是最佳的观天之地。

古老的自然诗情需要苛刻的宏大视野条件,在人口稠密的华北平原上,这已经越来越是一种奢望。河流的存在几乎是最后的拯救,即便它没有了水,也还有曾经的走势与宽阔地域,是为母亲河予人间最后的支撑。

仰望凝视之余,我在这样的大地云天之下长久地步行。这始终伴随着自己的高天阔地的背景,时时变幻,总是能以最自然的方式调动出个人经历中曾经的美的记忆,还有也许属于脚不点地的虚幻却又肯定是人之为人最理想的情境、最踏实的温暖。那些夕阳入到林中去的景象,那些立春时节的温煦的光芒依然很有限制的边界感,都恰如其分,都让人既在现场又神游远方。

这少有人类痕迹的地方上演的天地景象,是审美的极致,是人自我拯救臻于理想之境的必然途径。舍此无他,所有其他的一切都不过是这样的极致之境的铺垫。我们用日复一日的吃喝拉撒和不得不置身其间的繁冗之事做代价,所要实现的,其实就是这样高蹈的妙不可言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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