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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者之锈骨

 纸条君 2021-02-06

1

仲夏午后的胡家村尤其安静。

秦琵琶顺着静悄悄的大街走了片刻,拐进其中一个东西向的胡同,绕过杂乱摆在地上的碗,停在胡家村唯一一家大门敞开的院子前。

大门西侧的石墩上坐着一个小姑娘,三四岁年纪,身躯枯瘦,面色苍白,她眼巴巴盯着那些碗,没什么力气的猫崽一样小声道:“明彤饿了。”

沉寂的村子仿佛被谁按下开关,紧闭的大门陆续打开,不断有人端着盛满饭菜的碗出门往这边来。待走到小姑娘家门前,他们找到自家的碗,拿起,再把手中盛着热饭的碗放到原来的位置。

这些人脸青身僵,眼神呆滞,一举一动如被人用线牵着的木偶,寻常人若见到这番情景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小姑娘却见怪不怪,她只顾勾头去看碗里的东西,口中嘀咕着饭菜的名字,鼻子不时动一下,最后有些失望地说:“五奶奶家的红烧肉,大妈妈家的土豆丝,还有三叔家的荷包蛋面条,怎么都不香了呢?”

没人理会小姑娘的问话,他们乌压压在胡同里跪成一片,哭丧一样干嚎一阵,而后呆愣愣起身,挨个走到摆放在大门正中的桌子前啐一口,又用针朝贴在桌上的黑白照片乱扎一通,针孔密密麻麻,有两张照片已破碎不堪。

照片上有三个人,一个是三十来岁的男人,他的长相颇似旁边那张照片上的老妇人,尤其是歪嘴薄唇和蒜头鼻子,和老妇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此外,还有一个同男人年龄相仿的女人。

母子。

夫妻。

他们是这个家的主人。

不过,单看在照片四周猖狂游走的煞气却也知道,他们定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落得这样遭人唾骂,有家难回的下场。

小姑娘还在喊饿,不过她伸出去的手穿过冒着热气的饭菜又一次抓了个空。她撇撇嘴要哭时,被风吹起的碎照片有一张擦着她的指尖落入碗中,碎片上男人的脸只剩下一半,密密麻麻的针孔造成的裂痕和歪斜的嘴型衬得那半张笑脸很是可怖。

小姑娘果然被吓到,她双手捂住嘴一直退到墙边,眼睛里满是惶恐;她很努力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丝毫不敢动弹,身体却战栗不止。

她在怕。

这种惧怕近乎本能,显然不是偶然受惊造成的,所以她怕的是照片上那个男人。

捏着那张碎片揉搓片刻,秦琵琶的掌心慢慢浮现一团黑雾,黑雾很快散去,什么都没留下。看来男人生气未绝,所以她不能透过照片追其魂魄。

秦琵琶又对照片上的女人试了试,果然同样无用。

他们都还活着。

似鬼似木偶般走来又离去的那些人,同样是活着的。

秦琵琶在这里见到的唯一死去的人,是这个一直喊饿的小姑娘。

活人死相,死人活相,这个村子的诡异和从此处弥漫开的死气脱不了干系。

2

此处虽毗邻清河西郊,却并非清河地界,不过,小姑娘是一周前在清河西郊的灵野公园被人害死并抛尸的,案子便归了清河,同时由这边的警方协助办案。

案子破得很快。

灵野公园虽然在郊野,却并不荒僻,相反,因公园环境不错,又是免费,所以附近的人特别喜欢去那里晨练和游玩。

公园不大,除了几座假山和一处荷塘,并无十分隐蔽之处,如果有什么异常很容易被人发现。

小姑娘遇害处又恰好有摄像头,那三人的犯罪举动全都暴露在摄像头下,作案工具也从荷塘里捞出。

证据确凿,清河这边的办案人员当即对三人展开抓捕行动。

或许是知道逃不过,小姑娘的奶奶胡老太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另外两人又哭又闹,事实面前却容不得她们撒泼狡辩。

往院子里走时,秦琵琶手指凭空一点,摇摇欲飞的照片顿时牢牢黏在桌面上,再大的风也无力将它们吹起。

宽敞的院子被人精心打理过,只是经人打砸后,地砖裂开,花圃里只剩下枯枝残叶,几乎将院子堆满的纸扎似乎是被雨打湿过,五颜六色混在一起,看上去异常诡异。

几间新盖不久的房子也没好到哪去,窗户上的玻璃全被打碎,风吹着空空的窗扇吱嘎作响,各个屋门上都有钝器砍过的痕迹。

堂屋的门已被人卸下扔在一边,秦琵琶步入其中,左右略一打量,屋内的家具摆设果然没能幸免,垃圾一样七零八碎堆在地上。

堂屋正中的地板被撬开。

有人在这里挖了个两米见方的坑,而后又填上。

苏然来时,秦琵琶正绕着堂屋正中的土堆转圈。

“你在干什么?”苏然边问边搓了下胳膊,外面烈日炎炎,此刻他却觉不到一丝热意,“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屋子冷飕飕的,这个村子也是,感觉死气沉沉的,我走了一路,别说人了,连只猫狗都没看见……”

秦琵琶蹲下,手指拨弄着散落的土块,同时回了苏然一句:“闹鬼呢,不然我来这里干什么。”

“只是这个院子闹鬼,还是整个村子?乱成这样,有没有伤到人?什么鬼这么猖狂?”苏然一边说一边打量乱七八糟的屋子,又仔细想了想这一路所见,有些疑惑道,“可是我看着怎么像是人为?”

听他如此问,秦琵琶笑了笑。

七情六欲交织而成的众生相,并非准则所能定义,也非足够理智便能看透。

观察者与合作者,便是审判者在人间世的眼睛和镜子。

苏然心怀正义,也有超乎常人的理性和敏锐,但是在当初秦琵琶看中的几人中,他并不是最出色的那个。之所以选择他,是因为即使面对她,他也会有自己的判断,而不是一味盲从。

这才是最难得的。

毕竟,她不想人间多一个利用她兴风作浪的恶魔,但是也不需要对她惟命是从的傀儡。

“确实是人为,这家确实有个小鬼,却并不猖狂。而且,此事虽和她有关,可是她也是无辜。”说话的同时,秦琵琶从口袋里掏出八颗白色珠子,分别抛在土堆的四边正中和四角。

珠子直接沉入土中,不多时,淡淡幽光透地而出。

苏然心知这些珠子不凡,虽好奇却也不多问,只是道:“这是怎么回事?”

“等我把这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你就知道了。”秦琵琶扭头,瞧见苏然满脸胡子拉碴,眼里密密的血丝也很吓人,一看就知他有些时候没休息了,“有事怎么不说一声?”

苏然抬手揉着额角,尽量让自己精神些:“已经忙完了。”

前些日子,有一桩多年前的连环杀人案终于有了新线索,从锁定犯罪嫌疑人再到追踪、抓捕,他和负责案子的同事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今天早上秦琵琶联系他时,他正在押解犯人回来的路上。知道秦琵琶不会无缘无故联系他,因此一交接完犯人,他就赶来了这里。

看秦琵琶一脸不赞同,担心她要撵人,苏然忙道:“这里到清河来回得小半天,我就这么回去纯粹是浪费时间,还不如赶紧把要紧的事处理了。你刚才说要把东西取出来,这里面埋的是什么?”

“棺材。”

3

棺材里是秦琵琶在门口看到的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很瘦,瘦到红色的小裙子像是套在一堆骨头上,她的手脚和头颅诡异地扭曲着,身上还有多处伤口和疤痕。

看着小姑娘的死状和身上的伤痕,苏然皱眉问道:“小姑娘是被虐待死的?”

秦琵琶摇头:“如果她们晚几天动手,小姑娘或许会因此而死。”

秦琵琶轻抚小姑娘的头顶,须臾便看完她短短的一生。当其中几幕场景闪过,尤其是胡老太她们将三枚两寸来长的钢钉生生楔入小姑娘的顶骨时,秦琵琶愀然变色,她是临时接手胡家村的事,不过在这之前,她已听说小姑娘遇害的事,也十分赞同陈想骂凶手残忍之语,但是这又何止残忍,简直是灭绝人性。

苏然才听说小姑娘的事,再看那三个刺目的血洞,他忍不住骂道:“凶手就是门口照片上那三人?真是畜生!”

门口照片的人是小姑娘的继母,以及胡老太和她的儿子胡强,但是这三人并不全是杀害小姑娘的凶手。

“凶手是小姑娘的奶奶和两个姑姑。”秦琵琶接着道,“据说,小姑娘遇害的前一天,胡强和小姑娘的继母带着他们刚满百天的孩子旅游去了。”

警方怀疑他们两人和这事有关,毕竟小姑娘身上的伤痕不是一两天造成的,他们不可能毫不知情。可是当警方来村里调查时,村里的人都说没有虐待这回事,小姑娘瘦是因为她身体不好。

胡老太更是一口咬定儿子儿媳和小姑娘的死没有关系,是那天儿子儿媳出门后,两个女儿来看她,结果那丫头一直哭闹,怎么哄都不管用,三人被她哭得心烦,才冲动行事。

至于为何要大老远跑到清河西郊的灵野公园杀人,胡老太说,因为那一处是娘娘庙的老庙根,她儿子就是从娘娘庙里栓来的,当初说要还愿,结果庙很快被拆掉了,她一直没能还愿,所以害得她儿子从小病灾不断。

胡老太说这话时分外冷静:“父债子偿,她老子生她养她,她既然要死,不如死得有价值点。”

闻言,愤怒烧得苏然的胸腔快要裂开:“所以她是把那么小的孩子当成了牲口一样的祭品?”

“她说的不像是假话,但也未必全部属实。”秦琵琶轻声应了一句,没有接着往下说,眼下最当紧的是给小姑娘开忘川水路,好让她魂归地府,“苏然,帮忙扶住棺木。”

秦琵琶的声音及时拉回苏然将要失控的理智,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心情平复下来,可是他碰触棺木的手一直在抖。

秦琵琶掏出一个小瓶,瓶中的水半清半浊,却始终界限分明,而且瓶子明明只有婴儿般拳头大小,里面的水却似乎永远也流不尽。

半清半浊的水顺着棺木的边沿流过,嵌在土堆里的八颗珠子陆续腾空,等它们在棺木上方汇聚在一起,苏然觉得屋内的温度瞬间下降许多。

过了片刻,有一个穿着红色小裙子的小姑娘从外面走进来,她合目而立,举动木然。

苏然不自觉看向她的头顶,那三处无法愈合的伤口刺得人眼睛疼。

水自棺木边沿缓缓流至小姑娘脚下,而后向着秦琵琶右手指的方向不断延伸,成了一条三米来长的小路。

小姑娘走到水路的尽头,消失不见。

八颗引魂珠飞回秦琵琶手中后,棺木自行沉入土中,周遭的痕迹也瞬间消失。

等秦琵琶做完这一切,苏然闷声问道:“我只听说过黄泉路,什么是忘川水路?”

“小姑娘的魂魄被钉死在肉身里,单从生死簿上而言,方才之前,她一直都算是一个活人,所以,即便引魂者来了,也无法带她过黄泉路。”

如果没有忘川水路,小姑娘会被困在这院子里,一遍遍经历生前的折磨,由此蔓延的死气则会让整个村子渐渐变成一个活死人墓。

听了这番话,苏然只觉脊背窜上一股寒意,他原本以为生前虐待和那样的死因已是小姑娘遭遇的最大不幸,谁知道这只是一个开端,而这其中竟还牵扯着胡家村上百口人的性命。

小姑娘的死到底有何内情?他们制造胡家村惨案又是为了什么?

更让苏然焦躁的是,杀害小姑娘的胡老太三人未必是制造胡家村惨案的真凶,因为这并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

“事情得尽快解决,以免再有人遭遇不测。”苏然顾不得许多,迭声问秦琵琶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姑娘的死法确实可疑,苏然的担忧不无道理。

不过,此时秦琵琶有一个问题想问苏然:“如果说胡家村的人几乎都是杀害小姑娘的帮凶,如今这样不过是自食恶果,你会怎么做?你要替死者讨个说法,还是选择隐瞒此事,放过这些人?”

“帮凶?”苏然错愕,“胡家村这些人?”

秦琵琶点头,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正因如此,她驱散了被各种欲望裹挟的死气,却没有去管散在各家的煞气。这煞气自因果上生,孽债不偿,煞气难消。自然,是难消,而不是不能,不过她向来懒得替作孽之人善后。

苏然怔了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胡家村的人要助纣为虐?为什么胡老太她们忍心戕害自家骨肉?

秦琵琶道:“因为欲望。”

村中有传言说小姑娘命格特殊,如果能把她永远留在村里,他们便能转祸为福,富贵好运不息。

他们动心了。

苏然已经不知道该惊还是该怒:“这么荒唐的话也信,他们疯了吗?”

4

他们没疯。

相反,他们很清醒。

他们很清醒地放纵了自己的私心。

哪怕代价是一个无辜孩子的性命。

5

胡家村人的欲望是在胡强领回一个女人后开始膨胀失控的。

这女人有一个本事,她会看香火。

起初只是村里人凑热闹一样来问个吉凶,谁知不过一炷香时间,他们的家事、近忧被一一说中,尤其是这些人经她“指点”确实“转运”后,他们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不知从何时起,村中开始出现小姑娘命格特殊的传言,胡老太一家也从没有否认的意思,经常去烧香的人因此深信不疑,其他人表面上装作不在意,但是当小姑娘的母亲来探望女儿时,总会有人帮着胡老太将人撵走,有一回甚至打伤了人。

打伤人是三个多月前的事。

因为临近预产期,那天上午胡强领着女人去了医院,胡老太放心不下,也跟着去了,只留了不足四岁的小姑娘一人在家。

下午的时候,小姑娘的母亲任青荷又来看女儿,见大门紧锁,本来想离开,又担心这是胡老太不愿她见女儿想的主意,便隔着墙喊了两声,然后她就听见院子里传出小孩的哭声,断断续续,病了的猫崽一样。任青荷瞬间慌了神,她拍着门又喊了几声,仍不见有人应。

情急之下,她从墙上跳了进去。

循着哭声进到厨房,任青荷看到了蜷缩在墙角又瘦又脏的女儿,而且那时小姑娘正在发烧,烧得浑身滚烫,家里却没有一个人。

任青荷抱起孩子便往外跑,因为大门从外面锁着,她只能再翻墙出去。墙外不似墙内堆有杂物,任青荷尽量选了个能护住孩子的姿势正要往下跳时,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从胡同口往这边走,她忙喊道:“五婶,你帮我抱一下孩子。”

听到这里,苏然皱眉,他想到秦琵琶说胡家村大部分人都是杀害小姑娘的帮凶,直觉任青荷或许求错了人。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秦琵琶说道:“那位五婶接过小姑娘,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快来人啊,有人偷胡强家的闺女啦!”

胡同里的人最先听到动静,纷纷拎着棍子、笤帚跑了出来,还有人把这些拍了发到村子的群里,往这边来的人更多了。

不多时,胡同里就挤满了人。

任青荷被这阵仗吓到,慌乱间从墙上摔了下来。不等她站稳,已有好几人上前抓住她的头发打了起来。

任青荷忙喊:“我是明彤的妈妈!”

大家都认出她来,但是这身份并不能打消众人的疑虑,抱着孩子的五婶更是一脸戒备:“你偷孩子做什么?”

任青荷解释:“我来看明彤,她病了,家里没人,我想带她去医院看病。”

五婶这才发现小姑娘情况不对,不过她没有把小姑娘交给任青荷,反而大声道:“胡强家没人,还有我们呢,我们会带孩子去看病,不用你管,你赶紧走。”

任青荷觉得这话奇怪,以前也是这样,她来看孩子,总有人帮着胡老太将她骂走,那模样仿佛她要偷他们的命根子。只是眼下她也没时间深想,孩子哭声越发嘶哑无力,手脚也开始抽搐,不由得急声道:“五婶,你们要是不放心,报警也好,找几个人一起跟着去也好,孩子得快点去医院。”

说着,她伸手想把孩子抱回来,五婶一边往后躲,一边高声道:“干什么,干什么,明抢了是不是?快撵走她,她肯定在打孩子主意!”

有人应和:“对,她肯定是心怀鬼胎,打她。”

人群再次躁动起来,他们围住任青荷便打,其中还有几个凑热闹的孩子,见大人们动手,也跟着捡些石子往任青荷身上扔。

任青荷无处可躲,只能哀声求饶,可是没人听她说话。

任青荷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不过是想送生病的女儿去医院,在这些曾经的邻居眼中就成了心怀鬼胎;她更想不到,这些看似关心女儿的人,和他们口中好吃好喝养着孩子的胡老太一家,不久后会成为夺去女儿性命的恶魔。

听到这里,苏然忍不住问道:“她当时没报警?”

任青荷被打得住进了医院,任家人怎么可能不报警,只是胡家村的人众口一词,说看到有人抱着孩子翻墙而出,以为是人贩子。至于差点要了任青荷性命的那一棍,胡家村的人都说是村里一个不知轻重的傻子打的。

他们口中的傻子不会替自己辩解,而任青荷有口难分,这事只能不了了之。

任青荷的父母和兄嫂气急,可是也无可奈何。

这之后,胡家村的人防贼一样盯着任青荷,她几乎进不来胡家村,自然也没有机会见到小姑娘。他们越是如此,任青荷越是起疑,被拦住几回后,她再次报警。这次任青荷如愿见到了小姑娘,小姑娘抱着新玩具,穿着干净漂亮的衣服,很活泼地和其他小孩子闹成一团,并不似她报警时说的又瘦又脏;相反,将近一年未见,年幼的小姑娘已经忘了母亲的样子,当任青荷激动地跑过去想要抱起她时,她吓得哭了起来。

胡老太趁机大骂任青荷,围观的人随声附和,任青荷又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

闻讯赶来的任家兄嫂在胡家村人的指责声中,许诺不会再来打扰孩子,而后黑着脸拽走了有些崩溃的任青荷,也拽走了小姑娘的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6

苏然满腹疑团,他一直在想胡老太为什么要杀小姑娘,小姑娘的两个姑姑又为何会参与其中?她们又为何特意跑到外地杀人抛尸,这明明与留小姑娘在胡家村的想法不符。是那时胡老太她们匆忙之间来不及收尾,还是那蛊惑了胡家村人的荒唐传言本就别有用心?

这一切似乎都和胡强领回来的那个女人脱不了干系,只是如今她和胡强带着个刚满百天的婴儿行踪成迷,若她果真有意躲藏,那想要找到她怕也有些困难。

苏然低吼道:“她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此时秦琵琶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在小姑娘的记忆中,曾频繁出现两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两人每回来都拎着东西,还会留下来吃饭,应该就是小姑娘的两个姑姑。

秦琵琶点开陈想发来的胡老太三人的照片一看,果然不错。

她们时常会在胡强家住上几天,就为了能抢在其他人前面烧头香,每每这时,小姑娘也会被胡老太从床上拽起,陪着姑姑烧香磕头。

如此看来,她们似乎对小姑娘命格特殊这事深信不疑。

那么,除非胡老太一家以为能从中得到更多的好处,否则他们不会对此放任,甚至推波助澜;而他们冒险杀人,也只能是小姑娘死了比活着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小姑娘的两个姑姑并不算是胡家村的人,却是她们和胡老太一起杀了小姑娘,还选择那样的方法和地点,是不是说三人目的类似?

她们所图所求会是什么?

秦琵琶认真想小姑娘的两个姑姑出现在胡强家的细节,去年年底的时候,小姑娘的二姑曾领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来烧香,而且连着烧了九天,小姑娘也陪着跪了九天;至于小姑娘的大姑,在小姑娘的继母进门后,她在胡老太家住过一段时间,那段日子她几乎不让小姑娘离开她身边;不久之后,她和小姑娘的继母几乎同时怀孕,怀孕后她烧香的次数更频繁,有一个似是小姑娘婆婆的人还特意送了锦旗来。

秦琵琶若有所思:“灵野公园那里真的有过娘娘庙吗?”

苏然点头:“有。听老人说,过去方圆百里的人求子、祈愿都是去那个地方。”

“孩子!”秦琵琶轻喊一声,而后道,“苏然,我去小姑娘的二姑家里看看,你去小姑娘大姑的村子,打听一下她那个刚出生的孩子身体怎么样。”

小姑娘的二姑家在县城,大姑家的村子只在胡家村西面七八公里处,几分钟后,苏然便看到了标着村名的路口。

拐弯进村,前行至第二个十字路口,苏然正要找地方停车时,发现前面不远有一群人把路堵得严严实实,他放下车窗,听见人群中有哭喊声,只是人声嘈杂,一时也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忽然,围观的人乱了起来,有人不断惊呼:“快把她拉开,要出人命的。”

苏然连忙下车往那里跑,只是围观的人都在往中间挤,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踉跄着挤了进去。

发生冲突的人已经被拉开。

是两个女人。

跌坐在地上那人的脖颈处有明显的掐痕,足见动手的人用力之大。

另一个女人约有三十岁,她虽然被几人拉着,两手却拼命向前抓,似是要把地上那人撕碎:“胡玲,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孩子!”

胡玲?

这不是小姑娘大姑的名字?

苏然扭头去看那个挣扎着要爬起来的人,此刻她的头发散乱,脸颊红肿,有些看不出本来面貌,不过她的年纪应该在六十岁往上,怎么会是胡玲呢?

周遭人的议论替苏然解了惑。

“孩子死了,好好的人就这么疯了,不怪那孩子的舅舅把人埋在胡玲娘家的堂屋里,真是造孽!”

“这老婆子有名的刁钻狠毒,娶了个儿媳妇比她还恶毒,亲侄女都下得去手,害人家母女阴阳相隔,真是没人性的东西。老天也是不开眼,这样的人就该绝后,怎么这么大年纪偏又怀上了呢?”

“她不是说因为香灵嘛,要不然这一家子能把她兄弟媳妇供起来?”

“灵什么呀,我看是邪性!”这人啐一口,又道,“听说胡玲的儿子眼歪嘴斜,头大四肢短,都不像个孩子,哭起来还特别瘆人。烧香磕头的,谁知道她求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苏然一边听众人议论,一边留意胡玲的婆婆,只见她紧盯着任青荷,眼神森冷而专注,犹如伺机而动的恶兽,让人不寒而栗。下一刻,她忽然掏出一把水果刀扑向任青荷:“我孙子死了,是不是你记错了那死丫头的生辰八字?”

苏然控住住胡玲婆婆的同时,秦琵琶也到了县城,不过小姑娘二姑的家里并没有人,对门的邻居说,两天前,这家男人带着孩子回老家了。

男人的老家在几百里外,秦琵琶思索片刻,跟苏然打声招呼,便赶去了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山村。

秦琵琶回来已是三天后,小姑娘被杀一案已经有了进展,得知孩子病死的大姑最先交代,她想用借命的方式让儿子活下来;其次是小姑娘的二姑,当她听说儿子年前在老家性侵杀人的事暴露后,也交代想借此替儿子躲牢狱之灾的目的。

胡老太仍是坚持儿子儿媳无辜的说法。

不过,许是恨目的没达到,自己反而落到这个地步,小姑娘的两个姑姑说出了胡老太的目的——胡老太曾给儿子算命,算命的说胡强命中无子,结果胡强领回来的那个女人说她有办法将腹中女婴变成男孩儿,胡老太和胡玲的婆婆一样,想孙子都想魔怔了,又亲眼见过她看香火的本事,自然对她惟命是从。

这个办法就是借命。

正因如此,胡老太才舍得放弃小姑娘特殊命格带来的富贵好运,以此换一个活生生的孙子。

至于,小姑娘的继母到底是在有意将胡家村制造成活死人墓,还是她只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这一切不过是阴差阳错,只能等找到人才知道了。

7

望着逐渐恢复热闹的胡家村,苏然问秦琵琶道:“你相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相信。”秦琵琶望着四散在村落不曾减少的煞气,又道,“不过,我也相信有些人不是死到临头,未必会放下屠刀。”

8

这是人间。

但是,人间的不一定都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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