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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八年(民间记事)(四)​​ || 作者 郑凤贤

 天南地北会宁人 2021-02-06

民国十八年(民间记事)(四)

作者    ‖   郑凤贤



郑凤贤老师

作者前期文字链接:

《道家塬逸闻故事》《人文西海道家塬(一)写在前面的话》《人文西海道家塬(二)远古的迹痕》《人文西海道家塬(三)传说中的历史》《人文西海道家塬(四)铭刻金石的记忆》《人文西海道家塬(五)大明朝的民间记忆》《人文西海道家塬(六)苦涩的辉煌》《人文西海道家塬(七)永远的伤痛》《人文西海道家塬(八)新世纪的铁门槛》《人文西海道家塬(九)民国时代的天灾》《民国十八年(民间记事)(一)》《民国十八年(民间记事)(二)》《民国十八年(民间记事)(三)》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这句话在民国十八年时应验在我爷爷和我奶奶之间。因为曾祖父赌博输光了他哥哥接济的盘缠,一家人生活无着落。眼看着靖远城里也天天往出抬饿死的人。再困守下去,势必一家人就要饿死在这靖远城里。这时候不知是爷爷自己的主意还是曾祖父的安排,总之这时候爷爷抛下一家人,就在靖远城里投军吃粮去了。那时爷爷二十多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奶奶说爷爷离开的时候,曾祖父、曾祖母都还健康,大姑才六岁,大伯刚四岁,奶奶也是二十几岁。应该说爷爷上有老下有小,可是为了逃命,爷爷竟然抛下一家老小,投军去了。

不管怎么说,爷爷后来回顾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往往觉得理亏。晚年的时候,常常就因为这个被奶奶责怪。爷爷性格刚直,即使自己没理由,也从不认错。我认为奶奶一辈子不能原谅爷爷的就是爷爷作为一个大男人,抛弃了父母、妻子儿女去独自求生。也许爷爷有说不出口的理由。我想如果是曾祖父的主意,那一定是从为了留下一个传宗接代的男丁这方面考虑的。

到这里,只能先说说爷爷的故事了。爷爷是和流落在靖远城里的几位同乡一起去投军的。当时驻扎在靖远城里的军队叫新七师。我后来好像在什么资料中看到过,这是当时西北军中的一支部队。当时甘肃的督军是刘郁分,这个军队应该是他的部属。而刘郁分是当年统治中国北方的冯玉祥的部下。好像那个资料里说过当时新七师里已经有共产党在活动。

爷爷讲,投军也不是一路顺风。他们一起去的几个人,到了军营里先要过验兵的第一关。爷爷说,那些军官就像乡里人在集市上看牲口一般,拿着尺子量他们这些人的个头,搬开嘴看他们的牙齿,看他们眼力好不好。捏胳膊捶腿闹个不停。有个军官拉开我爷爷的手摸了摸说:“看你这手掌上没有老茧,不是个下苦的,是个少东家,不行,退出去!”爷爷慌忙说:“长官,我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我是念过几天书,还教过几个娃娃识字。现在没有娃娃学字了。好长官收下我吧!讨一个活命。”长官一听我爷爷读书识字,就摆摆手放了过去。最后一关是那个军官在靖远城的东郊场里,发口令让他们赛跑。结果爷爷等几个身体没有什么毛病的,顺利跑完一圈,当场就被收下了。而其中一位同乡腿脚有点残疾,赛跑的时候自然跟不上。军官就是不收留他。这样那位同乡就面临投不了军吃不了粮,重新去要饭的境地。这时候爷爷他们几个提出,这位老乡是逃荒路上摔了一跤,腿脚受伤了,很快就会好的,希望军官收下他。最后爷爷们使出一招说:如果不接受这位同乡入伍,他们几个也就不投军了。那个军官开初态度坚决,后来听了这句话就笑了,说了句:“看来你们是一把把儿萝卜不零卖,那好吧,留下!”这样欢天喜地,爷爷和几个同伴就成了军人,能够吃上军粮了。

爷爷说他们进入军营的时候,就看到士兵们正在用餐。有些人已经好多天没有见过五谷,看见有些士兵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把米饭颗粒掉在地上,就赶过去捡起来,泥土也不管喂进口中,结果被那些老兵打了一顿。当上兵了,爷爷们总以为可以马上吃饱饭。可是那些军官每顿饭只给他们一小碗,不叫他们吃饱。有的人抗议,军官却阴险地大笑。还把抗议的那人拖出去打一顿。当上兵就要列队操演,少不了挨军官的皮鞭子。后来慢慢地饭也能吃饱了。那些老兵告诉他们,有好几个新兵,刚来吃了一顿饱饭,就给撑死了。这样他们也就明白,军官为什么不叫他们吃饱饭的原因。

爷爷因为识字,当兵不久就被分派去管理一个连队的伙食,负责购买食品和杂物。我看后来部队上那个职务叫司务长。不知道爷爷当初的职务叫什么。从历史上看,大概就是个伙夫头儿。爷爷说开头他还要和其他人一样每天早上出操,到了后来长官们都熟悉了,他们对读过书会写字的爷爷很尊敬,也就不要爷爷每天出操。爷爷每天睡醒了,叫上几个兵,带上账本就去兵营仓库里拉粮食,运蔬菜。爷爷的职责就是记好账,作好记录。

爷爷后来说,一入军营就与外界隔绝了,虽然在一个城里,可是他不敢去打问一下娘老子,妻儿小女的下落。要是有人反悔,想逃跑,那被抓起来就要被枪毙。一些违反军规的人被处罚的很厉害。比如有个士兵不服从军官,结果六月天被穿上皮棉大衣,还叫他背着沉重的没有枪栓的步枪在校场上跑步。还叫其他几个站岗的士兵监视。结果那士兵跑了两圈就倒在地上,两个鼻孔流鲜血。后来又被抬回营房泼凉水,抽鞭子。

爷爷当兵,算起来也就是将近三年时间。小时候,我最关心爷爷是否打过仗,那时爷爷总是不说。后来有一回爷爷不知为什么,自己讲了起来。本来爷爷是火头军,沾不着枪。不过刚进军队的时候还是学会了走步子、放枪。有一回部队要换防,行军路上遇上了一群土匪。当官的好事,就命令扎下营,率领大部队去追赶土匪。结果中计了,爷爷他们这些押运粮草的火头军被隐藏下来的土匪围上。一共七八个人,一听土匪来了,什么也不管,就往山上跑。行军路上,一人有一条老步枪,也就三发子弹。跑着跑着发现山顶上也有土匪。山下有土匪追,山上有土匪堵,大部队不知追到哪里去了,爷爷他们很危急。火头军平时从来不放枪,这会儿总不能向土匪投降。几个人趴在半山腰胡乱放枪。爷爷说他头一回遇上真枪实弹的打仗,怕的不行,两腿颤颤。就人躲在土坎下,顶上一颗子弹,把枪口顺肩膀背过去背着身子放了一枪。一枪打响尘土飞扬,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耳朵也给震得嗡嗡响。过了一会儿山顶上滚下一个人来,一看满脸开花,死了。只听土匪高喊:当家的三爷给打死了,三爷死了!官军大队来了,快跑呀!呼啦啦,土匪散了。事后,军官报上去,说是大队返回后他亲自瞄准,一枪结果了土匪头子。可爷爷总是说,那一回呀,他可能开枪打死了人。虽然说是个土匪,可那是一条人命啊。爷爷后半生常常为此事儿忏悔。其实那个土匪,谁打死的,只有天知道,爷爷也实在是庸人自扰之。有时候往往就是身在其中,由事不由人。

爷爷说他们的部队后来要换防到定西去。我想从靖远到定西现在沿着祖厉河关川河上溯也就几百里路程。可是爷爷说他们当年走的不是这条路,而是从黄河北面上行至渝中的条城,然后渡过河,沿着前川一路南行到达定西的。爷爷说大多数当兵的一听说开拔就犯愁,因为那时候就靠两条腿走路。有些当地兵,闻听消息就偷偷开小差,结果就给抓回来,有的严刑拷打,有的还给枪毙在黄河河滩上。爷爷他们是当兵吃粮的,放他们回去还舍不得饭碗里。国民党兵行军的样子后来的电影中看到过许多次。都是一种松松垮垮的样子,记得好像看过《南征北战》的电影的时候,爷爷说那样子还不如电影。不过行军扎上绑腿,背上行李扛着枪的样子还差不多。爷爷说他那时候尕大是个头头,部队开拔的时候征来了老百姓的套四匹马拉的大毂轮老木车拉运灶具,爷爷作为火头军中的头儿,就挤在车上坐车走路。过黄河的时候马车过不去,可是过了河又征用了条城老百姓的木车,爷爷还是有车坐。爷爷说那时候条城的青盐、水烟很出名,部队在哪里好像驻扎了好几天。爷爷奉了长官的命令,拿着银元为队伍上购买青盐、粮食,顺便也为长官,买上好水烟。爷爷后来说条城他以前听说过,从前我们道家塬一带吃的盐都是条城的贩子运来的。他不知道这条城在民国十八年的大灾荒年还是什么都有。要是早知道,就领上一家人往这达逃荒,准能活命。

其实我后来查看了一些资料,就知道条城当时可能因为距离兰州近,水陆交通便利,手工业和商业发达,地方上民众比较富足。那里土地有限,不是出产粮食的地方。条城毕竟是爷爷当兵的时候路过后唯一留下好影响的地方。正因为如此,爷爷后来就把还未成年的二姑嫁给我们当地一家在条城附近的桑园子有土地的人家,结果被人家虐待死了。当然这是后来的事情。

队伍到达定西城驻防下来,爷爷后来只说定西的城墙比靖远的城墙高。当地也闹灾荒,不过比我们道家塬要好一些。城里城外还有没有去逃荒的民众。爷爷在定西当兵吃粮大概一年多,这将近两年多的时候,他在军营里吃得饱,穿得暖,就是不知道家乡那边的情景,也不知道被抛撇在靖远城里的爷娘妻儿的下落。人心都是肉长的,说爷爷狠心,其实不大对。爷爷还是时常向来往行人打听家乡道家塬那边的情况。

有一天,爷爷有事情独自到定西城外去,看见三三两两向北走去的饥民。一打听,说是关川道家塬那一带年成过了,民国十八年秋后就下了透雨,第二年民国十九年遍地是荒草。逃回去的人捎话说,光是扫着吃草籽,也饿不死人了。民国二十年春头上爷爷动了心思:他想着当兵吃粮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挑时间脱离队伍逃回家乡去。

刚过了正月十五,就有传言说,队伍要向南开拔。爷爷私下里去问当官的,被训斥了一顿,没有得到准确答复。过了几天一个连长带着几个兵逃跑,被抓回去关押起来。后来这些逃兵,都被乘着夜晚悄悄押出城枪毙了。爷爷从长官那里路过,偷听到他们在议论这件事。这样爷爷就以他的思维判断,队伍不久一定就又要换防,不知要到哪里去。于是爷爷悄悄准备当逃兵。

2013-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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