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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坐标上​ || 张维舟

 菊野文化传媒 2021-02-07





历史的坐标上

——读姜朝皋新编音舞赣剧《雀台歌女》

文/张维舟

编辑/落英小桥

夜阑人静,春雨潇潇,我读朝皋新编历史剧《雀台歌女》,心潮起伏,不能自已。

这是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

这是一个撼人心魄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汉末建安年间,河南邺城。洛阳歌女来莺儿风尘仆仆来到邺城,寻找分别三年的情人王图,得知王图追随魏王曹操在乌桓一带血洒疆场,好不悲伤。无奈之际,与曹操邂逅,曹操赞赏她色艺绝伦,收她为宫中歌女。

再说王图,说他战死不过是负伤而已,现在是魏王曹操的末将校尉。王图再次出现在来莺儿面前是向来莺儿辞行的。原来曹操授命王图率众出征,“三更早饭,四更出兵,只有一个时辰”。此刻二人幽会,生离死别,悲痛欲绝,情欲似火,一夜缠绵,贻误战机。曹操军纪严明,下令立即处死王图。来莺儿挺身而出,承担责任,要求以自己的死,换取王图的的生。曹操感其诚,答应其要求,但提出一个月后再执行,这一个月间,来莺儿要把歌舞技艺传教给宮中歌女,来莺儿郑重接受条件。

谁知王图为了苟活,竟向曹操讨饶,胡说什么他并不爱来莺儿,他同来莺儿的关系不过是“逢场作戏”。曹操看不起这无耻的小人,一怒之下把他杀了。曹操此时有心不杀来莺儿,便忍痛把王图所谓“逢场作戏”的话转告来莺儿,并说王图已死。来莺儿震怒,但很快恢复常态,要求曹操按照原来的承诺处死自己。这会儿曹操一再表示免她一死,屡被拒绝。结果是来莺儿身着艳装,一步步走向铜雀台,从容赴死。

作品塑造一个真诚守信、笃情执着、申明大义的伟大女性来莺儿。

来莺儿对爱情忠贞不渝。为寻找王图,她只身一人抱着瑶琴赶到邺城。听说王图阵亡,悲痛难已。王图再次出现在眼前,却是双方位移,用王图的话来说,“如今你是王府美人,我是军中校尉,你我是同日不同天哪。”可是来莺儿对王图更是一往情深,柔情蜜意,胜过往昔。王图贻误战机,曹操要对其处以极刑,关键时刻来莺儿挺身而出,大胆承认责任,严正要求赦免王图死罪。

来莺儿申明大义。曹操告诉来莺儿,王图变心,已被杀,你的过错可以不予追究,来莺儿却道:“他的死是因为灵魂卑污,我服刑是因为法纪难容。”而且在她知道王图负心以前,曹操已经表示她一死的时候,就语重心长告诫曹操:“魏王能宽免王图,我已经感激不尽,若再将我赦免魏王日后何以统御臣下?军法王章,可不能朝令夕改呀!”一个来自民间的弱女子竟懂得政令如山,引咎自责,舍生取义,这是何等目光,何等胸襟,何等气度。

来莺儿不畏权势。曹操杀了王图,有意对来莺儿网开一面,不予追究。这对常人来说是求之不得,要感激涕零的。但来莺儿断然回绝,不容松动。曹操施压:“我要你活,你就得活!”来莺儿则斩钉截铁:“魏王一句话可以叫千万人去死,可千万句话,就怕不能要一个人活!”真是如雷贯耳,气贯长虹!结局是:

众人的歌舞声中,来莺儿身披雪花,步步登上高台,她的大红衣裙在一片银色世界里好似一团火焰,一点红梅,跃动作天地间……

曹操凄然地目送来莺儿步步走进死亡,手中玉箫落地,老泪潸然……

于是我们看见,权力的利剑撞在真情的岩石上,卷了刃。

于是我们看见“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极端利己主义哲学,在“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的博爱精神和献身精神面前节节败退。

来莺儿,一个普通的女子,以卖艺为生,极不显眼,可是她一诺千金,一言九鼎,使多少王公贵族乃至处在权力顶峰的政治家和领袖人物黯然失色,无地自容。

来莺儿有一颗素朴的灵魂,有一颗表里如一金子般的心。在这个灵魂面前,在这颗心面前,任何伪善、谎言、猥亵、苟且、怯懦、自私、矫情、轻狂……都一一现出原形;同样在这个灵魂面前,在这颗金子一般的新面前,任何权力威逼和软化都无计可施。

正义和邪恶、权力和法纪、人性的光辉和良知,就是这样泾渭分明,冰炭不容。

来莺儿是海,可以涵容一切;来莺儿是山,能够顶天立地;来莺儿是“道”——人间正道;来莺儿是“气”——浩然正气。至此为止,来莺儿,一个光芒四射、光耀千古的伟大女性形象屹立在我们面前。

在中国文学史上有不少这样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如替父从军、屡建奇功的花木兰;忠于爱情,“举身赴清池”、反对封建礼教的刘兰芝;“拼将十万头颅血,誓把乾坤力挽回”的鉴湖女侠秋瑾;始终微笑、临难从容的烈士刘和珍……中华民族因之而神采飞扬,中国文学因之而绚丽芬芳。

我觉得同中国文学中上述女性形象相比,朝皋笔下的来莺儿有其独特的思想价值和审美价值。

来莺儿的典型意义在于这是一个下层妇女,她既有普通劳动妇女的真诚、善良、纯洁、同情心,更有杰出人物才具备的磊落胸怀、远大目光,高雅气质,过人胆识,和为法纪为真情万死不辞的精神品格。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这是屈夫子,也是来莺儿。

屈夫子——来莺儿,足以惊天地,泣鬼神。

伟大 出自平凡,这永远是真理。最近我读美国威尔  杜兰特的《哲学的故事》,其中讲到十八世纪启蒙主义思想家伏尔泰。伏尔泰认为历史的主角不是帝王将相,而是普通群众,正是普通群众的思想和行为,构成一代又一代的社会文明。他说:“我不想写一部战争史,而希望写一部社会史;我希望弄清楚人们在家庭内部是怎样生活的,他们一般都在培养什么样的技艺。我要写的是人类思想史,而不是流水帐;我并不关心帝王将相的历史……但我想了解人类从野蛮到文明的每一步。”

是的,一部思想史,一部人类文明发展史,一代闪现普通劳动者的历史,应当是普通劳动者的心灵历程,应当闪现普通劳动者的精神火花——理由很简单,直接从事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的人,任何时代都是社会生活的主体。可惜,这样一个历史唯物主义的常识却被许多人忽略。于是,我们看见许多历史教科书里、许多文学作品中、许多舞台上经常出没的都是叱咤风云的政治家、领袖人物和那些头上戴着光环被神化的所谓英雄豪杰。缺少对普通人的关注,或者说缺少对普通人的人文关怀,这是我们人文学科和文学艺术领域里存在的普遍问题。

朝皋不是这样,他的许多历史剧总是把目光投向社会生活的底层,投向普通百姓,就中有许多下层妇女,如《贵人遗香》中“吐真言申正义,让真实情由天下知”藏身火海的上官秋,《梦断婺江》中侠肝义胆、远见卓识、“气压江城十四洲”的柳彦卿,等等,像《雀台歌女》中的来莺儿一样,都是血肉丰满、光焰照人的女性形象,她们既体现出民族精神,又闪耀着普遍的人性光辉,是不可多得的成功的艺术典型。

塑造来莺儿形象,朝皋倾其所爱,独具匠心。戏剧讲求矛盾冲突,人物命运在矛盾冲突中演进,人物性格中矛盾冲突中展现。《雀台歌女》的矛盾一开始就触目惊心,摄人心魄。剧本开篇来莺儿风尘仆仆找王图,得知王图战死疆场,如雷击顶;目睹魏王像宰小鸡一样杀死所谓“有非分之想”的媳妇临淄侯夫人周氏,不寒而栗;来莺儿被留在宫中,又亲眼看见曹操不分青红皂白要处死所有的宫女,她冒死进谏,不由得使人捏一把汗;王图与来莺儿幽会,贻误战机,曹操下令处死王图,来莺儿上前坦陈隐情,要求赦免王图,气氛骤然紧张;而王图负心;曹操下令杀王图,赦免来莺儿,来莺儿艰辞赴死,毫不妥协,则把剧情推向高潮。来莺儿一开始就处于矛盾的焦点,情节发展步步逼近,令人喘不过气来,最后,在与曹操关于生与死的思想交锋中,来莺儿的精神世界得到最充分的展现,来莺儿的性格刻画也得以最后完成。

除了来莺儿与曹操的正面冲突以外,作家还充分利用戏剧舞台上可以穿插伴唱这种方式,精心设计,突出来莺儿同环境、同世俗,同传统、同主流的封建意识形态格格不入,表现来莺儿光明磊落、无私坦荡荡的精神品质同不分是非曲直、苟且偷生的庸人哲学的斗争。

《雀台歌女》是音舞剧,有优美的舞蹈,有动人的旋律,歌乐袅袅,舞姿翩翩,充盈着浪漫主义光彩,弥漫着浓郁的悲剧气氛。读者和观众能在阅读和观赏中获得审美愉悦,感同身受,精神升华,心灵净化。

谈到来莺儿这个形象,我还要说,来莺儿固然是美好人性的典范,但她又确实属于她那个时代,她舍生取义的“义”从本质上来说只能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封建正统观念;同时,作为封建社会的下层妇女,她不可能没有男尊女卑的意识,所以,她一方面同曹操论理,决不妥协,另一方面当曹操要她坐下促膝畅谈的时候,她又局促不安,说“男尊女卑,君尊臣卑,观尊民卑,千古亦然”。这样写无损来莺儿的光辉,而更加真实可信。

来莺儿的对立面是曹操。《雀台歌女》中的曹操基本上是一个“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的极端利己主义者,是“治世之乱臣,乱世之奸雄”,就这一点来说,同传统戏剧舞台上的曹操没有两样。但同传统戏剧舞台上的曹操相比,《雀台歌女》中的曹操性格更丰满,也更有深度。剧中写曹操杀死了儿媳妇后,内心并不平静,有一段独白:

想我曹孟德,自兴义兵以来,南征北战,三十余年,多少将士血洒疆场,多少亲人死于非命,今日在这铜雀台上,我那儿媳周氏又一命归天,人道我寡恩薄义,有谁知这高处不胜寒!今夜月白凤高,我独上高台,短箫一曲,对诸位亡灵,临风一祭!(唱)

独上高台秋色晚,

孤身空对月光圆。

阵阵金凤生幽怨,

声声寒蛩伴无眠。

自知高台瑶席冷,

短萧一曲祭霜天。

真实地道出了权力顶峰的魏王曹操的孤独和无奈,揭示他复杂矛盾的内心世界。

曹操的复杂性格和各种隐情,是指与来莺儿的思想撞击中表现出来的。剧中来莺儿批评曹操,要曹操恪守承诺,不能朝令夕改,接着有这么一段对话:

曹操:为了你,改这一回,有何不可?不要说了,你就为我好好活下去。

来莺儿:臣妾实难从命。

曹操:啊!你能为王图去死,就不能为我而活!

来莺儿:今世无缘,留待来生吧。

曹操:什么留待来生,我要你活,你就得活!

来莺儿:是啊,魏王威权震慑天下,无所不能。

曹操:你明白就好。

来莺儿:魏王一句话可以叫千万人去死;可千万句话,就怕不能强要一个人活!

曹操:啊!

来莺儿:魏王!(唱)

有道是蝼蚁尚惜命,

为人哪个不贪生,

无奈莺儿生路尽,

九死也难换一生。

我不死,何能宽饶王图命?

我不死,何能报答魏王恩?

我不死,如何正纪明号令?

我不死,终身魂梦怎安宁?

恕我不尊免死令,

多谢王爷一片心,

臣妾去更衣服刑了!(施礼下)

曹操:(心灵震撼,唱)

一番话千钧霹雳震,

醍醐灌顶魂魄惊,

雄剑从来绝九鼎,

裁天劈地整乾坤。

面对着柔弱一女性

光辉失色锋刃无存。

(伴唱:“可叹我备极尊荣无上权柄,

却有如此多情的红粉佳人。”

一个至高无上、杀人如麻的魏王,竟然无法要一个卑微的歌女为他而生。但此时此地,又合情合理。作家的高超就在于写出来这个看似不可一世的庞然大物,本质上又是虚弱的,他可悲,可叹,可怜。这才是真曹操,活曹操,令人感叹唏嘘回味不已的曹操。

曹操能不能进一步灵魂拷问,良心发现,且不去管他,但作家确实进行了深层的人性开拓。《雀台歌舞》中的曹操不再只是一个残忍多疑奸诈的概念符号,而是一个同样有震撼力、有较高审美意义的艺术典型,这个艺术典型同来莺儿一样令人扼腕,低徊不已。

历史如长江滚滚东流,多少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都成了历史沉迹。但厚重的历史又是无比宝贵的精神遗产,我们鉴古知今,面向未来。

人民,无数社会地位低下的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的底色。

夜阑人静,春雨潇潇,我读朝皋新编历史剧《雀台歌舞》新潮起伏,不能自已。我似乎看见历史的坐标上,雀台歌女,光照人寰,那妙曼歌舞,那清音绝唱,穿越长空,不绝如缕。

作者简介:河南孟州人,江西师专退休教师,副教授,任教期间曾担任过鹰潭教育学院中文系主任和学院教务处副主任。是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西文艺理论家协会会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鹰潭作家协会会员。著作有长篇纪实文学《芦甸评传》、散文集《读书杂谈》、散文集《守望》,参编《芦甸诗文选》《天涯三人行》。近几年在海内外华人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二百多篇。《芦甸评传》填补了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芦甸研究的空白。《读书杂谈》被中国伯乐文学研究所评为一等奖。论文《和谐伦和整体观》被收入《海峡两岸道教论坛文集》,与张炜合作《龙虎山文化的界定及其特征》为2015年炎黄文化研究会六省大会论文集采用。近期主持编纂《道文化纵横谈》(40万字,沈阳出版社出版),又协助编辑《月湖政协》文史部分。

菊野文化传媒编辑部组员

诗词: 

大筱   罗学贵  北地梅香

诗歌: 

钟金洲   槐花飘香 

湘子  新新  五月雪   

组稿:

罗学贵   湘子  剧明水

 徐志杰    秋实

主播:深谷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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