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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似一团火,散若满天星

 老沈阅览 2021-02-07
                                 肖遥

我住的地方,楼下是个小托管班,每天早上送孩子的时候,总有几个孩子嘤嘤嘤哼哼哼,哭得令人心烦。可听得久了,会发现,有的哭声让人发笑,因为能听出来明显是在假哭;有的却是真的悲伤,听得我都想下楼去抱抱孩子。托管班老师哄孩子的办法是,孩子们到齐了,就领他们唱一首儿歌。其中有一句是老师领喊“小猫!小猫!”孩子们齐声应答“喵喵喵”;老师领喊“小狗!小狗!”孩子们齐声高呼“汪汪汪”。于是,那些哼哼唧唧淹没在学猫叫学狗叫的声音里,哭泣的孩子脸上挂着泪,嘴里机械地跟着其他孩子喊。这种集体的欢呼是有感染力的,喊着喊着就忘了自己的小情小绪伤春悲秋,喊着喊着就投入狂欢的海洋不可自拔,喊着喊着就发现自己振作了,跟着大家一起投入一天的学习工作中去了,那些毛线样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随风飘散无影无踪了。

记得去年9月1日的傍晚,我和我家新晋大学生去散步。这种散步差不多从她高考完开始,持续了一个多月,而且也将在一周后她去上大学时结束。我俩同时发现那天有点不一样,安静了许多,我恍然:“开学了,小孩子们都被那个叫作业的东西捆住了呀。”大学生感慨,这是她上学这么多年唯一不用写作业的9月1日。我还记得大学生第一天上幼儿园,娃还没咋哭,我就哭得不行了,哭着跑去上班,心里演了一百集韩剧。娃的奶奶不放心,跑回去趴在教室的后窗上窥视,看到娃拿着一个缸子哭得很无助。不知为何,近20年过去,我还忘不了奶奶说的“拿着一个缸子”那一幕,就好像我亲眼所见一样。

缸子这个道具使得这个悲情的剧目更加伤悲了。那个时候的娃呀,许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啥也抓不住,只好抓住一个缸子?我甚至猜想这可能是老师的一个心理测试:如果孩子把缸子扔地上,任水洒一地,说明这孩子是真崩溃了。如果孩子哭着,却把缸子端得稳稳的,说明这孩子是有承受力的,哭着也会把这个难关扛过去……我脑补了这么多,却一直没有机会问她。她比我忙多了,忙着与一轮又一轮的培优班和作业厮杀。现在,终于有机会跟她细细讨论这个疑惑。大学生说,我记得当时哭是因为不爱喝水,老师发了一缸子水,我又不想喝,又不能倒,就气哭了。

转眼之间,这些从前哭着不想去幼儿园的娃们都高考完了。孩子班级群里发了一张电子版全国地图,上面绘着全班同学的录取大学,名曰“蹭饭图”,图上写着“聚似一团火,散若满天星”。我家大学生对前一句存疑,认为自己的高中学习压力太大,过得不是太愉悦。不像另一个学校的她闺蜜,高中里交了很多朋友,同学感情都很好,那才真的是聚似一团火。她感慨,和他们学校只晓得“比学赶超”的紧张氛围相比,人家的青春才叫青春。好在,青春还很长,在大学里,应该会有一个热烈的青春吧?

去年暑假,是我家大学生最忐忑也是最惬意的一个暑假。每天一睁眼,就抱着手机围观闺蜜们的“怡红院姐妹团”群动态:姐妹A考上了家门口的大学,在疯狂玩游戏,一想起选择复读的姐妹B已经被关进补习学校,顿感惭愧,觉得对不起寒窗苦读的姐妹B。姐妹C和D“君向潇湘我向秦”,C已经启程去了南方的大学,说天太热,自己已经变成铁板烧肉。去了东北的D说自己穿着毛衣还瑟瑟发抖,看到淘宝的“反季销售绒衣”心里很纳闷,这哪里是反季?这是应时好吗?姐妹E临行前好几天都沉浸在伤感和悲壮的情绪中,仪式性地连吃几天三秦套餐——凉皮、肉夹馍、羊肉泡馍胡辣汤。我家大学生在底下留言“满上”。我说啥满上?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吗?大学生说行李满上呗。

我也抱个手机,用给娃买东西,来缓解娃即将离家的焦虑。有那么几天,拿起手机就选床垫、选床垫,手机都握得发热,手机要是个人,估计也累得闪腰、岔气、老眼昏花,可是我这个挑花了眼的老母亲还是乐此不疲。心里还不免遗憾,娃去的是南方,不像北方,可以尽量厚得铺。各种海绵、记忆绵、乳胶、羽绒、羊绒……什么暖和上什么,只要娃身上不冷了,心里就不冷。可是她去的是南方,我就有点不知所措,亚麻、蚕丝、竹纤维?再凉爽的东西,热起来也是没办法的,只能缓解,不能消除。这是不太容易的一种表达,让人感到凉爽,肯定不如让人感到温暖容易表达,从情绪上说,节制、降温,总比释放热情的技术含量高。这就像送娃去上大学这件事,明明离别是件伤感的事,可她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去了,你只能忍住不适应,忍住难过,理性看待,甚至装作祝福和开心的样子。

娃的同桌去东北上学,她爸爸扛了3件行李、被褥送她,到机场托运费就几百元。我说这些钱网购新棉被,买的被子够全宿舍用了,还包邮。我和娃当笑话哈哈哈了一番,回头一想,这也是一种表达吧,这个爸爸扛着被子千里送娃的时候,这种重量和烦琐,也缓解了他即将变成空巢老人的难过和无措。所以这个爸爸甘愿花钱受罪,觉得这样孩子才能暖和,自己才能心安。多年以后,那个孩子想起上大学时候爸爸给扛被子的情景,应该比快递得到的情感传递要深厚浓郁吧。

可我家大学生却不愿意成全老母亲的心意。她说别折腾了,我们学校军训不许铺床垫的。临行前几天,我俩就这么坐在客厅里各自抱着手机,她看新老同学们的状态,我在淘宝上溜达。有时候,我俩呱啦呱啦说不完的话,有时候,话不投机半句多。可即便这种相处方式也没几天了。其实自从娃出生以来,就没怎么离开家,时不时离开的那个人是我。娃被作业捆在家里动弹不得的时候,我见缝插针地出差、出游……好吧,现在轮到娃考得远远的。

写到这儿,听到楼下的小孩子们在齐声朗诵“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很欢乐的声音。推开窗户,深秋的一场雨,在催促着前几天刚刚黄灿灿登场的叶子们,离开吧,飞扬吧,最后跳一场舞谢幕吧。叶子们有的不甘,有的流连,有的在枝头颤动,一阵狂风吹来,它们高高飞上空中,旋转着、飞舞着。这是它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离开枝头——这种聚散,无论是人生,还是叶生,都很壮观、很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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