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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启高)“逃兵”老王打鬼子的故事

 馨梅居士 2021-02-07

“逃兵”老王打鬼子的故事

文/卢启高

一九四六年初春,我老家原中沙乡白丝村一社小地名松树沟来了两个国军的“逃兵”,一个姓王,一个姓顾,两人都四十来岁,时间长了,当地人就叫他们为“王老兵”“顾老兵”。两年后,“顾老兵”听说自己的姐姐还在,就悄悄地回去找他姐姐去了,留下“王老兵”在松树沟住了十几年,后因病去世。当地老百姓将“王老兵”埋在了松树沟环山的一个土丘上,至今小坟仍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王老兵”叫王绍宣,字德章,国字脸,平头,虽然周身有伤但身体还很结实。他体重八十多公斤,身高1.75米,一口河北口音,有些普通话的味道,说起话来我们还是基本听得懂。据他本人介绍,他在家里排行老大,家有父母及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都各自成家。老家住在河北省南边与山东交界的大榆树庄,他是在村庄里教娃娃念书的,是一位教书先生。

      我小时候,家里还算基本上吃得起饭,父亲就送我在邻村小地名叫 “高埂子”的地方读私塾。一九四六年春天的某天,我听松树沟赵联杰同学说,他们家里来了个做手艺的姓王,是专门打鬼子的,给他讲了许多打鬼子的故事,他还绘声绘色的学着姓王的讲了几段,但始终是东拉西扯,残缺不全,但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

      虽然我家离松树沟不远,但放学后要回家帮助家里放牛、拾柴、煮饭、喂猪等家务,晚上还要复习功课做作业,所以想听姓王的讲打鬼子的故事就一直没能如愿。

我真没想到的是,就在当年冬季的一天,姓王的忽然来我家了。当时我们刚放了寒假,我在家里帮助大人做家务,我们农村老人都很好客,热情地接待了他,亲切地称呼他为老王。老王到我家来,实际是来我家买竹子的。老王会篾匠手艺,即会编背兜又会编簸箕,还会编烘笼子,(烘笼子也叫烘笼、烘笼兜,是用竹子来编成一个高约20cm,直径30cm的园状形的小提蓝样式,底部放一小沙锅,内装木炭引燃,作冬天烘烤手、腳御寒之用)。当时的农村家家都比较贫寒,无人烧得起煤炭,烘笼子就成了家家应备的御寒之物。老王所编的烘笼子即好看又乖巧,深受大家的喜爱。        

老王来我家买竹子就是要编烘笼子到街上去卖,以便换得几个零花钱。当时我父亲就砍了竹子请老王帮我家编了几个烘笼子,在老王给我家编烘笼子时候,趁我父亲外出上山劳动时,我觉得正是我打听老王讲打鬼子的大好时机,我就央求老王给我讲打鬼子的故事。老王一边给我家划竹编烘笼子,一边就给我讲起了他打鬼子的故事。

随着老王的讲述,一幅幅血与火、生与死,鲜为人知的抗日画面呈现在我的眼前。

      “我的老家在河北省南边与山东交界的大榆树庄。”老王说,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后,我们河北人首先遭了殃,日本鬼子来打我们村庄的那一天,大约是早上十点钟的时候。我当时在村里教书,那天没上课,我外出办事回来,刚走回半道的时候,就发现中央军和小日本鬼子已经打起来了。枪声、炮声响成一片,我心里十分害怕,不敢回家,只好在一个小山包的小树林里隐藏下来悄悄地观望。当时,鬼子有二百多人,且武器弹药精良,中央军只有一百多人且武器也差。战斗打响以后,双方在村子里的东西方对峙开战,仗打得很激烈,从上午一直打到近半夜时分。日本鬼子被打死了五六十个,中央军牺牲了三十多人,最后村庄被日本鬼子占领了,鬼子见人就开枪,见房子就烧,整个村庄完全成了一片火海,尸横遍地。全村庄三百多号人口,除外出未归和逃出来的总共不到八十人,其余均被日本鬼子杀害了。我家就惨了,我弟弟、妹妹家全被杀害,我父母、妻子、儿女也全被枪杀,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活着。日本鬼子为什么连我们老百姓都不放过呢?老王说,日本鬼子侵略我们的国家,一是要霸占我们的国土;二是说我们老百姓只支持我们的国军不支持他们。试想我们老百姓不支持国军,难道我们要去支持侵略者吗?

      当时只有十一岁的我,听到这里震惊了,眼里含着悲伤的泪花,对惨无人道的日本鬼子油然而生憎恨之情。

      “我在小山包的小树林里躲到第二天深夜,水米未进的才摸索着悄悄地回到了村庄,只见除了日本鬼子外,一个乡亲都没有,看到的遍地是乡亲们的尸体和房屋的残垣断壁。”老王继续他的讲述,我的家没有了,我的亲人没有了,面对着亲人们的尸首,我的心碎了,但我一滴眼泪都没有了流出来。我的心在燃烧,心如刀铰,心中只有亲人、儿女被杀害的血海深仇。我鼓足勇气,狠下决心,走,老子要报仇,要雪恨。老子就是在打鬼子的战场上战死,我也心甘情愿。过了两天,我和幸存下来的老顾等六个人经过两天的查找,终于找到了国民革命军。我们报了名,参了军,我们下定决心一定要英勇杀敌,多杀一个是一个,杀死两个算一双。

      当时只有十一岁的我,听到这里非常感慨,换作是我,我也要去报仇,也要去杀鬼子。

      “八年的抗日战争,其实我打了八年多,具体的我也讲不全了,但许多事情让我刻骨铭心。”老王眼里满是泪花,好像又回到了那战火纷飞的抗日战场。

      参军后,我们没进行过训练,发了枪后,班长教我们怎样打枪,然后就直接上战场了。在多次战斗中我先后被打散三次,打散了又去找部队。原来我在93军,第三次打散后,没找到原部队,就参加了82旅21团2营,但凡只要是打日本鬼子的部队,我不论是哪个部队都可以,参加82旅后,打过几仗,并当上了机枪连的机枪射手。

      我一想到日本鬼子杀了我的全家,杀了我们村庄三百多口人,我心头的恨,根本无法表达出来,我就在战场上去发泄,现在说起我也感到满足了。我杀的鬼子何止是三百多人,起码三千多人也不止(具体杀死多少鬼子谁也说不清楚) ,我当了几年的机枪射手,心头有恨,我的胆子越来越大,如果鬼子离得远,我就一声不响隐蔽好原地不动,等鬼子近了,我才快速扣动板机,那机关枪就“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的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的一排排地扫射,那鬼子是一片一片的倒下。看到鬼子倒下了一大片,我那心里甭提有多高兴哟。我也放过几次大炮,放大炮关键是要描得准,指着鬼子人多的地方,手一拉引炮线,大炮在鬼子群里开了花,那就要报销他妈的一大堆。

      当时只有十一岁的我,听到这里我也跟着老王心花怒放,好像自己也参加了战斗,打死了许多小鬼子似的。

老王又说:“我在部队时,上级领导说我有文化,叫我到营里当文书,我不干!”我想我是来当兵杀鬼子的,要多杀鬼子才解我心头之恨。后来还被上级领导批评,说我不听安排。

      老王讲到这里时,我爷爷从山上干活回来,听着老王讲打鬼子的事,还专门切了红糖茶(茶里放红糖,在农村是高规格待客的茶水) 给老王喝。爷爷说“老王啊!你打了这么多年的鬼子,你不觉得危险吗?”老王喝了口茶说:“老人家啊!哪里不危险哟!要说起来三天都摆不完,我随便给你举两个例子吧!”

      老王喝了口茶接着说,民国三十年(1941年) 的夏天,在山东的柴家庄里,天刚下过大雨,日本鬼子来攻打我们。我们部队的侦察连侦察到了,我们就主动将战场前移三里地,天还没亮就和鬼子开了火,一直打到当天下午才结束战斗,那是在一大片庄稼地里打,双方伤亡都很大,最后我们的大部队来增援,也不知把鬼子打跑到哪儿去了。后来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一个小鬼子,我的机枪子弹打光了,我随手在地上捡了一支步枪来和小鬼子打,基本上双方都是同时扣动板机的,但双方的枪里都没有子弹了。小鬼子就跳起来用枪上的刺刀向我刺来,我也举枪奋勇还击,就这样打了十几个回合,双方的枪都打断了。没有枪了就用拳头打,双方抱着在地上滾打。在一人高的玉米地里一个爬上来,一个爬上来就压着滾下去的另一个在地上相互撕扯、滾打、扯耳朵、卡颈脖,谁在下面就有可能死路一条。后来,凶残恶毒的小鬼子把我压在下面卡住我的脖颈,我想这次完了,我吞了一口气,将双腳慢慢朝胸口上弯曲,想到了被他们杀害的父母、妻子、儿女和兄弟妺妹,想到全村庄遇难的乡亲们,我乘其不备,用腳磕膝向上一顶,再用双腳使用全身所有的力气朝前-踢,小鬼子被我踼了出去一米多远,鬼子头部撞在了一大块石尖上,小鬼子就拜见阎王老爷去了,我也昏死了过去。后来是部队打扫战场时才将我送去战地医院,我醒来时是第二天上午了,我终于坚强地活了下来。

有一次是民国三十-年(1942年) 的冬天,我们的部队在江西奉命坚守一山头阵地,一直打了三天三夜,战士们没有吃过一顿热饭,只吃了生红苕、苹果、玉米粉、红苕丝和野菜。打到最后我们还是保住了阵地,敌人丢下了两百多具尸体后落荒而逃,而我们营也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兵力了。

      再一次是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 的夏天,眼看处处打败仗的小鬼子,知道自己的命不长了,仍然穷凶极恶,继续烧杀掠抢,屠杀我人民群众。当时,我所在部队的21团和鬼子的一个团在抗衡,下午时分,我在不远处发现我们团的机枪射手牺牲了,我弯着腰从战壕里跑过去拉开战友的尸体,接过机枪一阵猛射,几乎接近阵地两米地方的约有四十多个小鬼子立即毙命。后面的鬼子不甘心失败,又有约三十多个鬼子分散向上包围上来了,我身边只有五六个战士使用的是步枪和剩下的几枚手榴弹,我看敌众我寡,我就停止射击,将子弹压好。小鬼子认为我这机枪手中弹了,就蜂拥上来,等敌人离我只有一米多远的时候,我一扣动板机左右扫射,就剩后面几个逃跑得快的小鬼子没命地逃脱,其余的小鬼子都做了我的枪下鬼。

      最危险的有一次是我们正在换阵地的时候,鬼子的-颗子弹射进了我的胸口,说来也怪,子弹在我的胸内转了个弯,从胸部进去从我的左侧肋骨中穿了出来。我爷爷说:“老王啊!你命真大!”老王说:“我啥子命大,我后来想了一下,应该是当时我正在转身,枪子儿在我的体内转了个弯 ”“也许是老天爷不收我,他说我的深仇大恨还没报完,要留着我继续打鬼子吧!”当时我流了很多血,营长叫我扑下去堵住伤口,我没听营长的,乘敌人枪声一停的空隙,我仗着人高腳快,跳起来迅速退出阵地,同我一起当“逃兵”的这个老顾就把我扶着去战地卫生队包扎伤口去了。后因我失血过多,内脏受损,害得我在军区战地医院住院三个多月。

      当时只有十一岁的我,听到这里我深感佩服,老王在我的心目中的形象高大起来。

老王又接着又说,在抗日战争即将胜利的前夕,我已由士兵升为班长,班长升为排长,后又提升为连长。老王边讲边望着我问:“小老弟,你知道连长是什么官不?”我说:“不晓得。”老王说:“小老弟啊!这个官挺神气啦,指挥一个连打仗,就是阵地指挥官,部队还给我配了一个勤务兵的 。”

     老王还说,我打鬼子大小战斗不知多少次了,少说也有七、八十次吧。我一身负伤三十多处,头顶上被掀起两块头皮,眉毛也少了半截,幸好我这些伤都是皮肉伤,子弹从胸口穿进去那一次是最重的伤,看来阎王不收我,要我报仇雪恨,打小鬼子喽!

     老王接着又说:“我虽然是连长,但我这次当了‘逃兵’。”老王说他当“逃兵”,说起好像还挺光荣的。其实,当时我也不知道什么是“逃兵”。我爷爷就问:“老王啊!你真是逃兵吗?你还是个官为什么要逃呢?”老王回答说:“大爷啊!你有所不知,我打了八年多的仗,只打小日本鬼子。我们从河南、河北打到江苏,打到湖南、湖北、最后打到陕西,再到四川。打完了小日本鬼子,可是上峰来令,要我们部队奉调北上去打共产党的部队。我们在部队时,多少听到一些关于共产党部队的情况,我们是打小日本的,人家共产党也打小日本,我们只知道共产党部队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纪律严明,一切都为老百姓着想,我为啥要去打共产党呢?”事后,我和同乡老顾悄悄地一商量,就从部队偷偷地跑了。我们俩人跑出来后,换了衣服装成流浪人,专捡乡村偏僻的小路走,一路靠打零工和讨饭度日,我经过内江、泸州、三岔河、箭竹坪、磨盘口、黑箐沟才到了你们这里。老王同时要求我们不要把他当“逃兵”这件事说出去。他说,部队要是把他抓回去,肯定是要挨枪毙的。

     当时只有十一岁的我,听到这里,从心里真的太崇敬老王了!

老王这人也许是在战场上磨练多了,显得有些苍老,所以人们都叫他老王,如果两个以上老王在一起,人们就叫他“打鬼子的老王”。老王当时一直是住在松树沟赵联杰家,他勤快实诚,随便走到哪一户人家,见事就帮忙,还会写写算算,村人有求必应,平易近人,一说一个笑,大家都喜欢他,每年农历的九月初三,家家户户都要去给“打鬼子的老王”过生日做寿,老王便很高兴地置办酒肉招待乡亲们。

      “打鬼子的老王”常说,他一辈子最伤心的事是日本鬼子毁了他的家和村庄、杀害了他的亲人和乡亲以及同胞;他一辈子最得意的事是他亲手杀死许多穷凶极恶的小日本鬼子。

      “打鬼子的老王”在松树沟和乡亲们生活了十多年,在一个冬天里不幸病故,享年五十八岁。乡亲们都说老王是个好人,老王是个打鬼子的勇士,老王是一个真正的抗日英雄。

      凭儿时的记忆,回想着老王打鬼子的故事,享受着今天富裕、美好的生活,我默默地向这位“打鬼子的老王”致敬!

·  END  ·

      主编 | 余显中 

      责编 | 万中华 

      编辑 | 陈言熔    李  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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