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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 | 花儿与少年

 圆角望 2021-02-08


早晨,大队支书在喇叭里喊,趁着早凉,赶紧下田服侍棉花。服侍得好,棉花满仓;服侍得不好,泪眼汪汪。
  
天麻麻亮,母亲带着少年出了庄台,来到棉花田。早上露水最旺,虫子最活跃,趁着早凉一捉一个稳。这叫虫口保棉、虫口夺棉。母亲说,就指望收了棉花,为少年添做新衣,为外婆家的表姐置办嫁妆呢。
  
少年第一次捉虫子赚工分,掩不住高兴劲儿,从篮子里拿出瓶子就要往田里跑,被母亲一把拉住。母亲知道少年身子骨娇弱,棉花地里花斑蚊子凶得狠,一咬一个大疙瘩,又疼又痒。母亲舍不得少年受这样的苦,从篮子里拿出一张塑料薄膜,将少年从胸口一直裹到脚。
  
母亲将麦乳精瓶子挂在少年胸前,叮嘱少年,在棉花田里要轻走慢移,不能折了枝叶,碰了花朵,落了棉桃。少年懵懵懂懂点着头。
  
少年走进棉花田,淹没在绿海之中。少年一手轻轻将叶子翻开,一手用小镊子将虫子镊住,毛茸茸的虫子扭动挣扎,少年把头扭向一边,慌慌张张地将虫子放进瓶子。等捉了十几只虫子,少年的心才稍微平静,不再紧张害怕,动作也熟练起来。少年很快发现,用镊子捉虫子速度太慢,把瓶口对准虫子,一抖、一刮,虫子就掉到瓶子里。再过了一会儿,少年也学着母亲,尝试用手捉虫子。身上的薄膜密不透风,不一会儿少年已经一身汗。
  
远处传来农技员红树收虫子的声音。母亲告诉少年,日升三丈高,虫躲三里远。她将自己的瓶子递给少年,吩咐少年把虫子交了,到田埂上歇歇,吃点儿“接晌”。
  
红树摊开小薄膜,倒出虫子数起来。数完,拿出小本子记上数目,拎起薄膜的两只角,将虫子倒进蛇皮袋。红树临走之时好像叮嘱什么,但末了只是摇摇头。
  
少年想起母亲前几天说的事儿,红树定亲了,是他妹妹红花做的交门亲。少年与红花一直是同桌。少年胳膊经常超过三八线,红花就用钢笔尖在少年胳膊上轻轻一刺,留下特别显眼的小墨点。做作业,少年也是等红花做好了,抢过去就抄。有几次红花故意将答案写错,待少年抄好交了作业本,她再到组长那儿将本子拿回来改答案,急得少年来回跑几趟,气得直瞪眼睛。多年来,这一对小同桌很少说话,但眼神之间好像有一种默契,那浅浅萌发的情愫,像初春蜿蜒的河水静静流淌。
  
前几天,红花突然退了学。少年的课桌肚里,多了大半瓶墨水,是红花前几天用锅底灰做的。想到这些,少年的眼里多一分落寞。母亲盛放在篮子里的米饭和炖咸肉已然没有了吸引力。少年回到田埂上,脱下薄膜铺在地面,躺了下来,捉虫子的空瓶置放在旁边。少年发呆似的盯着,仿佛要从瓶中看到什么……
  
雪白雪白的棉花盛开了,母亲带着少年拾棉花,一袋袋小山似的堆在田埂上。挂桨船突突地响着,将棉花送往公社的收花站。
  
大年三十晚上来到了,母亲给少年和哥哥换上新棉花纺纱做的新衣裳。年初三,迎亲的轿船驶来了,表姐穿着大红嫁衣。母亲准备的两床棉花被,做了嫁妆,高高叠放在船舱。鞭炮一声声响,表姐挥着手,走出外婆和姨妈们的泪眼,消失在河道的尽头。
  
天上的云飘过来了,像花;
  
地上的花开了,像云。
  
花与云之间,是微微浅梦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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