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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非的读者们，你们好！又逢春运。今年各地要求“就地过年”，但能不能安心“就地过年”，那就因人而异，因地而异了。 大约十天前，伴随“凭7日内核酸测试结果回乡”而来的，是各地努力出台各种优惠政策，希望流动人口能够尽量就地过年的新闻通报。 我不由得感到一丝欣慰：政府机关和大型企业，终于开始追求用人性化的方式，用奖励的方式而不是一味堵缺的方式来引导老百姓的行为，这应该被视作一种进步。 这其中，就包含了那条在京过年可免费领20G流量的好消息：虽然不多，但也算是一种诚意。 然而昨天（2月7日）上午我看到流量发放的具体细则时，深切感到了自己智商低下的悲哀：原本对这20G流量就没太大指望的我，此刻真的感受到了那句流行语：“伤害不大，侮辱性很强”！ 我们先看看十天前北京市多么喜大普奔地公布这条消息：
听上去是不是还挺有层次、琳琅满目的？ 但是看看公布的具体领取措施吧！ 以北京移动为例： 发放对象：北京移动用户 领取时间：2021年2月3日0时至2月7日24时 使用时间：2021年2月11日0时至2月17日24时 我看到这里简直想笑：本来就不值钱的20G流量，不光限时5天内必须领取完毕，还限制在一周内用完。小气也该有个额度。 一直说地大物博、泱泱大国，怎么一到给人民群众发放福利的时候，就成了抠抠索索，“地主家也没余粮”的腔调了？ 骄傲那么半天！ 何况最侮辱人的是：还仅限北京移动用户！ 河北用户，你虽然在北京上班，你领不到这20G。 江苏老乡，虽然房子买在燕郊，但如果手机号还是老家的，你享受不到这20G。 当初的新闻通告文本是这样写的：
我以为是什么？我以为是责令三大电信运营商确保每个在网号码都可以领取。 却没想到必须是号码归属北京的电信运营商才能领。 我也真的是服了。 我不知道领了这20G流量的用户是不是就乐开了花。但是我可以确定，那些从天南海北、五湖四海到北京打拼的流动人口，一定被这满满的恶意，给弄得吃不下饭。 北京这条规定，真的是为了留住外地流动人口？还是为了羞辱他们没有户口？ 哼，我冷笑。 2018年末到2019年初，我当时正在第四次创业。上海的澎湃新闻找到我的公司，想委托我们开发一款关于春运返乡的小型网页游戏。这款游戏描写的是骑摩托车回乡的艰辛，玩家需要驾驶摩托车避开各种障碍，克服雨雪造成的困难，平安到家。 我带了两个人跑到延安西路澎湃新闻的总部，跟他们认真讨论了游戏的设计。最后说到价格，我说我们的成本大概是六万块钱，但我们就收五万。澎湃新闻说，预算比这还要少。 最后谈成是两万还是四万，我现在真的忘了，但肯定是亏本的。 为什么亏本还要做呢？一方面是考虑到我们公司的名字可以出现一下，另一方面就是考虑到澎湃新闻这个关于春运返乡的选题非常好。中国常年在外务工的流动人口很多，其中农业户口占了绝大多数，这些人的返乡，每年都是一次规模庞大的人口迁徙，他们的流动甚至塑造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我们有必要向他们致敬。 这就要说起，不记得是哪一年的春节，我在央视频道看到了关于“铁骑大军”的纪录片。 故事的主角都是生活在你我身边的平凡人，春节来临，很多人买不到车票，于是他们聚在一起，带上家人孩子，备好年货和干粮，骑着摩托车走上返乡之路。 那些年的春晚演过什么，我已经淡忘，但这些拖家带口顶风冒雨日夜兼程的普通人却留在了我的脑海里。 很多键盘侠不理解，高铁现在也开通了，车票又不贵，为什么还要用这样风餐露宿的方式？微信随时可以联络，来个视频也费不了多少流量，为什么一定要赶过年的时候回家？ 也许键盘侠们觉得返乡者们很傻，但如果你是一位远离家乡，漂泊在外的人，就会明白他们的选择是为了什么。 没有什么比回家更能令人激动。 没有什么比回家更能让人充满温暖。 返乡者都说，只要能和家人团聚，路上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我看过另一个“铁骑回乡”的片段：留守的姐弟俩，早就在村口盼着父母的归来。当黄昏来临，爸爸妈妈终于出现的时候，孩子们别提有多开心。 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比得上看到久别重逢的妈妈那么快乐；世界上也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能比依偎在妈妈的怀抱里更加幸福。 可是甜蜜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又到了父母返回城市打工的时候，妈妈提着家乡的腌肉，趁孩子们还睡着，摸黑上了路。 妈妈眼泪直流，我看到这里，眼泪也直流。 难以想象姐弟俩醒来，发现妈妈已经不在了，那种绝望的心情。 所以，摩托车后座上载着的，不仅是返乡的背囊，更是一份份沉甸甸的乡愁。 一路上风尘仆仆，风餐露宿，翻山越岭……都是为了孩子。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去年，我看到《一席》有一集令人过目难忘的演讲。题目我记不清了，但我记得演讲者是一位外国经济学家。他说，世界上曾有很多经济发展速度很快的国家和地区，比如阿根廷、巴西、墨西哥，都曾有过黄金年代，发展速度一点不比中国差，但最终没有成功突破发展中国家陷阱。 为了寻找原因，研究小组做了很多调查，他们对比了各种可能的影响因素，包括体制、宗教、人种、地理、资本等，最后他们发现，读过高中的人口比例，与能否突破发展中国家陷阱有很大的关系，甚至有可能是决定性的。 演讲者举例，他曾连续多年访问韩国。在他最早去的时候，那时韩国有很多纺织女工。等到后来再去的时候，他发现很多纺织女工变成了办公室文员。韩国经济的起飞既需要大量熟练掌握简单劳动技能的工人，也需要很多掌握知识和专业技能的高阶人才。韩国人重视教育，重视再教育和学习成长，所以这对韩国不是问题。 但是情况在阿根廷、巴西和墨西哥并不相同。这里的人们没有那么重视教育，所以高中及以上学历的人口太少。这意味着在经济转型起飞到来时，缺乏大量的受过教育的人才，所以产业形态始终在低端徘徊。 演讲者紧接着告诉我们，他们在很多国家发现，一个孩子是否能够有足够的智力从高中毕业，也跟很多因素相关。研究小组又研究了各种因素后，最终发现：在孩子0-3岁的幼年阶段，有没有人给他读书讲故事，是影响孩子智力发展的最重要的因素。 中国人同样重视教育，没有哪个母亲不希望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但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读高中，上大学。而决定性的因素，就是父母的陪伴，和恰当的智力开发投资。 但这些，对于留守儿童来说，都是奢望。 可能很少有人知道，中国城市孩子上过高中的比例占93%，比美国还要多。 但是可能更少有人知道，中国乡村孩子只有37%走进高中教室。 这份2013年做的调查揭示，我国乡村与城市的教育两极分化和上世纪80年代的墨西哥完全一样：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流动也会固化，甚至会遗传：今天的留守儿童15年以后，就会效仿他们的父辈奔赴城市。而他们的孩子将被抛下，成为新一代留守儿童。 所以，我不是站在一个传统佳节亲人团聚的立场上，来看待春节返乡的问题。我是从一个留守儿童需要父母的爱，父母的陪伴和父母的悉心教育的角度上，来看待这些问题。 铁骑大军每年骑车一两千公里，冒着出车祸的风险回家，驱动他们的是爱。有了爱的滋润，一个家庭就会逐步变得富足、丰满。有了爱的陶冶，一个孩子才能慢慢成长为一个身体健康，心性成熟的少年。 这，才是返乡过年真正的意义。 因为疫情，今年很多外地人不得不在工作的城市过年了。这是一个人力不可抗的因素，但这更是社会各界体现对流动人口的关心和爱护的时候。 这不是一种福利，而是一种补偿：补偿他们落空的心情，和缺爱的心灵。 陕西省发出公告，凡2021年2月份，在陕西省内各市就业未返乡的市外农民工参加线上培训时间超过36课时的，按每人450元给予线上培训补贴，所需资金从职业技能提升专账资金列支。 杭州做法更直接更暖心：直接每人发1000。很多选择春节留杭过年的非浙户籍务工人员已经收到了杭州市政府发放的千元现金红包。 同样都是地方政府，陕西和杭州作出了好的表率。表面上看财政多了支出，但买到的是人心是温暖，这是很难用金钱来衡量的，何况节约下来的抗疫支出相比之下可能更划算。 而像北京市这样，只给市内三大电信运营商用户发放必须在7日内用完的20G流量，这样小气的做法，令人深深叹息。 这其中体现出来的特大型城市对外地人的骄傲与漠视，恐怕比病毒，还要伤人。 其实，流动人口流入地政府，是享受了流动人口红利的。 因为流入地政府，既不用抚育和培养这些劳动力，又不用为他们养老。一个外地劳动力，比一个本地劳动力的长期成本低得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不趁这个机会好好款待一下异乡客人，真有点说不过去。 春运是否永远在中国大地上存在下去，尚未可知。 但让人焦虑地奔波在路上，长期让骨肉分离，抚养和哺育无法达成，天伦之乐无法享受，一定不是一种最优的安排。 我深深地期望，未来的中国，能给予每个劳动力更加丰润的报酬，让他们能够不用离乡背井就过上很好的生活，或者当一定要离开生养自己的故乡时，有足够的薪资可以负担把老人和孩子都带上的成本，或者当他们想要在另一个地方安顿自己的下半生时，这个地方可以无私平等地接纳他们，给他们足以慰平生的养老待遇。 那时，春运必然已经成为历史，而中国则是一个更令人安居乐业的中国。 希望我的这个梦，能够实现。 在那之前，我会一直在键盘上，舞动我的手指。 --- 全文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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