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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作家‖【老马付款】◆刘志发

 白云之边 2021-02-09

作者简介

刘志发,男,1984年生,黄石市、大冶市两地作协会员。2016年开始致力于散文小说写作,后专攻中短篇小说,多篇随笔散文登上过当地报纸和期刊。

  

 老马付款

1

眼下都过了年关,要不是等着在老马这要工程款,我一老早就随工人回去了。工人们把在这辛辛苦苦干了一年活的钱,等着我给他们结回去,是信任咱,咱可不能让他们失望。

腊月二十八日早上,我从旅社出来,吃过早点,就乘市内车到河东工业园蓝马集团下了。从我住的地方到蓝马有二十多分钟车程,我今天运气不错,出门就遇到了送葬的队伍,沿路两边净是穿着孝服的人,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我活了这多年,也早就听过“出门遇棺材,要发财”这句话,许是老天眷顾我,要老马今天打款我吧!在蓝马下车的我,一想到这好的兆头,心下就高兴,一高兴就不由得加快了我的脚步。

遵照以往的习惯,我先在门卫小卖部老板娘这买了一包烟。当我付烟钱的时候,我顺便问了一下马总这两天有没有来公司?她说,还没呢,去北京开会还没回来。我说,还没回来呀?今天都腊月二十八了,后天就过年了,我的工人还等着他的款子开工资的呀!说完我当即就后悔了,我不该在她面前说这些,要是碰到别人非得拿眼睛瞪我不可。她呢,倒挺随和,好像能理解我的心情似的,这不禁让我对她另眼相看。她说快了,最迟明天就能回来了。她的回答让我心里多少好受些。其实我也有收到马总去北京开会的消息,猜出他这一两天必定要回来,他总不能留在外面过年吧!

小卖部老板娘像是刚刚起来,蓬松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梳理,就被我叫开门了。她穿着一件贴身的粉色睡衣,显出粗短的腰身来,可能与北方人常吃地下水有关,一开口讲话就露出一口又黑又黄、糟糕透顶的牙齿。她是老马的一个远房表妹,因为和表妹夫赋闲在家,老马把他们安排在自己公司开了这家小卖部,也因为她和老马的这层关系,我觉得自己有必要要照顾点她的生意。我们每个星期都有一次会餐的,都是在她这拿的白酒,每当有新工人进场,也在她这拿棉被和一些生活日用品,但她给的价格偏高,与外面市场上相比。要不是看在老马的份上,叫我照顾下他表妹的生意,我是怎么也不会跟荷包里的钱老过不去的。

老罗,你要不要坐一下?她招呼我说。我说不了,进去公司转转。同时不由得往他们的睡房看了一眼,她老公没在家。然后我出了小卖部,刚没走两步,就碰到了在路边玩芭比娃娃的小卖部老板娘的二妞。二妞大概七八岁,鼻孔外挂着两道清鼻涕。小卖部老板娘一共有两个女儿,二妞排在老二。我问二妞,二妞,你这两天有看到你那当董事长的表伯父没?她吸溜了一下鼻涕说,他昨晚还在我们家打牌了呢!我听了心头为之一震,马上高兴地从袋里掏出二十元钱。给,拿去买娃娃,二妞。我说。我妈妈教我不能随便要别人家钱的。这是给你的烟钱。我说,看,刚在你家买的。说着把烟捏在手上亮给她看。谢谢叔叔!我说不用谢。其实我这个年龄当她爷爷都可以了,就笑了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快速离开小卖部老板娘家的二妞,向公司尽前头走去。我一边走着,一边脸色陡地起了变化,阴沉着脸,心中想道,好你个老马,联合着你表妹来骗我,原来你早就回了,一直窝在你表妹这打牌呢,也不提给我结工程款的事。给你打电话,你说在北京开会,等回来了再说。难道你是昨天才回来的吗?要是这样今天也该给我打一个电话商量款子的事呀,可是为什么要让你表妹说你还没回呢?我没动声色,也没惊动任何人。我还想求证点什么,偌大的公司园区看不到一个人,员工早就放假回家了。

我接下来想去拜访一个人,他一定还在,就是公司的库管高主管。高主管和我同岁,我们很谈得来,每当大家会餐的时候,我会吩咐厨房给高主管送一大钵子肉汤去。高主管的老婆孩子都在他身边,因此他很感激我,每当夜间起身巡查公司园区的时候,他也会帮我照看着些工地。从门卫小卖部到他住的地方,要经过一道我们修建的人工湖。我沿着大路拐进湖边的鹅卵石园林小路,不一会就到了,他正在门口打理两只杀好的鸡与鸭。

2

我还没走到他面前,就和他打起了招呼。我喊道,高主管,在忙什么呢?老罗,来啦!高主管放下手中的活,说,正好,中午在这吃饭。我没有立即回应他,走到他面前,小声问,高主管,老马是什么时候从北京回来的?听说昨天上午就回来了,下午在小卖部打牌就没挪过窝,一直到今天早上才散的场。听说牌打得很大,一场牌输赢在好几十万,老马怕输了有不少!他说,你可不要跟别人说是我说的,让他听到难为情!也是,高主管一晃跟着老马干了有十年,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彼此建立了很深的关系。

我说,怎么会。他回来也不通知我结款子的事,你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是真急得不行!他说,给他打电话了没有?电话早打了,这不,答应回来给办的,这下可好,人回来了,倒把我这事忘到爪哇国去了。我说。他接着给我出主意说,不如你现在再给他打个电话,看他怎么说。弄不好真把你这事给忘了说不定。对他说忘了我有点不敢苟同,那么大的一笔工程款哪能说忘就忘啊!当我掏出手机给老马拨打电话时,小卖部老板娘也一路小跑着来了。她来到我跟前说,罗老板,真对不起,这是还你的二十块钱。我刚听二妞说你给了她二十元的买烟钱,可是早晨我明明记得你给过来着,因此这钱我不能多要你的。她一边说,一边就往我手里塞。我说,除了买烟钱,应该还有其他事吧!其他事,她愣了愣,然后似有所悟地笑着说,对对,二妞给你说她表伯父昨晚在我们家打牌的事,我对你撒下了谎,不好意思,我这不是怕你找他要款子而打电话去催他吗,他今天早晨才走的,这会大概在家里休息吧!

我说,打不打电话催他是我的事,他也不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差我的工程款到底什么时候能给我解决?其实老马打不打牌,输赢多少跟我逑关系都没有,我只要我的款子就行。送走小卖部老板娘,老马的电话就来了,鉴于我跟他的合作关系,他又是工程的甲方,我始终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他说话还是十分地客气的。

喂,是我,马总,我是老罗啊!我说,你回来了吗?他说,回来了,老罗,工程款的事明天上午给你办,你先不要急,我刚下飞机,现在在外面处理点事。好的、好的!……得到答复的我显得非常激动,声音竟有些发颤地说,马总,那我明天上午八点还是到公司来,就在会议室门口等你,你看怎样?好,能行。老马说。

老马果然快人快语,我还没对他提出要款子一事,他就先说出来了,看来他心里有数。这使我感到欣慰。但是对他早先回来,昨晚打牌的事却作了隐瞒,事实他也不可能对我提起,换谁也不会。昨晚他们打的是一种比点数的牌,一共有五个人,连老马都算在内。第一个是蓝马公司的代理商人,第二个是老马学生时代的同窗好友,第三个是河东市场上做皮草生意的,第四个是附近村子供应沙石材料的地头蛇李东。他们是高主管夜巡时经过小卖部窗口看到的,高主管再告诉给我。

挂了电话,我高兴地对高主管说,老马同意了,答应明天上午就给我安排款子。听我这么说,高主管也为我感到高兴。他叫我进屋,说饭马上就好,这下我没有推辞,并觉得肚子真有点饿了。他的老婆在做饭,女儿在一旁看动画片,高主管是南方人,他们煮的饭菜很合我的胃口,我在北方吃过太多小麦食,这样就让我有了一种家的亲切感。吃完饭,我告辞了高主管,临别时,我还给了他女儿一百块钱,算作是即将来临的新年压岁钱。他们两口子很重视,一定要送我,我说不了,让他们留下继续吃饭。

我没马上出公司园区,而是沿着湖边鹅卵石园林小路去看了看我今年带领工人做的工程,走在曲折的白色花架与色彩艳丽的游廊上,欣赏着不远处黑色的石头假山,心中荡漾着满满的收获感。当我出公司大门时,看到小卖部的门已经锁了,心想过年了事情多,小卖部老板娘一定忙其他的去了。我看看时间,离中午还有近一个小时,就没有着急回旅社,而是去康家庄见了李东,他今年给我的工地供应了一年的沙石,我去找他总总账。他的材料款要从我的工程款里面扣的。

3

从蓝马到康家庄又要坐十来分钟车程,市内车走在车水马龙的国道上,像爬行的甲壳虫一般,这又不免让人想嗜睡。这快大中午的。不一会,我就在迷迷糊糊中被车里的报站器给叫醒了。在康家庄下车后,我没有立即去找李东,而是去了路口的一家小卖部,因为我想既然是上他家,就不能空着手去,总得提点什么。至于东西好坏那好说,况我是去找他对材料账的,说白了是给他送钱去,只要我一句话,以后我的工程款是可以不经过我的手直接从老马那划给他的,我给他提东西,纯粹是表示我的一点心意,他家不也有老婆孩子吗?!

巧的是我在小卖部碰见了小卖部老板娘的老公,小卖部老板娘的老公的基本情况我却很熟悉,他今年上半年在我的工地打过几个月的零工,因为他没事做,因为小卖部他老婆一人应付得过来,就来给我说能不能让她老公来我工地做小工。我说小工活很辛苦的,你老公能做来不?她说能。我说叫他过来。那段时间我们正在浇灌人工湖的混泥土,加夜班是经常的事,考虑到他是老马的表妹夫,考虑到他会开车,我就给他安排了一个开三轮运混泥土的活,活还算轻松,事不是很多,正好发挥了他的特长。我给他暂定的五千一个月,和我们其他的小工一样的工资。这很是让他高兴,以至于他一见到我就很是热情地给我打招呼,“罗老板”一直叫个不住,我喜欢人家捧我,心里听了自然好受。

罗老板,你怎么来了?小卖部老板娘的老公说。我听了很是吃惊,就说,咦,小李,你怎么也在这?你不回家过年呀?他说,这店子是我爸妈开的,回来陪他们二老一起过年来了。哦,原来你是康家庄的,我说,你知道李东家怎么走吧?他说,你找李东呀?他家顺着这条主路往前走两百米,再右拐能看见一栋红色的别墅,那就是。我让他提了一箱牛奶给我,付了钱看见他没什么事,就大方地给他说,走,带我一起去。他很痛快地就答应引我去了。路上他忍不住问我,罗老板来找东哥有什么事呀?哦,来找他总一下工地的材料款。我爽快地对他说。哦——他复又拖着长长的声调应和着。

我故作神秘、装作毫不知情地小声问他,小李,听说李东昨晚在你家陪马总他们打牌,马总一人输了有好几十万,是真的呀?他说,是真的,东哥一个人赢,最后散场的时候,他是抱着钱走的。那么厚的一沓钱哪,在他的胸前叠了有好几摞。呦!我不由得惊叹道。在听小李介绍完李东赢钱的情况后,我又不无为老马输钱感到担忧,看来小李和高主管的说法一致。我在想老马的工程款还没给我呢,他就输了那么多的钱,万一……我没敢继续往下想,叫我如何给辛苦了一年的民工兄弟们交代呢,他们一个个望眼欲穿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尽管我在这住了有半个月了,他们还等着我的钱给老婆孩子买新衣服,和给家中置办年货的呢!

在小李的带领下,我见到了李东。他见我还提来了牛奶,就赶紧唤我吃午饭,我说吃了来的,让他无须客气,但他还是一个劲儿地邀请我,我恭敬不如从命,还是上桌陪他吃了一点儿。我们边吃边聊,话题不由得引到了昨晚他们打牌上,是我提出来的。听说昨晚你们在小卖部老板娘那打了一夜牌,我装作不知情问道,有没有赢一点?他却说没有,输了,并且是三家输,马总一家赢。李东的回答不免让我大跌眼镜,他跟高主管和小李说的完全不同、完全颠倒了。那么既然是这样,那就一定有一方是在说谎。我这人向来是抱着少数服从多数的观点,便只好相信高主管和小李他们说的了。

我这么说,并不是我就不相信李东说的,因为一件事情的发生并非空穴来风,既然有多人证实,就能看出它的真实与有效性。这么想后,我没有着急揭穿他,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他有没有对我说谎,自己心知肚明。就这样,在总完了材料账后,我告辞了李东。尽管他对我说了谎,但还算客气,他说现在这时节不出土产,要不然会给两提我带走的。尽管是口头上说说,但我也心领了。

4

离开李东家,已是傍晚,我在他家耗了太多时间,因此没敢作过多停留,就乘最后一趟市内车返回城区。车到城区暮色已近,能见到路灯渐次亮起,街边的行道树张灯结彩,灿烂无比,行人熙熙攘攘的,都被在搞年前促销活动的商家吸引着前去光顾。

此时的我已经饥肠辘辘,因考虑到只有自己一人,随便吃点什么都能对付。就着路边找了一家刀削面馆,点了一碗油泼面吃起来,在吃的时候我就想,明天腊月二十九了,不管要不要得到钱,我都要回家过年。回家过年我得带点东西,我不能空着手回,何况家里还有小孙子,他们是我的最爱,每当我有烦心事,他们叫一声爷爷,便能使我的心情立马就好起来。

吃完面,我没有着急回旅社,而是去了附近一家小商品市场。里面有的门面已经歇业了,大多数门面还在营业中。我选择其中两家经营儿童服装和成人服饰的店铺,从中各买了两套衣服,作为送给家里老婆、女儿和小孙子们的见面礼物。做完这些,我就拎着衣服回到了暂住的旅社,在卫生间里又迅速冲了个短暂的澡,既除垢,又解乏。一天的疲劳感立即消除了。我惬意地躺在异乡小旅馆雪白的床单上,身心竟感到从未有过的舒适,我的身体偏胖,入睡快,不一会儿,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从老马那结来了巨额工程款,心里那个高兴劲儿啊,可把我美的。我在想我除了开掉工人的人工工资,准备用这笔钱投资点什么,就在我绞尽脑汁地想啊想的,老婆突然给我出主意了。我们先后在老家碧桂园购置了别墅、换了凌志牌豪车、还把唯一的女儿送去私立的贵族学校就读……我们两口子把这笔钱办成了许多事儿,就在我们憧憬着今后的美好生活愿景时……

“叮铃铃、叮铃铃……”一串手机闹铃把我给吵醒了,我的黄粱美梦即刻也戛然而止,一看手机竟才四点多钟,窗外的天在路灯的映照下微微有些发白。此时的我感到口内生渴,于是起来用旅社的电热水壶烧了半壶水,用自带的茶叶一边泡茶喝,一边熬到天亮。我不由得打开了电视,电视画面到处洋溢着过年的隆重气息,看来辞旧迎新的脚步是越来越近了。

我回家的心也跟着空前地紧张起来。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展眼就到了早晨六点多,我起床洗漱后,看到离老马预约的时间还早,就整理了下当天回家的行李,又接着坐了一会儿,就出了门。坐市内车到蓝马下时是早上的八点多,老马早就坐在办公室一边饮茶,一边等我了。我刚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口,他就站起来招呼我。老罗,来啦,这边坐。我按他说的在茶桌与他相对而坐,他给我递上刚倒好的一泡茶。我们各自端起来喝了一小口,他就开始说到正事了。老罗,余下的工程款一起给你二十五万,你看行不行?他说。我说,马总,你这砍得也太多了,除开李东四万块的材料款,你还要再找我六万块呢!

他接着说,李东的材料款你不用管了,我给你二十五万块钱你能不能答应?这下我的心里就有点不能接受了,我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马总,那你还不如把那十万给我,加上那二十五万,一共是三十五万,让我来给李东结材料款不就行了嘛!

茶桌上的不锈钢电热水壶里的水烧开了,里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他摁了一下桌上的暂停键,水壶里的响声即刻就消失了。他一面给水壶添水,一面给我续上茶,同时也不忘给自己加满,做完这些,他提高嗓门说,老罗,人家工程完工了都要收回扣,你看,这是我自己的公司,我什么都没要你的。我没想到老马来这一招。他说,怎样,老罗,二十五万能行,今天就一次性给你结清。不行的话,那你明年再来拿。我不知道他说的明年到底准不准,因想着家里的工人还未开工资。纠结过一阵,还是我提出了让步。这时,李东挟着皮包进办公室来了,皮包鼓鼓囊囊的,我们相互打过招呼。李东就把皮包递给了老马,对他说这里面是二十五万,然后老马就从包里把这二十五万拿出来给了我。直到我接钱的一刻,才瞬间明白,原来高主管和小李说的是真的。老马这是管李东借的钱。在和老马结束谈话时,途中我上了一趟洗手间,我估摸着老马就是趁我离开的间隙给李东打的电话。

一下子拿这么多现金上路,心里慌得很,就让李东用车送我去了城区银行,是日下午我才坐上回家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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