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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读这篇 | 刘锡宏:童年的小黄河

 原鄉書院 2021-02-09


童年的小黄河

作者:刘锡宏

我从小喜欢水,尤其喜欢河水。每当我在河边散步,思绪总是会随着翻着细浪的河水,穿越过堆积在眼前的岁月,追溯到遥远的童年时光。这时,一条蜿蜒的小河就会伴着如烟的记忆清晰地显现在我的眼前——波光粼粼的河水,吟唱着低沉的歌;匍匐在水里的水草,伴着水流轻轻地摇曳着多姿的身段;岸边的柳枝垂到河里,随着河水的流动跳起了柔美的舞蹈;河边的那棵老榆树的树叉上,我的发小小康正在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着榆钱,绿色的汁液不时地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这条小河从我儿时的屋前不远的地方流过。不知是从哪里流来,也不知流到哪里去。

搬过来那天,邻居的小伙伴告诉我,这条河的名字叫小黄河。

啊,黄河?我睁大眼睛反问。

不是黄河,是小黄河。小伙伴纠正着我的说法。

望着翻着细浪打着旋那淡黄色的河水我在想,听大人们说过,中国有两条大河,一条叫长江,一条叫黄河。黄河很大很长,离我们也很远。这条小河之所以叫小黄河,它一定是连着大黄河的。小黄河的水,经过几千里的路途流到了大黄河里,最后又流进了大海。这么说,这条小黄河是连着海的。想到宽阔的无垠的大海,我的心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因为我的故乡就在大海的边上。后来才知道,小黄河跟黄河没有半点关系,甚至都不能算是河,只不过是一条人工挖成的引水渠。

小黄河不宽,底部也就三米左右,河岸的开口最宽处也不超过十米。河不宽,但是河水清澈充盈,河道在两岸的垂柳和榆树的辉映下,舞动着美丽的曲线从雅玛里克山的深处飘来,在我们的眼前画了两个优美的弧线后,又消失在茫茫的戈壁绿洲之中。

这条小黄河,伴着我在那里度过了从九岁到十八岁这段人生最为美好的十年时光。

驻留在我脑海中那个美好的镜头,就是我十一岁时和我的发小小康成为朋友后,在小黄河上玩耍的情景。

小康是三年级下学期开学时转入我们班的。由于我们俩的家住在长江路的两侧,每天放学时,我们都要一起沿着长江路走上一段,到了路口才分开。就这样走着走着,我们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我从小喜欢养兔子。我们成为朋友后,我从刚出窝的小白兔中选了一对送给了小康,小康乐得抱着小白兔直打转。我和他一起来到他家,把小白兔放进了笼子里,我们就开始到处找砖和泥砌兔窝。夕阳西下时,两只小白兔就快乐地住进了自己的新家。有了小白兔的联系,我们几乎是天天形影不离。一起去割草,一起去捡菜叶,一起观察小白兔的成长。因为养兔子,我们和小黄河结下了不解之缘。小黄河边野草茂密,夏天时,我们每天在河边割草喂兔子。到了冬天,小黄河结冰,我们就从小黄河边的蔬菜仓库捡被清理的菜叶,用冰爬犁顺着小黄河拉回来。

有一天,小康一大早就跑到我家,把门敲得山响,把我们一家从睡梦中吵醒。他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说:早上我给兔子添菜叶时,我在兔子窝里发现了一个毛茸茸的小小白兔,太可爱了!他做了夸张的动作接着说,我一动小白兔就逃回到洞里。于是我就悄悄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仔细观察,大气都不敢出。没过多久,那只小白兔又探头探脑钻了出来。过了一会,又是一只,又过一会,又是一只……我数了数一共出来了六只呢!我听到后,立刻穿好衣服,脸也没洗,揉着眼睛一口气跟着他跑到了他的兔子窝前。乖乖,白花花的一片小白兔把不大的兔窝挤得满满当当,我仔细一数,不是六只,是八只小白兔!刚断了奶的小白兔们似乎很贪吃,它们围着白菜帮贪婪地啃着,发出了悦耳的刷刷声音,像是细细的春雨。看到这情景,我拉起小康说,刚出窝的小白兔光吃白菜帮会拉稀的,走,现在正是榆钱最旺的时候,咱们给小白兔弄点好吃的。就这样我们来到了小黄河边,爬到榆树上一边看着风景,一边吃着鲜嫩的榆钱,一边撑着口袋为小白兔采着榆钱。

放暑假了,我们每天除了写作业,大部分时间都在小黄河边度过。小康的家离小黄河有两站路,每次当他来到小潢河边上时总是说,总有一天我会在小黄河的边上盖上一所房子,这样一来,到小黄河就不用跑那么远的路了。

我们在小黄河边割草,在小黄河边钓鱼,在小黄河里洗澡。中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似乎要把人烤出油来。这时,我和小康就会躲进小黄河的涵洞里。躲进了涵洞里,我们就把小裤头脱了晾晒在了岸边的树杈上。小黄河的涵洞是用很粗的水泥管铺设的,由于长时间水的侵泡,管壁上生长着细腻的青苔,因此,变得异常滑溜。我们光着屁股躺在涵洞的一头,水流就会慢慢把我们推向另外一头,既舒服又凉快,一趟一趟,乐此不疲。

涓涓的小黄河水,日夜不停地奔流。给我们带来了欢乐,也给我们带来春种秋收的喜悦。

有一天,我和小康在离小黄河不远的地方割兔草,在土产仓库的边上发现了一块二十几平米的空地上的草丛里长出了几棵向日葵的小苗,我突发灵感搂着小康的脖子问他,想不想种向日葵?那时家里没有多余的钱,吃零食更是一种奢望,想到香喷喷的葵花籽,我的嘴里开始溢满了口水。我用手指了指挤在一起刚拱出土的向日葵芽说,我们把这片地弄平了,把这些小苗移栽到地里其他的地方,到了秋天,我们就可以吃到自己种的葵花籽了,怎么样?好,说干就干。他兴奋起来,接着他望着这块坡地挠了挠头说,这坡地上没有水向日葵能长大吗?我拍了拍他的脑袋指着不远处的小黄河说,那么一河的水还愁没有水?

就这样,在我们的辛勤劳动下,一片平整的土地出现在了野草丛生的仓库边上。平整好土地,并且把那一窝向日葵苗小心翼翼地移栽到了新开垦的土地上后,发现还有三分之二的土地是空着的,于是我们开始想办法寻找葵花的种子。

我俩翻了半天的口袋,每个人从口袋的深处掏出了一个一分钱的硬币。拿上两枚硬币,我们一路奔跑来到了商店买生葵花籽。因为钱太少,售货员说啥不给卖,我们软磨硬泡,售货员总算是收下了钱。他说太少没法称,就伸手在装葵花籽的袋子里抓了一把递给了我们。小康的衣服口袋深,就装进了他的口袋里。回到了地里,我们俩一个刨坑一个下种,等把所有的地方都种满,太阳已经落到了山的背后。借着夕阳的余晖,小康把剩下的葵花籽掏出来伸开手掌,仔细一数,还剩正好五十粒。于是我们一个人拿着二十五粒葵花籽,望着落日的余晖映照下那片散发着泥土芳香的土地,一边一个一个地仔细品尝着手里的葵花籽,一边畅想着秋后这块土地上那一个个沉甸甸的向日葵盘子上颗粒饱满的葵花籽。我们互相对望了一眼,同时发出了“嘿嘿”的 笑声。从那以后,我们每天除了喂我们的兔子,为向日葵浇水成了我们必须完成的另一项重要任务。小黄河离葵花地虽然不到三百米,但是这条路是一个慢上坡,我们俩抬一趟水就是一身汗,整个地浇透五趟跑下来,我们的衣服往往都湿透了。

向日葵没有辜负我们的辛勤劳动,浓绿的叶子很快就遮盖了黄褐色的土地。随着向日葵的日益长大,我们想象不到的麻烦也接踵而来。当向日葵长到半尺高时,一天放学,我们抬着水桶正往地里走,远远就看见几个白色东西在地里活动。当我们小跑着,顾不上溅出的水撒湿了衣服,来到地里一看,竟然有三只山羊在啃我们的向日葵的叶子。山羊不仅啃去了不少的叶子,还踩断了好几棵的向日葵杆子。我拿着折断的向日葵杆子,感到折断的不是向日葵,而是我的胳膊,我的腿,心里一阵的疼痛。等我们用树枝扎起篱笆,满天的星斗正交相辉映。回到家里妈妈正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一边补衣服一边等我,看到我一脸的汗迹她用手狠狠地点了点我的脑门悄声说:都十二点了,都快成野孩子了!我吐了吐舌头往里屋探了探头看见爸爸正在呼呼大睡,蹑手蹑脚躺进了自己的被窝。

真正的麻烦是向日葵开花以后。我们还没有来得及为我们的向日葵开花结果庆祝,我们十分令人震惊发现,在向日葵的地里出现了零散的未成熟的葵花籽和一些散乱的脚印。我们顺着脚印找去,才发现中间的向日葵竟然一下子被摘掉了好几个向日葵的盘子。被摘了花盘的向日葵,像是被砍去了脑袋的人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断头处流着乳白色的汁液,在晚霞的辉映下变成了红色顺着杆子慢慢地流着。我的心一阵阵地绞痛,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脖子,再看看自己的手掌,再摸摸脖子……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会有几棵向日葵被摘掉脑袋。无奈,我们只好请示我们双方的爸爸,希望能批准我们在地里守夜,保卫我们的成果。无奈我们双方的爸爸发出了相同的声音:现在社会很乱,孩子的安全比葵花重要。无论我们怎样保证,都没有得到批准,最后还是我爸爸表态,他去找仓库的警卫,让他帮帮忙给照看一下。

到收获时尽管我们只收到了总数的三分之一的葵花头,我们还是很满足的,这一年的春节,我们两家所摆年货的葵花籽,就是我们的劳动成果。

悠悠的小黄河水伴着日月星辰静静地流。在河水的滋润下,我的身体和思想就像是小黄河两岸入夏后的野草,在飞快地生长。随着我们的长大,我们对小白兔的兴趣慢慢褪去。电声就像漂浮在天空的魔幻世界,一下子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那时,在家里能安装一个有线的话匣子往往表示着这家的身份。能被邀请到有话匣子的同学家听话匣子往往是一种莫大的荣幸。在同学家,我望着墙上挂着的方盒子里发出动听的乐曲和天下的新鲜事,往往会对安装话匣子的同学非常羡慕。同学说了,还有一种叫无线电收音机的,那玩意更高级,在那里面可以听到全世界的声音。从此我们对这些东西着了迷。

一次偶然的机会,一个高年级的学生拿着他自己安装的矿石收音机,给我们炫耀。我们带着耳机,通过这小小的装置也能听到各种美妙的声音,兴奋的我舍不得松手。望着硬生生从我手里拿走矿石收音机那学生得意的样子,我们俩同时下了决心:我们自己也安装一个!

自己安装,首先需要的是钱。我们试探着问家长要,都遭到了同样的拒绝:好好学习,玩物丧志,胡闹!为这事我俩一筹莫展。那几天,我们坐在小潢河边,用脚撩着小黄河的水,望着西下的夕阳发呆。

一个在小黄河边打土坯的汉子,在我们的上游洗涮着他的工具,把清澈的河水搅浑了,我们不满地望着他。他倒没有在意,反而笑着对我们说,河水凉了,脚在水里时间长了会得病的。我望着他一眼突然问他,你打的土坯可以卖钱?他说是啊,我就靠着打土坯养活一家人呢。我和小康对视了一下,接着问他,那我们打土坯,你能帮我们卖吗?你们?他看了我们一眼摇了摇头说,你们还是好好上学吧。不好好学习,将来只能和我一样,靠打土坯过日子,哎!望着他摇着头离去的背影,我们没有退缩,反而坚定了信心:说干就干,明天咱们就开始!

就这样,我们每天比平时早起一个小时,晚上晚睡两个小时,模仿着那个汉子的模样,在小黄河的边上,用小黄河的水和河边土山上的黄土,开始了我们人生的第一次创收的劳动。刚开始时,黄土好像故意跟我们作对,怎么摆弄它都不听话。尽管我们每天都累得筋疲力尽,每天只打几十个土坯,而且很不像样子。那人不断劝我们说,玩玩就行了,你们干不了这个。我们没有停止,不断地摸索着其中的门道,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慢慢摸清了黄土的习性,打土坯的效率不断提高。

当我们的第一批土坯出售后,我们立刻买了零件,很快我们的矿石收音机就诞生了。当看到同学们那羡慕的目光,一个更大的计划在我们的心里产生:我们要继续打土坯,购置半导体收音机的零件,我们要组装自己的半导体收音机。就在这时,轰轰烈烈的文革开始了。在这个浪潮中,我们的行为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嫌疑,再加上土坯的买方也停止了一切生产活动,无奈,我们只好停止了劳动,搁置了理想。直到六八年的下半年,我们才又重返小黄河继续为我们的梦想奋斗。

六九年复课闹革命的浪潮,打乱了我们的计划,把我们这些小学毕业生卷进了中学。在中学里,一会学工,一会学农,一会学军,一会挖防空洞,接着就是参与了轰轰烈烈“一打三反”运动,整天热热闹闹,忙忙活活,就是没有时间学习文化课。我们被一个个运动弄昏了头,我们的计划不断地被打断,但是我们并没有放弃。直到七一年学校宣布分配方案时,小康被分配到了托克逊,我被分配到了西藏阿里,我们才意识到,我们从此将是天涯两茫茫,就要离开朝夕相伴的小黄河了。

在临别的那天,我和小康来到了小黄河边上,在我们曾经挥汗和怀揣梦想的地方,来回地转着,抚摸着堆在那里还没有找到买家的土坯,久久不肯离去。临走时,我从挎包里掏出了一套还没有来得及组装的“六管超外差半导体”收音机的全部组件郑重地交给小康,像是希望的移交,更像是终身理想的托付。我满眼含着泪水对他说:我不能亲手组装这个收音机了,你抽空把它给装起来吧,到农村去,让它每天伴着你,你就不会寂寞了……

当我再次见到小康时,日历已经翻过三十几个年头,小康变成了老康。他虽然已成了银行的领导,但他没有远走高飞,他眷恋着小黄河。在他上任不久,他就买了一套盖在小黄河上的房子。他买的房子坐落在小黄河上,小黄河从他的屋子的底下穿过,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天天和小黄河在一起了。现在他不是住在小黄河的旁边,而是住在了小黄河的上面。儿时的梦想变成了现实。

我来到他的屋子,站在窗前,看着被楼群挤压的小黄河,拖着残缺不全的堤岸、断断续续污浊的河水、由于乱搭乱建被破坏的河床,在横七竖八的新旧楼群中蜿蜒扭曲着身体,感到了一阵说不出的难受——我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这哪里还是那条让人魂牵梦绕、载着我们那么多美好记忆的小黄河?它更像是一条被砖块瓦砾砸伤的蛇,在砖块瓦砾的夹缝中做着痛苦地挣扎着。我无法接受眼前的景象!我默默转过身,拉起了窗帘我问他:你还记得那河水充盈、清澈见底、两岸翠绿的小黄河吗?你还记得我们在这里光着屁股洗澡的情景吗?他双手按着我的肩膀,看着我平静地说:没有必要一惊一乍的。这些年来,我从没有离开过小黄河,小黄河在我的眼前一点点地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我倒觉得小黄河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你说的那个小黄河在我记忆里似乎已经模糊了。

作者简介    

刘锡宏,1951年出生,酷爱文学,有着丰富的经历,希望通过文学的方式表达自己对人生的感悟。从2011年开始,陆续写了三四十万字各种题材的中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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