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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的儿子结婚，四哥坚持要在老家办婚礼，为的不是省钱，要的是个热闹。用四嫂的话说，就这一个儿子，不在老家里办，先人也不知道家里添人口了。 乡村里办婚礼，说简单也简单，左邻右舍齐上阵，搭帐篷支锅灶、誊房子贴喜联、买菜择菜、端盘子洗碗……全不用主人家动手；说麻烦也麻烦，请哪些家亲戚、喜宴上用哪些菜、请哪个厨师、用何处的喜乐班子都要和本房内的叔伯大爷、哥哥兄弟们商量，少不得喝上几回预备酒。 堂侄儿的婚宴，仍是由我们都熟悉的刘厨子操办。几十年来，我们村的红白喜事都是由刘厨子操办的。早些年，是刘老厨子掌勺，近十几年来，都是由他的儿子刘厨子操办。我们不见刘老厨子已然很久了。 婚礼前天，刘厨子带着一应家伙什儿准时来了，不同的是，这一回带的帮厨不是我们常见的那个中年的男人，而是一个我似曾相识的老头。刚刚入秋，天气并不凉，老头儿却戴着一顶帽檐耷拉着的礼帽，已然发白的长长眉毛也如他的帽檐一般顺着眼皮耷拉着，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满脸的皱纹顺着面颊往下垂，坠得嘴角都快与下巴平齐了，躬着的腰使得他身上崭新的灰黑中山装前襟儿显得格外长。 老头儿一近四哥门前，本来蹲在门口几个年龄甚长的叔伯们齐齐的站了起来，“哟哟哟，是老刘师傅来啦！”“哎呀呀，老刘师傅，好多年不见你了！”……面对众人的寒喧，老头儿很古典的抱着拳揖了一圈儿：“老兄弟们都好呀，老兄弟们都好呀……”声音哆嗦着，竟然只有这么一句话。壮硕的刘厨子边从电动三轮车上往拾掇东西，边笑吟吟地看着老头儿，替他回话：“各位老爷子都快坐，今天王师哥家里有事，来不了。俺家老爷子从南京回来了，在家里也嫌闷得慌，我就带他来搭把手。” “是多年前的那个老刘厨子？”我小声的问站在最外边的三叔。“嗯，是老刘师傅，你这孩子，对他可不敢叫刘厨子。”我仔细的打量一番，嗯，是我小时常常见到的刘老厨子，身形虽然不再挺拔，但五官的轮廓依然有当年他站在院子里抡着炒勺的印迹，特别是他那标志性的长长的眉毛。 几个老人簇拥着老刘厨子进了屋子坐下，这个递烟，那个倒水，很是亲热。“老刘哥，这些年搁哪儿发财呢，好些年没见了。”“发什么财呀，这些年不是在南京给闺女带孩子呢，现今孩子大了，我在那里也过不习惯，就回来了。”“哟哟哟，刘师傅这么好个手艺，竟然这么些年光带孩子呀，俺还以为你在城里的哪个大饭馆里干呢！”大家感慨着。老刘厨子摆着手：“哎哟哟，什么手艺哟，现在只能给人带孩子了。再说了，俺家老妈麽不是早没了吗，闺女女婿都忙，孩子总得有人带。” 老年人在一起，其实也很健谈，总爱怀旧的他们，和老厨师在一起，自然就回忆起当年他那些招牌的菜肴。“刘师傅，当年你做的那个温拌鸡，那个味道，现在可吃不着了！”“老刘哥呀，现在做出来的红烧肉，咋没有你当年烧的那个味了呢？”“哎呀，刘师傅呀，今天你来了可不能白来呀，，你得做你最拿手的那道白切鸡”…… 他们的话里绝没有丝毫的恭维，有的只是对当年美味的回忆，对老刘厨师的钦佩。老刘厨子只是嘿嘿的笑，摆着手：“做不了喽、做不了喽，现在老了，总是拿东忘西的，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在闺女家，孩子都嫌俺做的菜不好吃，总说俺油大了、盐多了，嘿嘿，老喽，跟不上年轻人的味口了！”三叔接过话头：“老刘哥，可不敢这么说，你那手艺，现今的年轻人可比不了，就你那手能把胡萝卜丝做出肉味儿来，谁能做到？” 或许是几个同龄人的夸赞，激起了老人当年的豪气，他那耷拉的眉毛似乎也张扬了起来：“嘿嘿，那可是，说起当年来，跟俺一块儿学手艺的师兄弟们，就属我手艺好，连俺师父都夸俺，学徒的时候，师傅就让俺掌勺。嘿嘿，当年公社的小食堂请我多少回了，要不是家里孩子多，养不了家，说不定去干了也能转正呢！” 刘厨子在院子里收拾着各种食材，不停的吆喝着：“老四，味鲜宝买了吗？放哪儿了？”“老四，鸡精让你买四大包，咋只有四小包？不够用啊！”听着儿子的吆喝，老刘厨师的神采立马暗了下来：“唉，可现在不行了，跟不上了，年龄大了，新的东西学不会了。俺当年做菜，就是花椒、胡椒、大料，提鲜就是熬大骨头调高汤。现今呢，什么精都有，什么香都有，有的俺连个名字都没听说，哪里还会用呢，做出来的味道自然没法跟年轻人比啦。”或许是出于安慰，也可能是真诚的表达，二大伯接过来说道：“这个精那个鲜的，吃起来是好吃，可就是吃不出来东西的味道了，好像什么菜都一个味儿，哪像你当年做的菜，鸡是鸡的味儿、鱼是鱼的味儿。” 几个老头正聊得热乎，刘厨子从外边探进身来：“俺大，别拉啦，天不早了，案上菜你得收拾了，中午帮忙的还得吃饭呢。”老人们立马停住话头，“刘师傅你忙你忙，等闲着再拉。” 冷案房里静了下来，刘老厨师摸出老花镜戴上，洗完手，拿起菜刀，用抹布擦拭干净，拿起卤好的肉块，眯着眼端详一番，然后认真地切起来，他的动作娴熟却很缓慢，仿佛切的不是肉片而是寂寞，院子里炒勺的乒乒乓乓已然与他无关了，那属于他的儿子。 或许再过些年，他的儿子也会坐在这里，院子里的热闹又会属于谁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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