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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若水 有种东西，柔软植入心底，一耽思、一动念，阳光雨露所赐予的夺目绚丽，便一举溃散，凋落一地，沉寂了凡尘的烟火。如此魅惑心襟最终却归顺了泥土的东西，是宿命中隐喻爱情的金合欢。 曾读过一句话，“幸福，不是努力去爱，而是安心地生活。”若要心安，一定是纯粹地、无崖地爱过。 时光的触角伸回那个夏日午后，谷花、田垄、房舍和小径构成乡村的元素。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步入她无忧的童年，捉蜻蜓，扑粉蝶，花花草草又迷乱双眼。小女孩俯身想要去摘田埂下的一丛小花，险些栽进稻田，刚好被一只手牢牢攥住，她回头一望，是个年长很多、一脸阳光的大男孩。怔怔中，男孩飞快摘下那些野花交给她，小女孩羞涩问道： “你是谁？” “过路的人。” “我要做你的媳妇……” “好啊，那要等你长大。”男孩说完就离去了。 在小女孩积攒了五年的人生经验中，这就算恩情罢，有义之举必定要以情分相报，给人做媳妇，大概就是世间最好的情分。还好，她很快就忘了这件事，却无比清晰记住了那个夏天，记住她得到过的那束小花以及花的芬芳，她以为这就是爱情。 童真，是唤醒人类幼年情感的第一杯芥末奶昔，奇异而又冲撞清甜。童真是那么美好，在未来漫长的生命历程中，个人情感取向，多少都能寻觅到童年的影子。人的情愫，是一座丰富的矿藏，它蕴含着火山一样的热情，亦如海面上聚拢又晕开来的波澜，最终将抵达生命之岸。循着那股生生不息的力量，你能揉捏出父亲的骨骼、母亲的肌理，他们是生命的起源，亦是爱的发端。他们如此年轻，没有白发，也尚未驼背，勾勒出我们对于生命和爱情最初的幻象。 当羊角辫小女孩长成少女时，那幻象是一个梦。 梦境中，一片花海展开是辽阔，另一片花海展开依然是辽阔，天地间展开无数种意象，洁净而充满勃勃生机。 母亲，一字不识、不知道“爱”字如何书写的女人，除了操持生计、养育儿女，看父亲的眼神总是饱含爱意。随着女孩的长大，不论母亲在什么年纪，她都喜欢看到母亲那张脸孔，那是一张因爱而晕染得慈眉善目的脸孔。相形之下，父亲有更多的沉默。她想是因为父亲有着麋鹿一般的心性，常常难以琢磨，但仍能准确捕获他眼中闪现的情感之光。有一段时期，她甚至认为这光的闪耀，不是因为母亲，竟深感不安。 如此的父母，不是具体的一对，是万万千千人群中沉潜出来的父亲和母亲，是每个人最先探索和模拟爱的对象。生活于我们，无论甘苦，都是爱情酝造出的酒酿。马尔克斯说过，“爱，也是可以学来的”，无数次，女孩怯怯地打量和窥探，渴望能从他们身上，吸纳醇酒的浓香。 岁月拂过，像一场小雨播洒心田，让昔日的荒芜青葱遍野。在四时轮换中，我们有时收获鲜花，有时得到荆棘。等到了父母的年纪，她以为终于可以领悟爱情的真谛，然而回归现实，苍白、琐碎纷至沓来，她俯身捡拾的，不单是海滩上遗落的珍珠或是裙摆上颓废的华丽，有时亦会是满目苍凉、一地鸡毛。但她依然像个爱幻想的少女，不停做梦，做有关花儿和爱情的梦。她一次次回到梦中那片花海——幼年的、青年的、老年的花海，它们以自然形态生长于土地，也以精神的形式存在于内心。它们必须一直繁盛下去，两个层面的凋谢都是可怕的，是一种生态上的灾难。为避免厄运，她需要不间断的爱，需要永葆内心丰盈，以维系花的盛年。 父亲与母亲，以及所有像父母一样的人们，生活的艰涩与琐碎，死死捂住情感中最低微的火光，留下失去温度的灰烬。她以为父母之间没有爱情，可是，怎能那样认为呢？她怎么能忘记母亲看父亲那双眼睛，就因为一生太短吗？就因为在我们能够走近爱情的时候，已过正午，没有得到露珠和曦光吗？那是一片多么繁茂的花的巨浪啊！有耀眼的色、蓬勃的叶、粗壮的杆，以及在疏密中穿梭的浓情蜜意。满心感动和讶异之后，终有一束祥和明净、洋溢着大爱的光辉，注视和引领着她，像极了母亲的眼神。或许，她曾是一只迷途的小鹿，亦或许，她本由一头被惊扰的小兽幻化而成，不然，为何会在梦中一次又一次闯入那片花海。 她一直想知道，让命运跌宕起伏的瞬间，是否隐藏了秘密？如鲠在喉、无法确切表达出的话语，是否正是思想中忍受煎熬的部分？当生活从现实中抽身，剥离出更大的痛苦与喜悦，我们不得不走上通往内心的小径，它是如此曲折迷人，又格外灵犀通幽，不禁令人一遍遍审视自己：爱情，究竟赋予生命怎样一种力量？ 直到有一天，她邂逅一片又一片花海，在山岭，在路的两旁，在房前屋后，一波推着一波金色的浪，荡漾起无比浓烈的情思。朋友告诉她，这叫澳洲金合欢，在她看来，那是激荡的生命和爱情才配拥有的颜色。它们在冬未逝、春将至的二月里，心无旁骛的盛放着、招摇着，冷冽中，它要给人予无尽的温情和希望。 她去往不同的地方看望它们、亲近它们。她确信，这就是梦境中无数次出现的花，人们都叫它圣诞花，而她更喜欢那个恰恰好的名字——金合欢! 没有人比她更懂得和怜惜它们。圣诞，它们未能如期开放，以沉默无声抗拒人们此时内心升起的狂欢。是啊，这世界如此寂寞，需要以热烈的欢乐来填满内心，那么，由爱情滋生的精神的愉悦呢？金合欢，一直推迟它的花期，或许，只为了她的遇见。 在旷野，在贫瘠的山岭，这是一种有泥土和阳光、接纳一粒种子就能生长成一片海洋的植株，大地给了它们旺盛的生命力。她却看见它们的寂寥，无人在意天寒地冻中它们手挽手根缠根的自豪，更没有人知道它们在朗朗清风中摇曳的欢愉。只有那爱花的人，偶尔会发出一声惊叹：哦，开得正好！在它们中间，她早已化作一片细浪，那浪有欢腾的心跳，时而被抬举，时而又低低地摔落，那低，是卑微，是因为爱而对心的屈服。她看见它们的枝干，承受不住花开的重量，渐次折断、倒伏，掉落一地的花瓣将深深埋入泥土。她为它们、也为自己的爱情流下伤感的泪。 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喻示着短暂和永恒，譬如生命，譬如爱情，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擅于把美毁灭给人看。金合欢，是一种适于开在灵魂里的花，她给爱情下了一个永远无法打破的魔咒——稍纵即逝的快乐！然而，那种努力地生的希望却是多么触动人心！ 尽管如此，她一直相信并看见生命中的一切美好，那是被爱情点亮的光辉。有一天，到了父母很老很老的时候，老得说不出任意一句谎言，她想要抚着他们的双手，请他们说说有关生死、有关爱情以及梦境中她到过的那片花的海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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