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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诗:突围 | 原乡文学奖征文(小说)

 原鄉書院 2021-02-09

突围

小诗

林老师,你醒醒啊!你不能再睡了! ”一连串焦灼的声音钻入我的耳朵,我努力着挣扎着扑向这个声音,慢慢地终于看见一张秀气的圆脸。

“你是谁?这是哪里?”我虚弱地问。

“我是关林,你在医院昏迷一个星期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来了 ”眼前的声音略带哽咽。

“我怎么会昏迷在医院啊?”我万分不解地喃喃呓语。

“你脑袋淤青躺倒在迎仙洞洞底的乱石堆间,人事不醒,还好被我们及时发现。”

“迎仙洞?脑袋淤青?我不懂你说什么?”。

关林面露惧色,柔声道: “林老师,你去迎仙洞之前曾经找过我啊,我是你的学生关林啊! ”

我调集所有神经细胞去突破眼前的谜题,却怎么也理解不了关林和迎仙洞两个概念,烦恼像恶狼扑上心脏,我的眉毛扭曲,双手微微痉挛,我焦灼地盯着她苦恼地说:“你能告诉我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关林握紧我的手,很恳切地说:“没事的,老师,医生说你肯定能好起来的。”。

关口乡像个婴儿般被连绵起伏的群山紧紧抱在胸口,清澈见底的关关溪一路欢唱着流向市区的建河,关关溪畔宽仅三米的砾石路尽管把往来的车辆颠簸成顽马,但是关口乡人千百年来皆由此路探索外界,高耸入云的匡盖山像巨人守在路边,匡盖山山脚就是拥有两百多学生的关口乡中学。

 1988年,我坐几小时的客车到达关口乡时,红拂正站在学校铁门内,玫红的连衣裙随风飘扬,伊橄榄形的眼睛忧郁地看着尘埃弥漫的道路,我的心为之一动,扬着手冲她喊“ hi!hi!姐姐,我来学校报到的,帮帮我! ”她莞尔一笑,接过我的手提袋,带我去学校办公室。

关口乡夜晚的气温比白天低很多!这让我大感意外,我盯着木板床上薄薄的被褥不知所措,红拂变戏法般拿出一床毛毯在我眼前摇晃,毛毯上红艳艳的杜鹃花犹如初次盛放,我开心地抢走毛毯。

教工大会在二楼会议室举行,穿着灰色中山装的刘校长正襟危坐,高亢的嗓门震耳欲聋, “教师们,你们是优秀的人才,我代表学校欢迎你们,希望大家一起把关口乡中学建设成市级名校 ……”

台下有窃窃私语声,红拂盯着校长身后的校训开小差,我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散会后,我跟红佛嘀咕: “校长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大,可是心志很高啊!竟然要把这穷乡僻壤的中学建成名校? ”

红拂哼了一声,悄声说: “走着瞧吧!没那么容易!”

时光如大江东去,一年光阴足以让我与红拂成为须臾不离的密友。夜晚躺在她淡蓝色床单上,月光如流水倾泻在校园,斑斑驳驳的树影微微晃荡,悦耳的虫鸣声把乡村的宁静拉得又长又宽如一幅巨型水墨画,我问红拂: “你的眼睛美得像两潭春水 ,可是隐隐流露忧悒呢!为什么啊? ”

她笑了,露出贝壳般的白牙,斜睨着我,说:“你开心吗?!让青春消亡在没有电视没有电影没有街市的群山里。”

“可是你的神情分明流露出望穿秋水的期待啊!这是深陷于爱情的表现吧?”

“呵呵,你想太多了!”她的语气不高兴了。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关口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优哉游哉,关口乡中学的学生也特别单纯友善。

关林是个脸庞圆圆的活泼女生,当她邀请我周末去她家玩时,我欣然同意。

山路陡峭漫长,关林关心地说:“老师,路不好走,你别半道里掉眼泪要妈妈啊! ”

我白他一眼,对着自己举起大拇指,说:“我是老师啊!你敢笑话我?! ”

关林举起小指冲着我大笑,我作势打她,一只翠鸟被我们惊得扑棱棱振翅飞向高空,婉转的鸣叫声煞是悦耳。

“老师,你知道吗?我堂哥曾经喜欢过红拂老师。 ”关林的话匣子一打开,故事就多了去。

“我堂哥长得比电影明星还好看,乡里女人明里暗里对他好,可他谁都不理睬,偏偏喜欢上红拂老师。 ”

我惊讶至极,英俊的农民哥爱上漂亮的乡村老师?!好浪漫啊!

“红拂老师天生胃不好,堂哥爬浮盖山最高的险峰采草药给她,红拂老师吃了一段时间后,胃有好转,脸色也红润了,堂哥一高兴就和我吹嘘这事。 ”

“后来呢?他们好上了? ”

“没有,堂哥突然辞职去上海了,连招呼都不打。”

我的眼前浮现红拂忧郁的眼,难道这是她伤心的理由吗?

关林的瓦房在山坳上,周围翠竹挺拔,萋萋蔓草间点缀着黄的红的紫的小花,几只鸡在房前歪着脑袋觅食。

堂屋正中一张红色八仙桌,桌子上搁着炒豆豉和卤笋干,屋子右侧角落斜靠着锄头镰刀等农具,屋子左侧堆着土豆芋子等。我和关大妈拉呱关林的学习情况,关大妈恳切地说:“林老师啊!我家关林就指望你送她读师范了,你对她严格点,我们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

我觉得血都冲向脑袋了,急忙保证说:“关林和我差不多大,我们既是师生也是朋友,我一定帮助她,你放心!”

关林开心地走过来,大声说:“娘,别唠叨了,我还带老师去玩呢。”

关大妈呵呵笑着说:“对,对,你们去周围走走,照顾好老师!”

迎仙洞是关口乡很出名的岩洞,洞高三米左右,乍一看像个大厅,处四角矗立奇形怪状的岩石,洞的后面有条极窄的通道,黑魆魆的纵深处隐隐约约有流水声。

我惊叹不已,“关林,这岩洞是拍聊斋电影的好场所,里面是地下河吗?”

“我没进去过,我堂哥交待我别进去,他说里面很古怪”

“什么古怪啊?”

“狐狸精吧?我也说不清,反正我堂哥进去后就发烧说胡话!”

突然,玫红色的裙裾在石头后一闪,我的心头一颤,大叫:“红拂,红拂!是你吗?”

没人答应我,关林睁圆了眼睛恐慌地说:“林老师,你撞邪了?”

我的心惊惶地跳,一根根汗毛都倒竖起来了,刚才的影像是真实的吗?是红拂在这里睹物思人还是我出现幻觉呢?我吁一口气,呵呵笑着说:“吓你呢!我开玩笑啦!”

星期天傍晚,小小的校园由安静与寂寞中走出,人声、笑声、收录机的歌声如山花烂漫,又如春日融融。红佛正坐在窗前发呆,玫红的连衣裙随意扔在床上,我忍不住问道:“红拂,你去迎仙洞了吗?”

红拂有些恼火地回答没有。

我疑惑地自言自语:“我在迎仙洞看见这玫红色连衣裙,你说怪不怪,难道那里真有狐狸精?”

红佛瞪我一眼,怨恼地说:“别想了,再想妖怪就出现了,我们快点去乡里食堂吃饭!”

乡政府食堂只为乡政府工作人员服务,外人基本不能享受此等待遇,可是红拂竟然能带我去?!我暗暗吐舌。

我俩刚走进干净的大厅,穿着灰布长袍的白大姐笑脸如花地迎上来说:“红妹子来太迟了呀,邱乡长已经等好久了。”

我担心地瞥一眼红拂,她已变得娇媚无比,好像一只可爱的小鹿,然而她捏着我的手却很紧,我试着把手抽出来,可是她狠狠掐了我一下,我抽口冷气不再动弹。

邱乡长其貌不扬,宽松的卡其色 T恤遮不住大肚子,青蓝色休闲裤裤脚半卷,漆黑的圆头牛皮鞋犹有污泥,我不明白这么土气的男人为何能让娇艳的红拂相中,难道就因为他的地位权势吗?我心中一阵唏嘘,好像吃了黄莲。

邱乡长的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么迟才从城里回来吗?饭菜都凉了。”

红拂的声音很温柔,“母亲心脏病又犯了,搭顺风车回来的。”

“哦!你多吃点吧!我要去处理工作了。”

呆呆地瞅着邱乡长抬头挺胸的傲然身姿,红佛的眼神渐渐忧伤了。

田野里稻子快抽穗了,蛙的鸣叫声一浪高过一浪,萤火虫们不慌不忙地飞来飞去,多美的夏夜啊!我们手挽着手静静地走回宿舍。这夜,头挨着头躺在红拂的床上,她伤感地讲述难以释怀的心事,并让我发誓绝不讲给第三人知道。

关心费尽心思追求红佛,治愈了她的胃病,红拂很感动。然而他一介布衣岂能帮她调回市区!?倒是 邱乡长有权有势能满足她的愿望,但是追求邱乡长的女人多了去,红佛在这场角逐中如何取胜呢?撇清与关心的关系很要紧。红拂最终在迎仙洞冷酷地作出表态,伤心欲绝的关心于是扔了工作远走他乡,迎仙洞成了红拂难解的心结。

新学期伊始,红拂出人意料调往市二中。帮着她收拾衣服被褥时,她拿给我一个玉石粒串起来的玉镯,我把读大学时买的水晶项链还赠于她,却被她拒绝,她轻描淡写地说玉镯不值钱,一个玩物而已。我纠正说应该叫玩意,她瞥我一眼不耐烦地说都一样。我不讲话了,虽然觉得她很怪却搞不明白她发生了什么事,反倒是失去知交陪伴的忧愁塞满胸腔,让我无暇顾及其他。

这一别竟是三年,直到我赛课进入市二中。

又见红拂时,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她胖而圆,精巧的脸蛋肉乎乎的好像被发酵了,昔日那双勾魂摄魄的眼黯淡无光。

红拂有礼貌地伸手与我相握,我有点不能接受这西式礼节,记忆中我们何曾需要这样的礼貌呢?我迟疑着伸出手,她微微一笑说:“林子,看到你太好了。你怎么来市二中的呀? ”

我说:“赛课呀!我在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的!哪里像你那么幸运地突然就走了!”

红拂轻轻叹息一声,不说话了,她的眼睛又流露那忧悒的光芒。

邱乡长离开关口乡调往市政府时,留下几页的绯闻。人们传说他的女朋友星罗棋布于关口乡各个部门,她们为了他争风吃醋,可惜全都没成为邱夫人,那么红佛是邱夫人吗?

“我丈夫也不会差过姓邱的,他家有几处房产。 ”红拂挺直腰一脸骄傲。

我说:“你不问问关心吗?”

红拂扭头看向别处,不高兴地说:“往事已矣,有什么好回首呢?我们是活在当下啊! ”

这句话很符合逻辑,我的心像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青春之花谢了,青春之宴散了,青春只在梦里芬芳,青春只在记忆驻足!

二中位于市中心,校园宿舍楼边的樱花美景远近闻名,靠近校园大铁门的六层教学楼年龄老大名唤求真楼,楼上办公室的铁闸门已经损坏没法上锁,我和红佛在这里共同执教初二学生。

初次进入庞大达七十人的班级 ,我有点紧张,脑海里关林的笑脸像小鹿般跳出来,那个可爱的女孩在孤寂的岁月里给我带来很多笑声,缓解了我的压抑苦闷,而今她在师范大学的求学生涯挺好的,真希望能看见她啊!这么想着我的紧张感消失,笑容浮现了。

随着教育重心倾斜到城市,教育凸显世俗感和功利感。这不?四班班主任云英亲昵地挤到我的椅子上坐下,悄声告诉我必须用扩音器上课,我讶异地问为什么呀?她一脸正义地说:“学生告状了,她们说听不见你上课只好开小差讲话,我琢磨着你用扩音器吧?这样可以保护嗓子。 ”我点点头,心里想:为什么不用呢?这方法不错。

日子像翻书一页页翻过去,每页都有丰富精彩的内容。夕阳的红光从求真楼墙壁慢慢隐退时,不少教师仍留在办公室。云英双眼紧盯电脑屏幕,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她没到电视结束是不回家的。坐在斜对面的红佛这段时间一直是面无表情的铁板状,好像都市已经把她训练成机器人,这些人都好怪呀!。

第二天,怪事就像暴雨横扫而来。

课间休息时,红拂在办公室吵开了:“我的扩音器不见了,谁看见我的扩音器?”

她的嗓门很大声音很尖,明智的同仁们都不接茬。她开始挨个询问谁看见她的扩音器了?旁边的云英推推我,做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很惊异,谁会拿她的扩音器呢?也就一百左右的小电器?何况还是旧的?红拂这架势太唬人了呀!

红拂黑着脸过来了,我赶忙笑着说:“我的扩音器借你用吧!你别把声带讲哑了。”我拉开抽屉拿扩音器,可是里面竟然躺着两个扩音器。我的眼睛发直,脸色白得像纸,整个人瞬间懵了。“这怎么回事啊?她的扩音器怎么会在我抽屉里?!”我惊讶地大叫起来。周围的眼睛像子弹般扫射过来,我觉得自己似乎站在 X光机后面,从身体到灵魂都被扫射了,我整个人呆了,手指亦蜷曲着保持刚才的样子。云英幽幽地说: “你抽屉上锁了吗?是不是有人动过你的抽屉啊? ”红拂一言不发盯着我,表情阴冷如坚冰。云英不屑地撇撇嘴,嚷嚷道: “一个旧扩音器嘛!又不值几毛钱,何必丁是丁卯是卯的给谁看呢? ”红佛的脸陡然红得像放了两天的猪肝,大喊:“你说谁呢?你怎么说话的?”

我正要分辨,云英一伸手把我拽出办公室,尖声说:“找到就行了,何必管那么多,我们上街去。”我扭头愤恨地看一眼红拂,她犹如复仇女神,目光里燃烧着熊熊烈火。

太阳好炫目啊!简直能把眼睛亮瞎了。我茫茫然跟着云英的脚步,心里像打翻了油盐酱醋瓶,五味俱全啊。云英拖长声音说:“扩音器长脚了?怎么能跑你的抽屉啊?你抽屉不是都上锁吗?”

“那破锁唬人的!我常常忘了上锁。如果办公室有录像就好了。我们办公室有摄像头吗?”我睁大眼睛满怀希望问云英。

“没有,谁愿意办公室装摄像头啊?”

“那怎么办呢?我也没法撇清关系啊!”我一脚踢向一个石子,鞋尖剐蹭了一块皮。

“傻瓜!谁会就此认定你偷窃啊!这不过是人家自编自导的闹剧!”云英凑着我的耳朵嘀咕。

“怎么可能啊?我们没有利益冲突。”

云英冷笑一声,“你好笨啊!这些日子大家伙为了评一级教师争得头破血流呢!听说只有五个岗位却有二十几个人竞争。”

“我哪有希望评啊?这是谁和我较劲?”

“红拂排名第五,你第六,有人写匿名信告状说红拂班主任履历造假。她在关口乡当过班主任吗?这事你清楚的,和你关系也最大。”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巨响,好像遭受迫击炮炮击,慢慢的全身血液流动加速,手脚沁出冷汗,等我平静下来也有一柱烟功夫,我轻声回答:“她在关口乡没当班主任。”

“真的?”云英问。

我点点头,怎么也说不出第二遍。

云英很亲热地搂着我的肩说:“你呀,还不仔细琢磨这里面的门道?这可是加工资啊!人人都削尖脑袋挤垮别人,你可别傻傻的!她整你,你就要反击!”

蓝黑色的苍穹中那轮圆月犹如美人不施脂粉的脸,像杨玉环的玉姿又像西施的娇容,我坐在公园石凳上心中百感交集,人心之复杂堪比不可捉摸的海洋,可是人们内心喜爱并追求真善美的意愿却如皎月永存,在利益攸关之际,我何去何从呢?我怀念关口乡岁月,思念往昔的红拂,我能穿越回去吗?

不能穿越时间但可以穿越空间,我打开手机浏览西部贫困地区教育现状,孩子们攀悬崖、走索道、带干粮、啃窝窝头去上学,此等艰难困苦让我唏嘘,当地教师平均工资普遍偏低让我感慨。俗话说知足常乐,通过这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观念转换,我的心理平衡了。虽然我没法评一级,但是能生活在繁华市区已经很幸福了。

这夜,我睡得很好,牛奶般的月光照进我的梦里,我在关口乡迎仙洞寻寻觅觅,扑面而来的雾水淋湿我的头发,洞底有歌声传来,那歌声如妖如魅。

金乌东升西落,校园晨钟暮鼓,时光在一睁眼一闭眼间匆匆掠过。

穿着桃红连衣裙的云英拎着精致鳄鱼皮包登门造访,她仿佛欢喜得不能自已,刚落座就张口道:“林子,送你一个玉镯,我老公说被寺庙开光过的宝物。”

我疑惑了,问:“为什么送我这么厚重的礼物?我承受不起啊!”

她粲然一笑,说:“我一级评下来了,心里高兴啊!”

我的心一紧,问:“红拂呢?”

“她没评上,听说我们学校评分规则做了修改,更合理了。哈哈,不告状能改吗? ”

“告状?哪个去告状了?”烦恼凄凉的感觉让我的眼睛一片迷茫,“为这你送我玉镯吗?!我可没去告状。”

我的脑袋跳出保安老刘的牢骚话“求真楼女老师真是烦人,夜晚忘了关灯,害得我跑上跑下帮她关灯,那么漂亮的女老师怎么会这么没规矩?办公室有那么好玩吗? ”那么这个女老师是谁呢?会是云英吗?我坚决拒收云英的宝物。在是非善恶中保持纯洁的心,在利益之争中保持糊涂的心,云英不明白吗?她看着我的眼神仿佛看着怪物,笑容也僵了。

学校里的樱花开了,一簇簇一团团的小雪花在绿叶间闪烁,在阳光里闪耀,春天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啊!她正淘气地呼喊人们赏景赋诗与她同乐呢!

红拂的脸色更难看了,眼光阴沉沉的,语言硬邦邦的,好像别人欠她几百两银子。我多么希望回到从前,从前的时光很慢,从前的日子很纯,从前的感情很真。

喧闹忙碌的上午终于过去,看到四下无人,我将一盒核桃奶送到红拂眼前,紧张地说:“红拂姐,喝牛奶吧。”红拂睥睨我一眼,鼻孔里哼一声“神经病”,昂着脑袋袅娜地走了。“你说什么?”我歇斯底里大叫,她仿佛没听见,走路的身姿却越发婀娜。屈辱和悔恨像两把锉刀一点一点挫刮我的心,我究竟错在哪了?

我脸色惨白地走在人流如潮的街道上,眼泪渐渐涌出眼眶,蓦然一个纤细的身影挡住去路,我抬头凝视眼前温柔的笑脸。

“你怎么啦?林老师,你怎么哭了? ”

“你是哪位?我们认识吗?”

“我是一鸣呀!你不记得了吗?你是我侄女的老师,我侄女多亏了你帮助她。 ”

这柔和的语调让我回想起那场豪华的谢师宴。

穿着绿色长裙的一鸣笑意盈盈地举起酒杯说:“谢谢各位领导和老师赏光,我们干了这杯吧!”我蹙眉看看杯中的白泡泡一饮而尽,一阵不舒服的感觉涌上口鼻,我的头晕乎乎的,脸颊红得像晚霞

坐在旁边的一鸣殷勤地给我装餐前汤,我连忙摇手说自己来,她呵呵笑着说:“我来吧!看你这么瘦!我都心疼了。”

自动餐桌把菜肴匀速往前转动,我总是等别人先动筷子才去夹菜,一鸣小声对我说:“你别客气,想吃就吃。”

我感激地笑笑,低声说:“没事的,让他们先吃吧。”

她笑一笑,夹了烤虾和牛肉放到我碗里。

难道命运之神重新给我选择一位知交?友情是女人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啊!缺乏友情滋润的人生单调乏味,如同没有盐调味的菜肴。

一鸣是个直率坦言的 商人,这性格让人放心。对着一壶绿茶,我把我与红拂的故事一五一十讲给她听,她听得很专注,目光充盈了理解和同情,我的心弦被她拨动,心儿愉悦如草原上奔跑的马驹。她告诉我她也是二中老师,外借到经贸局几年了。

我问:“你也认识红拂和云英了? ”

“当然认识,她们两个过去是情敌。”

“为了哪个男人?”我吓了一跳。

“赫赫有名的邱云发啊!你没听人说吗?云英是邱云发现任老婆。”

“邱云发!”我想起关口乡食堂与邱云发初次见面,也想起红拂盯着云英时那幅钢刀般的脸。

一鸣一脸同情地说:“你是被设计利用了,你没感觉吗?”

我笑了起来,笑声有些干涩,说话声清凌凌的,“有一点感觉啊!但是圣人说难得糊涂,退一步海阔天高,所以我不争不抢,独善其身啊。”

一鸣握住我的手,欣慰地说:“我喜欢你这种人,我也讨厌勾心斗角,我们是同路人啊。”

我叹气说:“如此折磨人的职称评聘还不如做生意赚钱实在呢。”

一鸣连连点头,许诺说有机会一起赚大钱,一定让我赚个瓶满钵满。

几天过后,大项目就来了,这架势简直是天下掉馅饼。

“你看啊!我代理拉手返利网,只要缴纳一万元注册为初级会员,就能在购物时享受利润返还,购物越多返回越多 。如果投入十万成为股东级会员,可以享受公司利润分红。”一鸣滔滔不绝地描述拉手返利网的美好前景,我听得心里痒得不行,当即掏一万元入会。一鸣的粉脸笑成一朵灿烂的桃花。她笑着说送我一根玉镯作礼物,看见这玉镯,我吃惊不已,这与之前的一模一样呢!她得意地补充说这玉镯被和尚念经开光过的,很有灵性,是一位手眼通天的朋友送给她的护身符。我拗不过她只好收下。

返利网的运作很顺利,越来越多投资进来了,我也倾尽所有成为股东级会员。可是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开。有一天云英欢喜不已地谈论一则新闻:拉手返利网是非法盈利组织,已被政府关闭,女头目也许会被警方逮捕。

“大伙儿的钱怎么办?”我失声大叫。

“去找她吧!也许能找回来,不能便宜这个贱女人!”云英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回答。我的头一阵阵针扎般疼痛,残忍的现实不断挑战我的耐受力和生存力,我该如何是好呢?我决定去找一鸣问个究竟。

抖抖索索的!我往包里藏小刀,拉伤背包拉链那刻,几乎哭出声了,一鸣会念及我们的感情吗?她会还我的钱吗?

门铃摁了很久也无人应答,我忍不住对着门拳打脚踢,乒乒乓乓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隔壁朱红色铁门开了,一个中年妇人探出身子打量我,也许是看明白我焦灼痛苦的内心,她怜悯地说:“你也是来找她要钱的? ”

我点点头,哽咽地问:“她们搬家了吗? ”

妇人一脸鄙夷,“这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失踪的,来找她的人每天都有几拨,真是可怜。 ”

“我怎么办? 我的钱都放在她那里! ”我的声音凄怆且绝望。

“她消失几天了。”大妈呸地吐了一口痰,说: “我就知道她不是好鸟,前些日子还有个二中的女老师过来打架,那女老师很漂亮也很泼,那女老师叱骂她是吃屎的小三。 ”

“小三?不可能!她和谁相好? ”

“邱云发啊。”大妈的神情甚为痛恨。

门砰地一声关了,我的头一阵剧痛,仇恨把我的心烧成焦炭,我真想一刀插入自己的胸膛,活着还有什么盼头呢?一次次的信任,一次次的失望,在这尔虞我诈的利益世界如何保全自我?我的手在包里摸索,我的手指在刀刃上试探,一阵微痛传来,刀锋上残留一缕殷红。

我丝毫不顾及路人惊讶的目光,像个幽灵般行走在回家路上,这段路不长却黑暗如隧道,没有画面也没有声音,熙熙攘攘的街道仿佛只剩下我一人!

斜靠在床铺上,我出神地盯着手中两根玉镯,从外形来看它们出自同一双手,难道红拂和一鸣送我的玉镯都是邱云发给的吗?被银色金属线串成一圈的玉粒,如黄豆大小了无光泽,这就是所谓的护身宝物吗?我哈哈大笑,拿出剪子一阵乱剪,玉镯在剪刀的利嘴里碎成几段,呆头呆脑的玉豆在白色床单上四处翻滚,这玉豆不就是石头吗?我捡起玉豆一粒一粒掷入垃圾桶,几粒玉豆错误地投到桌上的镜框,镜框内我和一鸣在樱花树下微笑,我抄起剪刀想把一鸣剪成碎片,可是又停住了,我这是做邪恶的巫蛊之术吗?把她剪成碎片她就会遭受报应?也许未来没那么糟呢?也许她会回来找我呢?心田里一个美好的声音不停地劝说我安慰我,理智似乎回到正轨,我颓然无力地倒在床头靠背上,一眼瞥见墙壁上贴着的条幅‘知足常乐,难得糊涂’,条幅旁边关林在相片里巧笑嫣然。这古灵精怪的女孩子毕业后坚决留在关口乡教书,前段时间一直叫我去看看改革后的关口乡,不仅交通便利而且预备开发旅游经济。这些年来,美丽的关关溪和神秘的迎仙洞总在我的梦里出现,她们忽而变大变美忽而变小变奇,乍看如仙如妖再看如鬼如魅,梦醒时分我犹且回味那份神奇。我决定回关口乡住几日,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人让我欢喜让我留恋。

关口乡已经通高速了,到那里只要四十分钟,驴友和室外探险者以征服匡盖山最高峰为乐,听关林说迎仙洞的地理环境不同于别处,里面的磁场很怪,手机在那里没有信号,探险者都说里面很惊悚,这反而坚定我的意志,钱没了知己也没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即便到地狱转一回出来后也是死而复生了。

我打着探照灯向迎仙洞纵深处挺近,几只蝙蝠呼呼地冲过来,似乎向进犯者发警告,我侧身躲过。穿过这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行的石道后,眼前突现一个三十几平米大小的石洞,凹凸错落的石壁很像一个人双手合十在祈祷,他的前方是岛屿林立的浩瀚大海吗?我看了好久也看不明白。地底下传来清晰的流水声,我循声摸索。几个弯曲反复的下行后,一条宽约两米的小河像一面绸缎跳跃着冲往前方,河边的砂砾很硌脚 ,一些温润如玉的小石子吸引我的注意,这不正是串玉镯的石材吗?匡盖山倒是有个很出名的匡盖寺呢。正疑惑间,石洞出现变化,石壁轰隆隆打开了。石壁内一个高大的蓝皮肤男子拿着玉镯哈哈狂笑,几个蓝皮肤美女娇笑着冲向男子,男子手一摆,走向身后球形发光体,他们全部消失在发光体强烈的光芒中。石壁内呈现一个仙境般的绿色世界,一个让人惊艳的蓝皮肤女子唱着歌儿对我招手,里面的植物也张嘴唱着同一旋律,这歌我在梦里听过,就像神话里海妖的歌声,我不由自主向前跨进,骤然我好像重重撞上大石头,眼前金光乱舞,我仰面朝天摔倒在地,失去知觉。

作者简介

小诗,本名施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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