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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扉旧事(23)风物长宜放眼量 | 张国领专栏

 原鄉書院 2021-02-09


柴扉旧事(23

风物长宜放眼量

张国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武警总队成立时,机关大院就设在合肥古城郢的老营院内,这里绿树成荫,青一色的红砖墙、蓝瓦房,一排排营房像列队的士兵,整整齐齐、干干净。

据说这是个老炮团的营院,后来这炮团在百万大裁军中给裁掉了,正好武警成立,废弃的营院有了新的用途。

院子很大,毛病是房子很少。除了办公区域的房子紧张,最紧张的还算是机关干部们的宿舍。因为机关新组建,人员只有少部分来自合肥市,大部分是从全省甚至外省调来的,调来就要有住房。刚开始时四名干部分一间房子,一律不带家属,因为带了家属没地儿住。后来建了一栋宿舍楼,一部分团以上的干部解决了住房问题,还有一大部分没解决。所以我这高干别墅最初是首长住的,等首长搬进更好的房子后,才拆开共多人分享的。我是接我的领导住进去的,因为我的领导也分了新房,我的领导是接他的领导搬进去的,当然他的领导也是我的领导。这就是部队分房的规矩,按职务,按调入的时间长短,按入伍的早晚,职务是第一位的。

我的领导是怎么从他的领导那里接住的“高干别墅”,我不清楚,等我住进去的时候,我的领导是费了一番周折的。这位领导叫陈自长(chang),我开始把他的名字念做陈自长(zhang),当时我还在想,名字叫陈自长,肯定是兄弟比较多,父母管不过来,让其自己成长吧。后来知道读自长之后,又发现,这个名字是名如其人,他有很多的长处,这在我还没住进老屋的时候就体现了出来。说实话,那时我因刚从阜阳借调到总队机关,与他交往不多,就在我调入记者站不久,他就分到了一套营职楼房,并且位置是在靠近市中心的城隍庙边上。为了让我能按“设计的程序”顺利住进他住过的“高干别墅”,原定好的搬家日期主动往后退迟。因为我要写信到河南,征求妻子的意见,她同意之后,再回信告诉我,我再回河南去接她们来部队。家住农村,书信的速度和现在微信的速度完全不一样,把信塞进邮箱之后,要安心等待,等多长时间,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不知道。寄一封平信,能不能送达,全靠邮递员的革命自觉性,如果半个月以后没收到回信,说明寄出的信是邮丢了,丢哪了?不知道。平信查无凭据,是没人给你负责任的。

我妻子一天来不到部队,陈站长就一天不能搬家,因为只要他一搬家,就要交钥匙,钥匙只要一交到管理处,立马就会有别人住进这多少人盯着的“高干别墅”。妻子何时来?我不知道。信寄走之后我很着急,经常会在办公室念叨,我这一着急,他就会主动来做我的思想工作:“国领不用急,我的新房已经到手,不在于早住几天晚住几天,我一定会等着你家属来了再搬东西。”站长说的“家属”,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家里人,而是部队对军人妻子的统一称谓。他主动做工作,比我找着他说“再拖延几天”,效果要好得多。

就这样他一直等到我家属来队,才搬了家,亲手把“高干别墅”的钥匙交到我手里。

陈站长是1973年入伍的,比我早入伍六年,文化不高,摄像技术一流。合肥肥西人,由于在上海多年,普通话比我说得标准。他长着一张娃娃脸,任何时候都笑咪咪的,从来不会发脾气。由于在我站里的几位同事中,唯有我是外省人,又唯有我家境较差,他处处都体现出对我的关怀和照顾。有时候站里也会发生矛盾,他就对我说,你别掺和进来,这事儿与你无关。站里有时也会搞点小创收,发点小福利,他都想方设法向我这里倾斜一点。用他的话说,我们都是本地人,什么事情好对付,你一切都要靠自己奋斗,不容易。在站里我算年龄比较小的,但有很多出力或危险的活动,他都主动往前冲。1991年夏天,安徽革命老区金寨县县城突发洪水,部队紧急驰援,我们两人作为战地记者遂行。官兵们在洪水中救人,我们就在洪水中拍摄,摄像设备不能进水,他就让我打伞,他来扛摄像机。他是知道我不善游泳,而扛摄像机时注意力全在寻像器里,对于周围和脚下常无暇顾及,比交危险。他还交待我说:“如果遇到危险,你管好自己的安全,不要管我,我会水。不会出事的。”那些天我们在灾区大船小船都坐过,也乘橡皮舟、洗澡盆子拍摄过,而我始终处在危险的第二线。

我家属刚去合肥,没有工作,他看一家人靠我一个人百十块钱的工作吃饭,生活比较紧张,就跑到一家洗衣机印花厂找人家领导,让我家属进厂打零工。虽然一月只有27元工资,对我来说却很管用。后来他又听说一家印刷厂的工资要比印花厂高出近十元钱,他又去找印刷厂的领导说情,让我家属又进了印刷厂。

最让我感动的是那次搬家。收到从合肥调往郑州的调令后,我就琢磨搬家的问题,虽然家里没啥家什,可都是日常必须的用品,人们常说搬一次家三年穷,是因为“新家不放旧家当”的心理作怪,搬家时把许多旧东西扔掉了。我要把旧物也扔掉了,又要花一笔钱置办不说,到了人生地不熟的郑州,一时在哪购买都弄不清楚。所以我决定虽说都是破烂,还是要搬走。陈站长听了我的想法,知道我是个“仔细头”,拉着我一起去找部领导,求领导派辆卡车帮我送一下。可这毕竟是跨省搬迁,路途上存在着很多不可知的变数,在部队出什么都不能出事故的形势下,车自然没有要到。那天晚上,他带着站里几位同事来到我家,给我说了很多赞扬和感谢的话,最后掏出900元钱放在我的桌子上,说这是大伙的一点心意,钱是站里的钱,意思是大家的意思,你就用这钱雇一辆车吧。

这时候倒是轮我说感谢了。

900远钱,雇一辆车800元,加上路途吃饭,不多不少。后来我还想是不是站长问好的价格啊。

陈站长最大的特点是不急、不躁、不争、不吵,在最生气或最尴尬的事情面前,仍能保持得非常平静,说话心平气和。在记者站他是最老的同志,后来站里人员转业的、调走的、提升的,人员换了好几波,在新来的人员面前,他还是那个脾气,那个性格。再后来,很多没他年龄大没他兵龄长没他资历老的同志,都来当了他的上级领导,他依然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把份内工作干得兢兢业业,不但不摆老资 格,还给几任领导出了不少好主意。

在一个省武警总队机关,大浪淘沙,后浪不断淘汰前浪,能干到退休都很难,但陈站长是干到最高服役年限55岁退休的。他退休前授的是大校警衔,领的是正师职工资。据说这出乎当初很多人的预料。

但我对他这样的完美结果是想到过的,不是我未卜先知,而是我看出了他常人没有的韧性,他善良的心地,他“不为浮云遮望眼”的定力。

毛主席在他的《七律  和柳亚子先生》中有这样两句诗:“牢骚太胜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这诗句是和柳亚子的,诗的意思一目了然,可作为生活在社会中的人,要想达到诗中的要求很难,但我觉得陈自长站长把它很好地践行于自己的行动中了…… 

作者简介

张国领,河南禹州神垕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丰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原《橄榄绿》主编、《中国武警》主编,武警大校警衔。出版有散文集《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断想》,诗集《绿色的诱惑》、《血色和平》、《铭记》《千年之后你依然最美》《和平的欢歌》等11部,报告文学集《高地英雄》等2部,《张国领文集》十一卷。作品曾获“冰心散文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战士文艺奖”一等奖、“中国人口文化奖”金奖、“群星奖”银奖、《人民日报》文艺作品二等奖、“2009中国散文排榜”第六名、 “河南十佳诗人”等多个奖项。作品被收入《军事文学年选》《我最喜爱的散文》《中学生课外精读》等三十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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