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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亚平 立冬之后，凛冽的西北风一阵比一阵更寒凉了。太阳在天上快速地飘荡着，还不到5点，羞红了一下脸，转瞬间，就倏地掉进西南方一片大树林里去了，天色很快变暗。我收拾起地摊上的物件，装上小推车，准备早点回家，这么大的风啊！ “阿姨，能麻烦您帮我接个电话吗？请您告诉他我现在在的位置是什么地方。”一个年轻的姑娘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拉着行李箱，站在我跟前。我说好的。姑娘随即对着手机说：“我迷向了，不知道往哪走了一段路，没看到车站。我请一个阿姨告诉您吧”。大风吹起姑娘的长发，斜飘在她的脸上，她不得不躲着风向提高了声音：“一个好心的阿姨”。然后双手把手机递给我说：“我舅舅，过来接我”。 那边的声音又着急又大声，问怎么没到站下车？周围都有啥？我告诉他这边镇上在修路，公交车临时改了路线，终点站就停在了一个丁字路口。 我问：“你从啥地方过来？” 他答：“从家里。我现在在地里”。 “你会开导航吗？” “我儿子和媳妇开大车去城里送货了，我开三轮车，时风牌的”。 我看看睁大眼睛一脸茫然的姑娘，赶紧换了轻松的语气，仔细讲解了到这里的最便捷的路径。 他说：“好，你告诉俺小孩，让她千万别动，我很快就到” 这时，头顶的路灯亮了 我大声回答：“放心吧，我看着她，就在路北面一个五个灯泡的路灯底下”。 挂了电话，我冲姑娘笑笑：听得懂吗？俺这里人都大嗓门。姑娘也放松地笑了，她说好熟悉的乡音，她妈妈有时候也用老家方言嘱咐她，蛮亲切的。 我从车把上取下小马扎让姑娘坐下歇歇，自己拿了一只塑料筐反扣在地对面坐了。姑娘告诉我她从宁波过来，大学毕业后应聘到青岛去工作，上班之前先绕道来看看姥姥和舅舅，没想到下了高铁，一路换乘公交，到了镇上竟认不得家的方向了。她说幸亏遇到您。我笑了：咱们小镇正在规划建设，变化很大，没想到难为了你这位远方客人。姑娘收了收米色长风衣的下角，她托着下巴，充满神往地轻声呢喃道：她不能算客人，小时候一直在姥姥家长大，读初中的时候爸爸妈妈才把她接到南方，十年了，好想吃姥姥用灶膛里余灰烘烤的花生。我问姥姥在哪个村？“凤凰岗，专种花生的乡”。她特自豪。 凤凰岗我是知道的，我小时候去到凤凰岗的田里挛过花生的。记得那时候我们村和凤凰岗隔着一条大河，或许就是这条常年不见水的河把两个村的田地区分种了两类截然不同的庄稼：我们村种植高高的有怪味的绩麻，秋天杀了绑成捆，淹在大水塘里沤；河对岸的凤凰岗种花生，夏天绿油油的叶子间飞舞着蝴蝶和蜜蜂，嬉戏着躲藏不及的金黄小花儿，中秋前后，满地的人们都在刨花生，收获成果。 我七八岁那年，终于央求了娘答应，，跟着村里一群嫂嫂姐姐们去对岸挛花生，“挛”就是在人家刨完花生的地块里再刨土翻找落下的果实。 我提着小篮子拿着小铲子跌跌撞撞追着大家走，突然被一个土坑陷了一脚，摔倒了。等我慢慢爬起来，竟然看见黄沙土里露出了两个白生生的“小人儿”，我捡起来放在手心里看。“你没摔坏吧？”一个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女孩站在我面前，我摇摇头。“你真能，跌一下跌出来两颗双仁果唻。”她蹲下身，又从地上的小坑边拾起俩“小人儿”。扶正我的小篮子，放在里面。“这就是花生呀！”我盯着手上的“小人儿”惊叹。她咯咯咯地笑了，“你别到处跑了，就在俺家这块地里挛吧”。我抬头一看，不远处摆着一排排的黄绿的花生秧，一头缀满密密麻麻的“小人儿”。我赶紧抓起篮子底的两只，连同手心里的一起塞到女孩手里，“俺娘说了，不能靠近人家的花生堆去挛，要挛已经收完的地块。过年时，娘会给俺做糖裹花生吃”。不料又惹得女孩一阵大笑：“这半截地算收完的了，那些要紧着往家运，我做主包给你了，你要不快点挛出来，落在地里多可惜，我教给你怎么找的快”。中间两次她被大人叫过去架车把，剩下的的时间她就那么挥动着小抓钩，不停地给我的小篮子“增砖添瓦”。东边的圆月亮悄悄升起来时，我篮子里的花生都快鼓起来了。她站在地头，看着我上到对岸，大声喊：明天再来，俺家还有一块3亩的地没刨呢。 姑娘认真地听我回忆着。突然，她站了起来，激动的喊道：月亮，阿姨快看，好大的月亮！我折转身，与她并肩站直了，真的呢，好久好久没有这种近距离观赏过月亮了。她说，这个月亮里一定有桂树的。 不知啥时候，风停了，“噔噔噔”，一辆农用三轮车“嘎”地停在路边，姑娘喊了一声“舅舅”，车上下来的男的一边乐呵呵地答应“哎哎哎”，一边掏出手机接电话，大声喊道：“接着了，接着了。我怕回去油不够，又拐弯去加了油，着急慌忙，又忘了那边在修路，耽误了。呵呵，我知道快8点了，接上外甥女了，回家再说哈。” 是那个答非所问的主。姑娘站在车厢旁，伸出双臂轻轻拥抱我：“谢谢您，阿姨”。我帮她把木椅子递上车，嘱咐她扶好车帮，三轮车可能很颠。车子在老司机的感谢声中启动了，姑娘才告诉我，放我推车上一盒点心，是她妈妈亲手做的。 回到家里，倒上一杯清茶，我小心翼翼地解开一层一层的牛皮纸，立刻，一缕芬芳浓郁的幽香扑面而来，九块黄灿灿的长方体糕点整齐地码放在里面——桂花糕。我努力想象是怎样一双巧手能把天地之间美丽的玉桂月华凝聚于一方口感，揣测有如何一种爱怜可把自然之中绝妙的香风甘露柔和成一味品鉴，我甚至不知道，赠予我这盒美味的年轻女孩，叫什么名字。轻轻地闭上眼睛，我的周围似乎正升腾起一轮满满的明月，屏息静听，又仿佛置身于一片金色桂雨里。白居易的《东城桂》写到：遥知天上桂花孤，试问嫦娥更要无？月宫幸有闲田地，何不中央种两株。我觉得，一月一轮的月圆月缺，都是因为有了人的思恋牵念才丰盈温暖；一年一转的岁月叠加，也因为有了人之间的互爱奉献才多彩香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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