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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砰！"一声炸响，元宵节晚餐还没散席，大家庭老老小小全都吓了一大跳，"响声跟钢炮样蟒噻！" 一桌的人互相张望，"哪格干的？" "你那牛眼睛把我牯到干啥子？看哈这几桌人，哪格不在嘛？"长安幺爸儿对长安老汉儿（父亲）说。 长安二爷（伯）站起寻了一下吼道："吔！长安不在，是他？" 长安妈就惊爪爪叫起来："挨千刀的敢放这种炮，不要命啦！站起就朝外跑。 长安爸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包烟，先递给正在喝酒的老头儿，"老把子（自家老爸的别称）来一支？" 老头儿摇摇手，抿了一口酒，"男娃儿放炮，练胆子，不要大惊小怪的嘛！" 跟随长安妈跑出去的还有弟兄姊妹家的七八个半截子娃儿、幺姑儿… 过一哈儿，"家公！”"老爷！"三个小娃儿气喘吁吁跑进来，争着向老头儿报告。 "长寿先说！"老头儿发话。 叫长寿的半截子娃儿，一惊一乍地："长安把存钱罐~砸~啦！" "啥砸了？"几个大人好像都没听明白。 长寿又大声说了一遍，"存~钱~罐…" 长安爸从凳子上"嗖"一声蹦起来，"格老子，那存钱罐可是一元多钱买的呢！他这是…" "坐下，坐下~"老头儿伸手示意。 长安幺爸儿说："长安砸罐，总有他的理由，喊进来，问问不就晓得了嘛！" 话说长安妈跑出去骂儿子放大炮，却见他趴在地上，两手往怀里刨、归拢撒满一地的硬币、纸币，全是一分、二分、五分、一角、贰角、伍角，一元的只有二三张。估摸着有好几十枚、张吧！ 见几个娃儿出来，以为要抢他的钱，嚷嚷着，"我的咯！"一边手忙脚乱地忙活。 长安妈一见，陶罐摔碎的碴子到处都是，怕伤着儿子，一边帮忙归拢钱，一边找扫帚清理，哭丧着脸："先人老子哎！看伤了爪子哈！" 屋里一大家子在听长安爸讲… 年前腊八节，娃儿（长安）就吵着要买一存钱罐，过年好装压岁钱。他妈说，"你不是有个小纸箱箱存钱哒嘛？" "还说呢！全让你拿了。说是借，还了没？" "我供养你，还用还吗？" 娘俩吵得不开交。 "他妈就不对嘛！各是各，对娃儿也要讲信用。"长安大爷说。 "我也这看法，牙一咬，答应给他买一存钱罐。" 娃儿那天跟他妈走了几条街，终于选了个"笑猪头"的存钱罐，欢喜得走路都跳"斑斑雀儿"，也顾不上啷个开罐取钱了，只晓得猪头上一个小小的口子，纸币、硬币刚好进。 "他妈也是，罐底的密码没告诉娃儿？"… 长安大孃（姑妈）牯起眼晴。又说，从腊八起，大年三十、初一，…正月十五，长安娃儿抱着存钱罐，每走一家人府（亲戚）就下拜唱歌样： 拜年~拜年~ 沟子（屁股）朝到外前~ 不想你的棒棒糖， 只想你的压~岁~钱。 "这娃儿嘴巴乖，把罐子拿来？" 大孃五角，插在缝缝头； 二孃的… 小孃的… 大爷的… 二爷的… 幺爸的… 还有姑爷、婶子、哥哥、姐姐、嫂嫂…也就五分三分一分的往罐里塞。 "这不是，估摸着有几个钱了，就想拿出来办点事。"长安爸说。 （二） 长安二爷吹起壳子来神绌绌的，"你们看到过四八年那会儿的五万元人民币没有？"（新中国第一次发行） "格老子的，我都没见长啥样，就你~"满是折子脸的老头儿不屑地。 “我当民兵队长时，奉命押送运钞车到部队上，正儿八经的见过哈，还有一万的…"长安二爷“嗨嗨嗨"的笑，很是得意。 "老百姓用的都是一分、二分、五分、一角、二角、五角、一元的，连十元都没见长啥样。"长安大爷吐了口烟圈。 长安爸接过话茬，"五五年发行第二套人民币时，就取消一万、五万了。我们那时滴滴猫儿（小孩）过年时，老辈子发的压岁钱就是一分二分的，最多五分。折个纸盒子就装了。" "买个棒棒糖才一分哒嘛！"长安幺爸儿说。又道："六0年那哈儿，我们当半截子幺爸儿，连干饭都没得舀，哪还有压岁钱发哦！" 长安大孃哈哈笑道："六五年第三套人民币发行，又开始发压岁钱了，一角、二角、最多就发五角，一直到七十年代。那时的小娃儿存钱箱是硬纸板折的，用胶水粘紧，留个口口，能塞进去就巴适喽！" 当过妇女干部的二孃问道："你们晓得第四套人民币好久发行的不？"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摇脑壳。 只有小孃笑嘻嘻的。 "你不说哈，银行干部！"小孃点个头。 "八0年发行的硬币多，除了小钞就是硬币，十元"大团结"，八七年发行100元大钞，末期才开始进入普通老百姓屋头。" "是的，是的…"众人点头。 "老爷子，你给我们摆摆，解放前咋格管钱的呗？"长安小孃在后头双手摇着老头儿肩膀。她是老爷子的掌上明珠，最聪明，考起银行学校，在银行工作，也最受宠。 "唉！啷格说呢！连年战乱，物价飞涨，钞票当废纸。我到洪雅、雅安去贩牛，到盐城（自贡）去推盐巴回来卖，一般都收"袁大头"，不敢要纸币。又害怕遭棒老二抢…"老头子打开了话匣子。 "袁大头是啥嘛？"长安堂兄长生问。 "银元，上有袁世凯头像…" "哦！众人方才整醒伙。" "棒老二是啥子讪？"长寿接到。 "土~匪！这都不晓得！"… （三） "老爷，您叫我？"长安站在一旁耷拉着脑壳，扭扭捏捏地不自在。他心头猫抓样，肠子都悔青了。他妈在外头说过：谨防你老汉儿不让你吃"笋子炒肉"（用竹片打）才怪！ 管他呢！先过老爷这关再说喽！ "你给老爷说说，咋个要砸存钱罐呢？" "我…我…想拿出来买书，又打不开底盖的锁。" "说是有密码哒嘛？"老爷故意看看长安旁边的儿媳妇。 "我怕他乱花钱，就没告诉他密码！"长安妈回说。 "你准备买啥子书呢？" “《西游记》全套连环画。" "那套书要好多钱嘛？" "二十元。"长安回答后，不好意思的样子。 "你存钱罐拢共好多嘛？" 长安更不好意思地用手挠挠头，"才六元五角钱！" "吔！要得唔！" "好事情嘛！" …全家人啧啧称赞。 "咱家要出秀才了，大力支持才对头！"小孃声音清脆响亮。 把个长安弄得獐头鹿耳："没听拐哒嘛！啷格是表扬呢？" "老太婆，你把我的裹兜儿拿出来。" 长安奶奶应声道，"好嘞！"随即从里间拿出一三角形状，针脚很密的厚实裹兜儿来。这是过去跑江湖、生意人常用的存钱袋，有一根扎实的带子，像现在的宽腰带，设计有扣子，出行时往内衣腰上一扣，安全又保险。 老爷子翻开裹兜儿盖面，又拖开拉链，摸出一张"大团结"来，"长安乖孙儿过来，这是老爷支助你买书的…" "还不快给老爷跪下磕头、道谢！"长安妈赶紧教导儿子。 "爸，今年的压岁钱…您都发过了哒嘛！咋个又发呢？"长安老汉儿说。 "羊毛出在羊身上，还不都是你们孝敬的，不缺吃不缺穿的，揣身上带棺材啊！"… "老爷又发压~岁~钱~喽~" 随着惊嘶嘶的小娃儿嘈杂声，从门外跟斗儿扑爬地撵进来六七个半截子幺爸儿，立马就在老爷子面前跪了一溜溜。 "我看你啷个一碗水端平？"老太婆小声嘀咕。 "各人说说，准备买啥子呢？"老爷子发话了。 "我买二跌脚！"（连响二声的炮）长寿理直气壮。 "我买个最大的，有油纸包的棒棒糖。"长生的要求不高。 长明的打算是冰糖葫芦。 还有买"地老鼠儿"的，买笑头和尚的，买关刀的… "一平两不起，一人一元，足够了。老爷支持买书的，一张大团结都不够…" "我再给长安三元五，让他装够二十元买书。"小孃摸出钱晃了晃走到长安跟前。 "哇~呀！…"娃儿子些张大0形嘴巴合不拢了。 "哪个乖孙儿喜欢书了，老爷都支助的哦！"老爷子成功摆平了这种尴尬场景。 "可以喽！一碗面才五分钱。" "一盘回锅肉才三毛。" "一斤大米才六毛八。" "一斤肉才一块三毛八。" 八十年代中后期，一个工务员的工资才三四十元，一个大学本科生就五十二元嘛！ 读书的金贵，钱花在刀刃上，众人议论纷纷。 （四） 三十年后的春节，侄儿男女一大推，一人一红包。 "大爷装的是两张`毛爷爷’。"（百元） "我爸装四张。" …… 又过几年，娃儿家些钻拢比的是手机收压岁钱的数字。 长安也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他女儿拿的红包，800、1000、1200很平常，春节过后，红包总数上万，哪种存钱罐能装得下嘛？ 1999年，第五套人民币发行，100、50、20、10、1元，最小的是一角。 一分二分五分的硬币都淘汰了，老硬币成了古董，据说，有收藏家要高价收购。 前几天侄女儿红红给他说："数字货币，大额交易，用手机在网上操作就搞定。" 山里人家，长安一远房大哥遵医嘱进城抓几味中药，将处方单子递上柜台。哈哈猫儿，"热扯！神了，刚好一百块！" "要滴哇啊！"大哥摸出一百块递上。 "大爷，我们不收现金。" "嗯~"大哥欢喜惨了，赶上这家药铺布施恩德喽！"那我再各要二两人参、鹿茸、藏红花…" "整齐了，拢共×千元。" 大哥拿起药车转身就走，嘴巴头连"道谢！"都忘记说，三步并作两步，心头想，"恁贵，千万标（别）后悔哦！…" "哎~大爷！您还没付款哒嘛？" 遭了！硬是后悔了！"你不是说杯（不）要现金哒？" "我们只刷手机！" "咹？刷啥子手机嘛？我啷格不晓得呢…" 此事传为笑谈，人给他个绰号：杯（不）要钱。 … 世易时移，不仅存钱罐没用，连大老板的保险柜都淘汰了。娃儿子些过年的压岁钱全（刷）在手机里也就不稀奇喽！ （图片选自网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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