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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尚 ‖ ​林荫下的幸福片段

 巫山人文地理 2021-02-12

张 潜 /文

 

01

行道树 


一片蛙声中,我们闻着秧苗的清香,坐在阳台上瞎聊,聊着聊着就扯到了人和树木的关系。高兴处,几个人一一认领了一棵心中的神树。

有人认领了松树,挺拔高洁;有人认领了柏树,沉郁务实;有人认领了梧桐,魁梧爽朗;有人认领了杨柳,诚信笃厚。有人认领了懒篱笆,低调而葱茏的懒篱笆,谦逊憨直地守卫着家园和田园,当它被称作木槿的时候,在韩国和澳大利亚,享有国树一般的礼遇。我则选择了木瓜子树,这种学名火棘的灌木,生长缓慢,结实坚韧,几十年下来茎干也没有手腕粗。我的父辈们并不嫌弃它浑身疙疙瘩瘩,制成打杵子,挑着重担爬坡上坎的时候,成了最为得力的助手。我喜欢这种树,还因为它在夏天里开着一簇簇白色的小花,冬天里举着一串串火红的果子,这果子摘下来可以做成救命的粮食。


一棵身不由己的植物,有花有果,有刚有柔,已经很可以傲视众生了,一定要追求华盖如伞,英姿勃发吗?当然要追求,每棵树存在的理由并不雷同,行道树就是唯美的,只能把美呈现出来。从美学意义上来定位,每一棵植物和每一个人一样,都是不可复制的,在相互弥补和增进美。

城区里行道树的品种不少,早些年,就有“一街一树一灯一花”的理念提出来。如果你对这座城市足够亲近和了解,一定会说出这些树驻留的街道。小叶榕居多,这南国的佳丽,在此也不局促,好像她们驻颜有术,每一天都精致而活跃。唯有密密长长面条一样的气根,秋天里掉落一地的浆果,泄露了她们时时在为生育和繁衍积蓄力量的秘密。不多的桂花树,总是在恰当的季节,用无法拒绝的芳香来书写“秋收冬藏”的规律。玉兰花粗枝大叶,她们本应在庭院,适合盛开在雕花镂果的床前,为明眸皓齿的少女划开朦胧的情思。如今和路灯站成一排,一朵朵硕大的花朵,把春天的渴望写满了整片天空。黄葛兰往往易受误解,只有夏天用刚烈的馥郁,来解释自己不是司空见怪的黄葛树。同样满腹委屈的还有黄葛树,它们是佛教里的菩提树,飘落的黄叶如翻飞的经卷,一粒一粒带有甜情蜜意的果子,轻轻地持续地敲打着锃亮的脑袋,终于让一颗备受煎熬的脑袋醍醐灌顶。春天里,我仰望那些玉石一般透明的叶片,觉察到心脏里有一颗种子开始萌芽。可是我无法像释迦牟尼那样开悟,脚下同样坚守的火砖也没能。以黄葛树作为参照,我的肉身是平行的,火砖的躯体是垂直的,原来只有斜行并飞翔的灵魂,才会捕捉到一花一叶蕴涵的至理真经。行道树里还有香樟,这高贵矜持的树种,初夏筛落一地米黄的碎花,铺展得日子的一寸一分都暗香袭人。


广东路转弯抹角处,喝一口纯正的福田清露茶,趁向心力还未散,向北一折,蜿蜒向上,就是净坛路了。老有人说这行道树叫做重阳木,就是俗称的乌杨,我心里始终存疑。老家门前曾经栽植过一棵重阳木,一到冬天,一张张叶片被秋风干净利索地全部没收,那个编织得圆圆的乌鸦窝就露出来了。难怪这树以讹传讹叫作乌鸦树呢,未必这些家伙搬进了县城,洗去腿上的泥土摇身成为城镇居民之后,就能够在冬天里烈烈扬扬地得瑟那些巴掌大的树叶?我请教了专家,才知道这是重阳木的表哥,名字叫做秋枫,纯正的外来户。它们雌雄异株,一串一串圆圆的果实,可以酿酒,也可以榨油。
 

02

净坛路 


净坛路开篇就很温情,金夫人婚纱摄影、张官合渣、简朴寨、鲜果多、万州毛儿杂酱、黄桷树乔妹歪格格、绝味鸭脖、非吃不可烧烤和仔仔鱼铁板烧,毫无芥蒂地排成一溜。鲜果多里有巫山的脆李、水蜜桃、纽荷尔、蜜柚、默科特、猕猴桃等特产。黄桷树是巫山的老字号,承载了几代人的记忆,开枝散叶成为若干家后,同样靠蒸菜、菜豆腐和蓑衣饭当家,戴上了“格格”这个从万州的脑袋上摘下来的帽子,让老食客心存芥蒂。仔仔鱼虽然号称铁板烧,其实专营巫山烤鱼,晚上时常挤爆。其余的都算外来户,像这些秋枫一扎根就紧紧地抓住了脚下的土地一样,很快受到市民的青睐,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再斜着向上,一朵时光在耀眼的位置挂着婚纱照,惹得多少女性感叹没有留住青春的靓影,曾经的那朵时光就在梦境中闪现。爱情故事婚礼会馆的门前,一株雌性的秋枫,悬挂着丰硕饱满的果实。爱情都是有故事的,但爱情不一定有果实,雌雄异株的植物们懂得果实的珍贵,雌雄异体的高等级动物还未悟透其中的道理。

沿着慢慢向西北上升的斜坡,同卤菜店、美容店、药店、面店红润的脸庞侧身而过,无法逃避开烟草公寓、供电宿舍、交通大楼、财政大楼等豪门大户的俯视。称之为豪门大户,既在建筑的森严和气派,也在人物的踌躇满志和颐指气使。心思活络、业务精通的职员,一旦坐上科长的位置,下笔签字就有了千钧之重,嘴脸因之歪斜,本属商量甚或服务的话语,声带一紧张就成了命令和施舍。好在有“世事如棋”作为安慰,也便消解了郁闷和愤怒,调整一下呼吸,几步到达另一个小环境之中。


这座城市充满着哲理,一定要屏息凝神才能捕捉到其中的低调与深邃。“净坛”一词源于道教仪式,“净”是洒净,“坛”是醮坛。道士通过洒法水,涤尘埃,三上香,奉请诸神降赴坛庭,达到信众消灾降福、度化升仙的目的。
 

03

红 姐 


顺着这个逻辑,我腾空了陶瓷店、卫浴店、木门和各种家居、建材对视觉的干扰,用一种干净、虔诚的姿态进入到红姐的空间——陈记夜市。大约二十年前,一个朋友推荐我认识红姐,是把她作为下岗职工自励自立的典型。第一次到她家去,知道她爱美,就抱了一束百合。红姐高兴得不行,我却被这个洁净的家庭,开朗健谈的女性弄得手足无措,只好随手捏着一张纸巾,把偶然间滴落的茶水、吃点心时抖落的颗粒,小心翼翼地擦个干干净净。在知性大方的美女面前,我只能用这一张薄薄的纸巾来擦拭心中的紧张。没想到这个靠一手厨艺重新收获独立和自信的大姐,还喜欢读书,尤其喜欢渡边淳一和川端康成,谈起《雪国》《失乐园》话匣子就关不住。她一边说,一边蝴蝶般在厨房和客厅之间飞,话音还在天花板上嗡嗡回响,丰盛的饭菜就上桌了。那一瞬间,红姐就彻底征服了我。一碟京酱肉丝,收伏了我被母亲和妻子娇惯了几十年的胃口;一张永远洋溢着活力的笑脸,改变了我对普通女性的味觉;一副女中豪杰的气质,颠覆了小城女人在我心中的位置。

红姐平时还喜欢零零散散地写些生活感悟。有次,把一长段文字用短信发给我,写她在一条小溪里漂流,满眼都是激流险滩,没找到顺水行舟的路径,也没有逆水上行的力量。这种无助出现在她的梦境里,让我聆听了她内心的艰难,还有坚强之下的脆弱。我看着这段此生最长的短信,鼓动她书写完整,我相信,经过理性的思考和文字的转述,很多皱褶都会抚平。

红姐

好像红姐并没有续写这个梦,她坚信行动是最好的表达。十多年来,她一直在追求超越和进步,严格地说,是追求饮食文化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创新和发展。虾油包面、酸菜饼子、翡翠凉粉、卤猪蹄、玫瑰酒、清炖羊肉、药膳烤鱼、岩耳炖母鸡、凉拌茄干……我不介意你阅读这些文字时的饥饿,只想告诉你,她在用巫山食材、巫山技艺和巫山情怀来烹调巫山记忆。每个季节都能用时令菜蔬来烹饪,每位食客都能根据自身特点来享受,每种味道都能带你找回曾经遗忘的童年。她把谋生的餐饮事业书写清楚了,文字自然也上升了,每次作协集体下乡采风,她是行政总厨,也是行走的本草字典,写起美食题材的文章总是得心应手。

每次大快朵颐心满意足的时候,我总要调侃:这也好吃,那也好吃,结果我的肚子胀成了石磙。红姐总是笑笑,说用健康的心态来吃健康的东西,人肯定会健康。

好吧,红姐,带着你的理论,我一定认真地践行“饭后百步”的古训。其实我还想提醒你一句,以后再拍专题片、参加劳动技艺竞赛上电视的时候,要板着面孔严肃点儿,别花枝招展地冲淡主题。
 

04

电视台 


看到广播和电视台的牌子,不禁手痒扒一扒有关的史话。1930年,全县拥有第一部直流电子管收音机,“县民稀奇,观听者甚众”。1951年3月,县人民政府成立县收音站,设专职收音员一名,每天记录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西南人民广播电台重要新闻,刻印成《收音快报》,发行全县。1957年11月成立有线广播站后,全县广播事业突飞猛进,收听广播成为广大人民了解国际和国内形势的最快通道。当时的国外记者在中国采访时很诧异,中国的农民虽然使用扁担锄头等传统农业工具,但能时时收听来自南非、阿尔巴尼亚、朝鲜和苏联的新闻。1974年,全县实现社社有广播站,喇叭达到6.4万只,入户率达60.5%。


我参加工作后,还给县广播站写过新闻稿件。去年翻书,居然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纸条,是三十多年前的一张稿费通知单。三元钱,约等于我当年工作一天的收入,可以到肉摊上割两斤肉,或者买五斤鸡蛋,或者买一只三斤左右的公鸡。为什么没领回来呢?想不起来了,大概是到区公所所在地的邮政局取钱交通不便,过了两个月的期限就成为一张废纸。

电视的出现要晚得多。1977年9月18日,广播局技术人员在望天坪试收武汉电视台节目成功,坚定了搞电视的信心。1978年9月27日,全县第一台电视差转机试转,10月1日县城就能收看“图像清晰、伴音洪亮”的电视节目。我的家乡大昌也紧跟县城脚步,于1981年4月在白云山上建成差转台。听说现在很多年轻人装修房屋的时候,都不装电视墙了,因为他们不需要电视,一部手机就能搞定天下。他们当然无法想像小小的电视,曾经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影响。那个年头,只要电视里响起“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的音乐,满大街都找不到一个闲逛的人。第二天邻里同事见面聊天,主题肯定是昨晚的故事情节。再说远一点,1959年,美国副总统尼克松访问苏联的时候,对执政的赫鲁晓夫进行著名的厨房辩论,洋洋得意地说美国才是真正的无产阶级国家,论据之一是3亿美国人拥有5000万台彩色电视机。你看,电视已经上升到国计民生的高度了。

我虽然患了干眼症,有一年多的时间不再看电视,但只要家里回荡着电视的声音,我就觉得温暖和踏实。妻子如果不看电视,证明她太忙。母亲如果不看电视,我就担心她的身体状况。电视一直在忠实地履行着填补空虚和寂寞的职责,不时对母亲的思维进行按摩,要是突然撇在一边了,肯定不是小事儿。有一次,母亲说起薇娅这个人,好像还很熟的样子。我愣了一下,在左亲右邻的记忆库中都没有搜寻到印象。侄女儿说是一个发紫的网红,赶紧夸奖奶奶的时尚和记忆。你看,我离开电视和网络了,蠢笨得多么可爱!
 

05

邓麻木 


电视台上空的信号发射塔,是净坛路的最高点,它不仅发出各种波,晚上还发出各种光,呼应了楼宇临街面的灯饰工程。再往西南,又是一路缓坡,相比而言,冷清许多。浪花儿总是有的,邓麻木那里就有欢声笑语溢出来。巫山人说“麻木”,不单指其冷血,还有讥讽脑子的血液缺斤短两的意思。邓麻木看来具备某些特质,因为他一年只做五个月的生意,且只做羊肉,蒸羊肉、炒羊肉、炖羊肉。秋风一起,上灶生火,年关一到,关门谢客,其余的时间都逍遥去了。生意做得红火,说话带有底气,你还敢说他麻木吗?很抱歉,我不认识这个敢自嘲自己是麻木的老板,但我相信,他肯定不麻木。


巫山的蒸羊肉不是万州的格格,是一碗一碗的,储满了汽水,所以又叫作“杯杯儿”。一碗羊肉杯杯儿,会牵连出童年的一长串憨口水。

手里拎一碗邓麻木的羊肉杯杯儿,走不到十步,宏汇餐馆的香味又钻进了鼻孔。十多年来,我见证了小店从一张桌子到两张桌子,一间门面到七八间门面的壮大历程。这里以双椒鸡炖魔芋、腊猪蹄炖洋芋出名。老板亲自上灶,质量稳定可靠,我最挂念的是锅贴鲫鱼。一条五六寸长的鲫鱼,肉质本身就很鲜嫩,包裹了切成细丝儿的泡萝卜、泡广椒和泡姜,再浇上绿得冒烟的蒜段,如果你还说不对胃口,那就只有两种原因。要么你彻底对泡菜绝缘,一听说这两个字,胃里就翻江倒海;要么你这人不地道,是个口非心是的家伙。哈哈,我想你不是这样的。

 
净坛路可能是县城最长的一条街道,可是也经不住东游西逛。法院、检察院、公安局和司法局错落有致地排列,营造出一股磅礴充沛的能量。他们才是净坛路以及整个社会消灾祈福、保驾护航的使者,安宁、祥和、幸福,从闪闪发光的徽章里荡漾出来,从气宇轩昂的干警骨子里散发出来。没有他们做后盾,再精彩的电视剧,再精美的佳肴,都看之无趣、食之无味。所以,每次走过这几幢代表了公平、正义,并遵循社会良知和公序良俗的建筑,我都肃然起敬,不自觉地挺直胸膛,步子分外铿锵有力。

人生都不愿走下坡路,这是哲理。事实证明,走起下坡路来,会轻松许多,轻快许多。形而上和形而下,矛盾得并不轻。哦,呼一口气,还没数清玉兰中究竟夹杂了多少棵秋枫,西转盘溽热的气息就迎面而来。

从东转盘出发到西转盘收尾,净坛路和广东路完成了一次拥抱,形成一个圆满的闭环。这样的闭合,保证了这片热土生生不息。
 
 
2020年12月29日
(文中配图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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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 刘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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