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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个旅阻挡了一个军 说到中国最能打仗的几个省，大多数人都会想到湖南、四川和广西等南方省份，而在中国的北方，哪个省的士兵打仗最厉害呢？ 答案是山西省。 蒋介石主政中国二十多年，自然是培养了一支战斗力强悍的大军，但当时中国各省军阀都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强大到足以与蒋介石的南京政府分庭抗礼。比如张作霖的东北军，李宗仁和白崇禧的广西狼兵，谭延闿的湖南湘军......同样地，山西省也有自己的独立武装，那便是阎锡山的晋绥军。  抗战时期的晋绥军 出自阎锡山派系的傅作义，也正是因为手里握有第三十五军这样强悍的西北武装，才能使他在蒋介石面前有发言权，才能在国民党军政界占有一席之地。 但是这支让傅作义引以为傲的武装力量，却在1948年年底的新保安城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 新保安是河北平张铁路线上的一座堡垒，当年明朝政府为了抵抗北方少数民族的侵略，便修建了这个防御要塞，充作宣化到怀来之间的缓冲区。据说新保安这个名字的来源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新保安最开始叫“雷家站”，后来在明朝景泰年间改的名字；另一种说法是当年八国联军攻进京城时，仓皇西逃的慈禧太后在这里住了一夜，新保安这名字是慈禧太后所取。 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新保安这一带最著名的事件就要数让明英宗做了阶下囚的土木堡之变了。到了近代，一场发生在平津地区的大战又让这个默默无闻的地方载入了史册。  明朝土木堡之变 1948年12月7日，河北新保安附近。 在中国战争史的舞台上，新保安又一次登场亮相。 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士兵正排成紧密的冲锋队形，朝着新保安方向的西八里疯狂猛扑。他们的冲击队伍好似翻滚的人浪，令人不寒而栗。只见这些士兵们眼睛里露出颤栗的凶光，喉咙里迸发着歇斯底里的怒吼，他们在后方炮兵部队的强力掩护下灵活使用着手里的轻武器，向着对面的防御阵地就是一通连续不断的猛射，顿时枪炮声响成一片。当进攻部队的前锋不顾死活地冲到最前面时，一阵阵猛烈的防御火力突然从对面的阵地无情地喷洒过来，犹如一道坚实的壁垒，死死阻挡着这些国军士兵们前进的道路。 如果当时有人站在一旁观战，肯定会被这些国军士兵的战斗技能惊讶得目瞪口呆，这帮人和一般的国民党军完全不一样，一般的国军部队如果战力非常强悍，要么是经历了蒋介石效忠党国的洗脑教育，要么是身经百战后产生的勇猛无畏，但是眼下的这支国军部队相当反常，士兵们极其凶悍的性格，仿佛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  剽悍的山西军队 这就是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五军。 血肉横飞的战场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触目惊心的人间地狱，而对这群从山西走出来的粗犷大汉来说简直就是人间天堂，民风剽悍的晋绥地区使得他们拥有与生俱来的战斗基因，毕竟，一个在日常生活中对刺鼻的醋酸乐此不疲的人群，想必也一定很享受此时嘶声力竭的炮火喧嚣。 这些性情豪爽的山西子弟天生就喜欢打仗。 前面的突击部队面对防御火力毫不畏惧，这伙人就好像是吃了刀枪不入护身符的白莲教教众，冲锋在前面的士兵倒下了，血液脑浆即便是喷在旁边士兵的脸上，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后面的士兵紧接着往上顶，整个队伍丝毫没有乱，依旧保持着山呼海啸般的冲击波。在一轮又一轮重炮的火力掩护下，后方跟进的士兵用前锋士兵的尸体作为掩体和机枪支架，继续朝前抵近射击。 这支部队的作战风格，毫无疑问是来自于他们平日里严格的训练，更是来自于他们那位骄横跋扈的疯子军长——郭景云。  训练中的第三十五军 同一天，第三十五军对面防御阵地，华北第二兵团第四纵队12旅指挥部。 华北第二兵团四纵副政委王昭忐忑不安地站立在指挥部里，他双手举着望远镜，默默注视着眼前已经一片狼藉的战场，在他的部下眼里，虽然此时的他看不出一丝惊慌，但是他的双手却已经在冒汗发抖，因为他实在太紧张了。 王昭在前两天接到了华北军区第二兵团杨德志司令员的死命令：兵团大部队正在赶来，必须在新保安附近的西八里一带阻击国民党第三十五军一昼夜，不能让他们越过新保安，并坚持到第二兵团主力到达。 但在7号当天，第二兵团主力还在大洋河以南奋力行军，平张铁路线上只有王昭率领的第二兵团四纵12旅和一些当地的民兵百姓。王昭接到这个命令后是吓了一跳的，在他看来，杨得志司令员率领的第二兵团主力部队能不能按时到来还得两说，而自己要用一个旅仅4000人阻挡住国民党华北王牌部队一昼夜的进攻？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解放军阻击阵地 王昭虽说身经百战，自己麾下的四纵12旅又是整个华北二兵团的机动性最强的部队，但是这次要面对同样以机动性著称的国民党第三十五军，王昭的心里是真的没有底。 在他的安排下，12旅不仅设置了多梯次的阻击阵地，还组织民兵百姓挖掘壕沟破坏道路。这种做法无疑是很有效的，机械化行军的第三十五军走了整整一天都还没到达新保安，这样的结果对于王昭和他的四纵12旅来说，已经是很让人不可思议了。 王昭当然知道自己面对的敌人有多么强悍，从涞水战役到太原战役，从山西到河北，人民解放军无数次领教过山西军队的厉害，但像这样不要命的猛烈攻势，王昭还是头一回见到。但他必须要阻挡三十五军前进的道路，如果让他们安然无恙地返回北平，那中央军委之前为此次战役做出的所有努力就都将付诸东流。  解放军鏖战新保安 第四纵队12旅战士们拿出了吃奶的力气，在防御阵线正面死死抗住三十五军的凌厉攻势，所有战士匍匐在战壕里对着这群不要命的野兽进行着轮番射击，各个设置好的重机枪阵地也形成猛烈的交叉火力，朝着他们汹涌的冲击人浪轮番射出密集的弹雨。 现在在12旅正面的是三十五军267师，郭景云为了增加他们的攻击强度，还抽调了一个山炮连作为附加支援火力。即便是面对这样凶残的敌人，12旅的解放军战士们仍旧是死战不退，267师的先头部队几乎要冲到防御阵地上时，解放军们想都没想就直接上刺刀，在嘹亮的冲锋号下纷纷冲出战壕，向着这群西北豪横的彪形大汉们一阵乱捅，霎时间血腥四溅，肝髓流野，有些士兵的肠子肚子都被捅出来了，洒得到处都是，前沿阵地陷入一片混战，令人惨不忍睹。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传来震天响的呼啸声，十几架战斗轰炸机快速掠过山峰，随即到达解放军阻击阵地上空，然后分成好几个攻击波次疯狂投弹，解放军的一线阵地陷入一片火海，爆炸扬起的烟尘把阵地前方变成了一片迷雾。 12旅前沿阵地已经快要崩溃了。  解放军战士们冲锋 与此同时，新保安西北山坡。 和极度紧张的王昭不一样，在山坡上督战的郭景云面对此情此景那是相当不爽，他早就在心里暗自骂娘了。 “哼！老子早就手痒痒，这回可真是遇上共军的大部队了，可以结结实实好好干一架了！” 响声震天的凶猛炮火正接连不断地传来，自视甚高且目空一切的郭景云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精锐部队居然在平张铁路线上接连遭遇令人抓狂的困境。先是被宽大的壕沟阻挡以致无法顺利行军，而后又在新保安这么个鬼地方遭遇到共产党军队的强烈阻击，三十五军的主力师打了半天居然没有前进一步，偏偏这个时候自己的副军长又病倒了，这可真叫他妈的祸不单行！ 在郭景云看来，今天三十五军的进攻部署本来很合理，第267师和第101师2团负责前面的攻击，第101师另外两个团则提防后面和南面的解放军，郭景云在前一天晚上还信誓旦旦地对他的师长们说今儿个要把解放军打残废，毫无疑问，郭大军长这个牛皮的确是吹得有些大了。  解放军机枪阵地 之前，郭景云不止一次地和第267师师长温汉民通话，焦急地询问前方战况。 可他得到的回答总是只有一句：“还在激战，还在激战！”这句话说明，第267师已经打不动了。 这时候，第101师师长冯梓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报告军长，后方......后方遭到共军袭击！” 郭景云猛地转头：“妈的，什么情况？” 冯梓回答道：“下花园方向发现从涿鹿奔袭而来的共军，他们一阵猛冲，直接照着我们的炮兵部队和辎重汽车就是一通急袭......现在后方战斗很激烈，已经有两个营长阵亡了。” “还有，刚才空中火力支援，有些混蛋飞行员炸弹根本就没扔准，我们自己的弟兄死伤了不少。”冯梓接着说。 听到自己手下的士兵被飞行员误炸，郭景云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他妈个屁的！狗日的飞机又他妈炸自己人啦！难不成这飞机上也有了共军？！赶紧向北平总部报告，是哪个不要命的家伙干的！他奶奶的，老子饶不了他们！”  国民党空军的P51战斗机 冯梓明白，郭景云的反应如此强烈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就在前两天的张家口之战，第101师的一个营长就被前来支援的飞机炸死了，而且这个阵亡的营长还是郭景云当团长时的老部下，郭景云得知这个消息后简直气得想杀人。 郭景云虽然性情鲁莽暴躁，但还算是一位重情重义的西北汉子。 冯梓想了想，对郭景云劝告：“军长，我看咱们打过了新保安就赶快前进吧，这地形打得太久对我们可不利！” 郭景云看了看他：“这事你别管，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别让共军冲过来！” 说罢，郭景云抄起冲锋枪，准备亲自带着101师2团向前攻上去，他绝对没有想到，阻挡自己三十五军的解放军队伍竟只有一个旅的战士。 在新保安西面的战斗从中午一直打到晚上，华北第二兵团四纵12旅和第三十五军267师杀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到了黄昏，12旅的解放军战士们终于撤出阵地，转移到了新保安城东部的东八里。  搬运重炮的解放军战士 1948年12月7日下午6时，第三十五军正式进驻新保安。 虽然西八里被三十五军打通，但是全军已经筋疲力竭，人困马乏，再也没有精神行军或是作战了，官兵们只想着吃饭和睡觉。 而此时的王昭和他四纵12旅的指战员们可是万万不敢休息的，过去的一天在西八里的战斗，12旅伤亡过半，但他们在东八里一落脚，就马不停蹄地抢修防御工事，准备翌日继续在新保安东面阻击三十五军。 现在的王昭心还是悬着的，他不仅担心兵团主力能不能按时赶到，更担心郭景云会在夜间趁着他们修筑工事的时候来个突然袭击，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这个夜晚很平静，但对王昭副政委来说，明天仍然是未知的。 二. 新保安的第一个不眠之夜 1948年12月7日晚，新保安，国民党第三十五军指挥部。 一间不大的屋子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摆放在房间正中央，桌上是战局地图和有些凌乱红蓝铅笔，郭景云站在桌子旁，身上布满尘土，眼神若有所思。这位郭军长在第267师进攻不顺的时候，居然亲自带着第101师的一个团就往上冲，谁也拉不住。  集合整队的国民党军 但是此举收效甚微，部队推进到新保安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 在桌子的另一头摆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的是得了伤寒的三十五军副军长王雷震。 虽然伤寒算不上什么太大的疾病，但是这一路的旅途劳顿加上反复颠簸，使得王雷震的病情加重了，现在的他只能躺在担架上被勤务兵抬着。不过当天晚上，王雷震吩咐勤务兵把自己连人带担架整个抬到指挥部，哪怕自己身患疾病，这时候非得见军长郭景云一面。 枪炮声刚刚停下来不久，新保安城外即刻陷入了死寂的黑夜，但是王雷震知道，眼下的局势并不乐观。 第三十五军自12月6日从张家口出发以来，当天中午就到达了宣化，当时郭景云认为6日晚上就可以和第一零四军在怀来会师，然后第二天早上一起出发，7日中午就可以在北平吃午饭了。但是事与愿违，共产党军队的顽强阻击超乎想象，三十五军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到达鸡鸣驿，随后又花了一天时间才到达新保安，而且经过这样的折腾，所有人都走不动路了。 现如今夜晚的新保安城门楼 以第三十五军以往的强大机动性而言，这种缓慢的推进速度的确让人焦虑不安。王雷震的心里很清楚，大军在这里待得越久，局势就会越发不利。 就在刚才，指挥部得到了两个非常不好的消息：一，前沿负责警戒的部队发现新保安周围的解放军正在频繁调动；二，新保安前面的公路已经被破坏了。 这说明，共产党是铁了心地不想让他们回北平了。 “军长，您听我一句劝，”王雷震开口说道，“新保安这地方可万万待不得啊！” 郭景云只是沉思，没有说话。 王雷震艰难地从担架上爬起来，对郭景云继续说：“共军在前面频繁调动，我料定他们后面肯定有大部队正在赶过来，否则他们不会这么拼命阻挡我们。”王雷震指了指地图，“军长你看，新保安北靠大山，南临大洋河，整个堡垒如同在一个锅底，地形对我们极其不利，万一共军把两头堵住，再切断后勤补给，到时候要求增援可就难了。在这里待一晚，那可是要命的，早晚得让人家瓮中捉鳖！” 郭景云第三十五军12月6日至7日的撤退路线（蓝色箭头） “而且，傅总司令命令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北平，那就更没有在此地住下的必要了，现在这种时候要是从新保安快速突出去，我看并非没有希望，如果我们现在行动，只需两个小时就可以越过怀来！如果迟疑不决，今晚无动于衷，等到共军在前面修好防御工事那就彻底晚了！” 第三十五军的其他军官对郭景云驻守新保安的做法也是颇为不满的，他们认为就算目前遵照傅作义的指示返回北平比较困难，也应该无视阻碍冲出去，而后占据相对有利的地形，即便就是到前面和第一零四军一同固守怀来也比待在新保安这个是非之地要好得多。 在那之后，王雷震又被人抬着和郭景云来到了新保安东门外，新保安的城墙很奇怪，只有东、西、南三扇城门，唯独没有北门，城墙本身也不够宏伟，最显眼的是一座钟鼓楼，上面有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锁钥重地”四字。 新保安门楼上的“锁钥重地”四字 在新保安东门，王雷震对郭景云说：“军长，我命人查看了一下，上路虽被破坏，但还有下路可以通行。”王雷震说完便指着地图，他告诉郭景云，其实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条行军路线，即由新保安向东经过东八里、沙城以南通往怀来的大路。 王雷震解释说：“这条路我去过，路没那么难走，我还可以找到熟悉这条路的人作向导，再派出工兵连为前卫开路先锋，为整支部队开辟通途。” 郭景云听他这么说，便思忖了一小会儿，好似觉得有道理，于是便同意了。 但是让第三十五军军官们很抓狂的是，正当所有人按照王雷震的吩咐均已上车整装待发之际，指挥部又传来了郭景云的新命令。 “所有人还是都在新保安驻扎下吧，待到明早再走！” 郭景云临时又变卦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他奶奶的，老子不走了！今晚就在新保安歇一夜！”郭景云把心一横，然后猛地把手枪摔在桌子上，对所有高级军官怒吼着。 傅作义麾下的绥远军队 作为长期跟随傅作义的将领，郭景云对上司的忠心不二是没得说的，但傅作义对这位部下的傲娇脾性肯定也很是了解，鲁英麟阵亡以后，傅作义在把郭景云派到三十五军当军长的同时，也让王雷震做他的副手，希望他可以在郭景云撒泼耍横的时候随时提醒他。 第三十五军副军长王雷震很清楚，如果这支被傅作义看做宝贝的部队出了岔子，傅作义绝对要埋怨他“督导不力”，但是郭景云这个人如此刚愎自用，对自己的屡屡劝诫置若罔闻，王雷震又有什么办法呢？ 王雷震不仅身体生着病，现在看来，心里也要生病了。 就在第三十五军一万多人马还在纠结是否要滞留在新保安时，华北二兵团四纵12旅在纵队副政委王昭的率领下加紧修建防御工事，二兵团主力部队也正在朝着新保安一路狂奔过来，按照杨得志先前的计划，他们要在12月8日——也就是郭景云入驻新保安的第二天——拂晓到达这里，如若真是这样，那平津战役的天平就会向共产党倾斜。 华北军区第二兵团 让王昭副政委感到庆幸的是，这个夜晚，郭景云并没有对解放军阵地发动偷袭。 郭景云又一次错过了一个绝佳的战机。 这个人实在是太固执了，太感情用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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