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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前言
2021-02-14 | 阅:  转:  |  分享 
  
前言



人们习惯称延安为“革命圣地”至今已有80年了。一提“圣地”,就令人肃然起敬,从心里涌起一股神圣感。说到延安,就让我想起我的爱人许善述。



1937年、1938年、1939年这三年,是知识青年奔向延安的最高潮,又以1938年最多,从此人们就把这三年或稍后参加革命的干部叫作“三八式”,包括延安和各解放区、军队、地方、秘密的和公开的工作者和党员都在内。其中绝大多数是共产党员。善述是1938年同全国成千上万的有志青年,为了中国的前途命运,潮水般地涌向延安。他们的灵魂向“圣地”飞翔,在“圣地”凝聚,并由此得到纯洁、得到提炼、得到升华。这是时代的产物,代表着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的新发展。这批人的总数,中央组织部有统计,在数量上和质量上,都是一股中兴的力量。



他们承上启下,直接学习和继承了中国共产党老一辈和中国工农红军的光荣传统。所以说是直接的,因为他们目睹了中国共产党和国民党的第二次合作,目睹了中国红军改编为八路军和新四军,他们直接参加了整风运动关于党史的教育,他们从长期斗争实践中融合了党的优良作风,因而成为中国共产党可以信赖的继承人、整体上的后备接班人。同时他们由于年龄比较轻,学历比较高,社会关系比较多,因此容易接受新事物、学习新知识,容易接受并融入新时代,在同老一代不同的新的历史条件下,把中国革命和建设的事业,把中国共产党的建设和发展,推向新阶段。



善述是从延安到太行山根据地的,我们最初是在豫北焦作煤矿相识,最后在太行山上的八路军兵工厂结婚成家。



我年轻的时候,常听善述和他的战友们在家里讲述他们那个时代的战斗经历,多多少少也了解了过去的延安。



1937年,善述只有15岁,在山西太谷铭贤中学是好学生,年龄虽小,又是低年级,却是学校里积极要求进步的活跃分子,所以受到同窗和高年级学长们的喜爱。



是年9月底10月初,八路军领导的山西青年抗敌决死队二总队(扩充后成为纵队)正好从太原长途跋涉返回驻地路过太谷,善述经王大任(解放后任山西省委书记)等学长和地下党组织的推荐介绍,便离开学校(这年12月冬天,铭贤中学开始南迁,先到河南,又迁到陕西汉中),参加了“决死队”二总队,与接收他参加决死队,并介绍他加入党组织、解放后任《光明日报》总编辑和任中国外文局副局长的穆欣成为战友。上面两位兄长(王大任、穆欣)是善述参加革命的引路人。在随决死队二总队向山西晋中转战的时段里,善述因不满阎锡山留在军队中军事教官的军阀作风,愤然离开决死队二总队,没有随决死队再向南进吕梁山抗日根据地,而是怀揣着向往到延安“抗大”去学习,去参加伟大民族抗战的强烈愿望,因病先回到太原家中,与党组织失去联系。几个月后奔赴革命圣地延安,结果离家一走竟“失联”了十几年,太原要解放了,他才与家人联系上,并告诉父母亲,自己马上要随解放军大部队回太原了。



善述从家起程,奔赴延安,继续他的抗战求学之路之时,抗战刚刚开始不久。国民党蒋介石执行的是“攘外必先安内”的消极抵抗、积极反共政策。中国共产党在各地招募青年人和青年知识分子的广告引起国民党极右派的极大恐慌,并迅速在通向陕甘宁边区各主要交通要道、路口,设卡围堵这些青年人。还用哄骗的手段,诱骗不明真相的年轻人到他们设立的特务队去学习,稍有反抗疑义,立刻被拘禁关押,失去自由。所以,当年善述他们有理想、有志向的年轻人要到延安学习、参加抗战是一件非常困难、危险和不容易的事。



1938年5月中下旬(夏天),善述经组织安排,进入陕甘宁边区的“陕公”和之后的延安“抗大”继续他的学习深造。善述是革命根据地两所学校招生广告贴出后、最早一批,或者说是比较早地进入这两所学校的知识青年,在此之前他是抗战初期的“民先队”队员、抗日救国的青年积极分子,到陕公3个月后的1938年9月,重新成为一名正式的共产党员。延安的“陕公”和“抗大”这两座革命熔炉锤炼了善述,太行山上的抗日烽火又使他浴火锻造,最终成为一名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者。



善述离开我们二十几年了,每当中国人民纪念“抗日战争胜利”的日子,我都会想起善述,他一直是我和孩子们心中崇拜的偶像。我们无时无刻不在纪念他、想念他。今天我和孩子们重新翻检出他当年留下的、从山西太谷铭贤中学,到参加山西青年抗敌决死队,再到陕甘宁边区的“陕北公学”、以至奔赴延安的“抗大”,直至转战太行山晋冀鲁豫敌后抗日根据地、豫西的焦作煤矿等战斗生活过的历史史料,包括与他一起从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战友们的回忆录中,更加感觉到善述就在我们身边,音容笑貌栩栩如生,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一样,心里充满了幸福感,我们仿佛依然年轻……



今年(2018年),我已进入86岁高龄,童年、少年、青年是在旧中国的战乱中度过的。中年、老年是在新中国度过的。人过80,随时都会去见马克思。拿什么当见面礼呢?面对善述去世后组织上留给我们的、一纸公式化的讣告,我总觉得对不起善述他们那一代人为国家民族流血牺牲所表现出来的革命精神和思想品德,以及奋斗一生所付出的艰辛。



今天,当我看到、听到与善述一起生死与共的许多战友们不断离开我们的消息,而他们在世时的许多感人事迹和革命经历又都以极快的速度被经济大潮裹挟走的时候,心里感到非常悲哀。尤其是他们的后人想知道、要研究这些老人从旧社会是怎么走过来的,他们中间一些人是怎样不断修炼、不断学习而逐渐接近事物的真理、真相,最终成为无产阶级的革命战士和马克思主义者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想,他们的父辈为什么从来不想做官,只是把头颅揣在怀里、随时准备牺牲生命去实现国家的独立、民族的解放,为建立民主富强的新中国而奋斗一生。



我不想把我们这辈人经历的困苦带到棺材里,让其自生自灭,因为这些东西对于没有经历过苦难的年轻人来说是宝贵的。人类一切经验教训都是代代相传的,一个人不可能经历所有苦难才知道珍惜现在的美好。一切能够落到后人、活人中间的事情才算真正派上用场。



善述去世后这二十几年里,仍然不断有善述在世时的老战友、老朋友或他们的家人打来电话、来信慰问我和我的一家人。每逢这时都会让我想起善述和他的老战友、老朋友们在战火纷飞中共同度过的那些峥嵘岁月,缅怀他们在党的指引下南征北战所创造的光辉业绩,作为只参加过解放战争的我来说,活到今天,也有责任把善述他们从严峻、残酷战争年代中拼杀过来的一些人和事记录下来,做一点我力所能及的事,也算是对善述和他的战友们在天之灵的告慰。他们永远活在我们一家人的心里,永无泯灭。



善述是一个脚踏实地做事、不喜欢出人头地的人。他是从枪林弹雨、生离死别中爬过来的人,他有思想、有文化,是见过大世面的。应该说,善述是一个有傲骨的人。在他们这一干战友中,与他平级的干部属于多数,在他之上的也不少,包括许多当年铭贤中学的同学,解放后在各地大学教书、成为著名教授,以及科学界的领军人物,每逢大家聚在一起、说起善述,大家都非常喜欢他,愿意与他交往,因为他为人忠厚老实,没有架子,和蔼可亲,和他在一起没有压迫感。



毛泽东同志1939年5月30日在延安庆贺模范青年大会上说:“什么是模范青年?就是要有永久奋斗这一条……据我看来,‘永久奋斗’才是最主要的一条,没有这一条,什么都是空的。奋斗到什么程度呢?要奋斗到五年,十年,四十年,五十年,甚至到六十年,七十年,总之一句话,要奋斗到死,没有死就还没有达到永久奋斗的目标……我们说:永久奋斗,就是要奋斗到死。这个永久奋斗是非常要紧的,如要讲道德就应该讲这一条道德。模范青年就要在这一条上做模范。其他方面要做模范的是非常多的,例如,在政治上要有一个正确的政治方向,但是光有这个正确的政治方向是不够的,过了三年五年,就把它丢了,那还不是枉然?所以,有了正确的政治方向后,还要坚定,就是说,要有‘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这个方向是不可动摇的,要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骨气来坚持这个方向。这样的青年,才是真正的模范青年。这样的道德才是真正的政治道德。我们对道德是这样的看法。有一些人,他们嘴上道德、气节乱喊一阵,但在政治上是不坚定的,中途会变节的,这是无道无德。”(见《毛泽东文集》第二卷,第190—191页。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版)



我想,善述他们那一代革命者做到了“永久奋斗”这一条,应该是革命队伍里的“模范青年”,他们在政治上是坚定的,中途没有变节,是可以“盖棺论定”的。



善述在世时,秘密战线上的老地下工作者谢和庚同志和夫人、已故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作家王莹生前喜爱的一首六句名言,书录送给我和善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真理不能离,成就不能急,挫折不能息。”我和善述非常喜欢。后来读到穆欣同志撰写的《续范亭传》,知道续范亭老在延安时也曾写有一首著名、发人深省的名诗:“贵莫大于无官,富莫大于无钱。无官者见人不屈,无钱者见贼不惊”。今天用前辈人的道德标准衡量善述他们那一代人,应该是恰如其分的。



这本书中记述的是善述个人和我的家庭历史,有些事、有些人是在写作过程中逐渐清晰和回忆起来的,因为时间跨度几十年,脑子记忆也不是很准确。有些是我的亲属帮助我回忆出来的,特别是一些时间和地点,而有些则不得不借助图书馆查找一些资料。这些回忆文字记录的只是善述和我的所有子女及其亲属家族一脉分支的部分史,是对善述和我家庭生活经历的回顾与总结,算是我百年之后生命的延续。



写史,应当写人,把人放在大的历史环境中,才真实。历史离开人和人离开历史都是不真实、不饱满、不丰富的。历史离开了人与人的情感交往,就没了灵魂。



善述当年在太谷铭贤中学上学和在太行工作战斗(1936—1949)的十几年中,生死结交下的、解放后与我们一家仍有来往的战友,我在这部书稿中远远没有记录下他们那种“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畅叙友情的欢乐、热烈场面。善述他们(我们)那个时代是英雄辈出、人才济济、金玉满堂的时代,何止成千上万。善述结下的这一干战友,只是中国革命洪流中之沧海一粟。即使这样,他们仍然是中国革命发展历程中熠熠闪光的一群英才。在这本薄薄的、挂一漏万的小书里,我无法一一记述战友们光耀后世的革命历程,请他们原谅我。再有,我的文字功底和表述能力远不能写尽那些战友们的人格魅力和战斗风采,可能连百分之一、万分之一都达不到。但是,我尽力了。



1977年,我的小孩许志绮从上海复旦大学毕业分到外文出版社做编辑,没想到美术编辑室的老编辑白炎同志也是一位老太行。1942年5月25日,日本人扫荡根据地时的那场惨烈的战斗,她也在现场。白炎的爱人彦涵是太行鲁艺的著名版画家,还有赵枫川、寒声和艾炎(三人有专文介绍)、胡一川(新兴木刻团创始人、团长)、罗工柳(新兴木刻团的团员)等,他们当年用刻刀做武器,宣传抗战,同日本侵略者作斗争。以版画形式创作、记录了许多著名的战役战斗,从军民大生产运动,到群众性的自学文化热潮;从减租减息、土地改革、参军支前、拥军优属,到破除封建迷信、建立民主政权;从普通战士、群众,到革命领袖、军队将领;再到具体的晋东南反“九路围攻”、保卫黄崖洞兵工厂、四二年延安整风运动,也包括许多可歌可泣战斗英模为国捐躯的感人史实等。有的是我亲身参加过的,有的没经历过,但通过学习也是知道的。



我想说的是,所有这些版画都是在残酷战争环境中缺少照相机和胶片情况下保留下来的、珍贵的历史史实,如同黄镇同志在长征路上画出的《长征画集》一样,与历史的正史一样毫不逊色。我在书中特别使用了一些当年战斗在太行山上的老战友、老木刻家、老艺术家们的木刻作品,用它们真实、独特、欢快、饱满的画面充实在文字里,也算是对这份珍贵历史遗产的保留和宣扬,我在这里谢谢他们……



二三十年前,就有老太行遗憾地说:“如果把当年在太行山上创作的那些版画能编成一个集子该有多好啊!”我想这位老太行是见过这些抗战版画的,否则,他不会在改革开放后发出这样的感慨。如今,在太行老艺术家们的努力下,终于出版了一大本厚厚的《太行木刻版画》,不知善述他们当年的那位老太行见到没有。



这本珍贵的《太行木刻选集》是善述的太行老友、解放后任山西太原画院院长的靳及群同志为众多太行木刻版画家们专门编辑出版的。看到那上面一幅幅木刻家们当年创作的珍贵艺术遗珍,又唤起我对善述在太行山上战斗生活的回忆。



善述在太行的老领导、解放后曾任华北局第一书记的李雪峰同志,1990年3月曾为这本画册题词说:“太行革命根据地版画,当年是人民革命的武器,是一个战线的胜利实录,是革命军民在各个战线上奋战的形象化的美术记载,也是这支战斗队伍的宝贵劳动成果。革命往事历历在目。忆昔思今,将使当前与今后的社会主义建设增添一份精神力量,催人奋发向上,为美好的未来进行艰苦的斗争,胜利是属于人民的。”



李老的话说出了我们那一代人的心声。虽然我没有亲身经历太行山上的那些火热的战斗生活,但善述生前给我和孩子们讲述他们那时候艰苦生活的点点滴滴,还是会出现在我们眼前。



搜集整理这卷珍贵木刻版画作品的也是一位太行的老艺术家,叫王大斌。如果没有他解放后几十年的辛勤收集,也不会有今天这本《太行木刻选集》的面世。我们活着的人怎么感谢他都不为过。我向他致敬。



周总理生前曾经说过:“历史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就像记忆对于个人一样。一个人丧失了记忆,就会成为白痴,一个民族如果忘记了历史,就会成为一个愚昧的民族。而一个愚昧的民族是不可能建设社会主义的。”



经历了旧时代的苦难,才知道新时代的甜美。我经历过了、闯过来了,这份记录算是我对善述和家人尽的最后一份责任和一个交代。衷心地希望我的亲属和后人能把这份责任继续承担下去,即使生活、事业不足以让你们感到满意和骄傲,写出你们为柴米油盐奔波一生的奉献和辛劳也是每个人内心对今后生活希望的寄托。这就是历史。“不积跬(kuǐ,音傀,意为半部)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这就是小历史中的大历史。“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善述的太行老友、诗人李季在著名诗篇《向昆仑·走向明天》中表达了我们这一代人对自己,也是对后人想说的话。我愿意成为他们行列里的一员,追随他们到永远:“没有理想,就不是一个真正的战士;忘掉明天,还算是什么共产党员!一个战士丧失了理想,将会掉落在战斗行列后边;一个共产党员不再为明天战斗,这种行为的名字就是背叛!”



毛主席说:“无数革命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牺牲了他们的生命,使我们每个活着的人想起他们就心里难过,难道我们还有什么个人利益不能牺牲、还有什么错误不能抛弃吗?”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一唱雄鸡天下白,旧貌变新颜”。从新中国建立到如今已经过去近70年了,我们也垂垂老矣。如果善述和他的老友们能活到今天,又该有怎样的作为呢?



最后,在这本书出版之际,我谨代表我的家人,把她献给如今还在世的和已经去世的、善述当年曾经的:铭贤中学的同学、学长们、延安陕公、抗大的学友们、战斗在太行山上、河南焦作诸煤矿上的战友们、朋友们。我知道,善述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后结交下的许多战友、朋友都已长眠地下,回归江河湖海,群山万壑,但他们的英灵和留给善述一家人一生可以享用和怀想的革命情操、传统是不会泯灭的,这本小书就算是我们一家人献给诸位战友们的一朵小花、心香一瓣,以为咏念。



这份书稿写完之后,仍然感到资料极不完全,对所用材料虽然多方查找与核对,还有许多历史上的缺环,所以不足的地方在所难免,只是希望书中涉及的老战友和他们的后人,如果看到这份书稿时能及时与我的家人联系,指出不足,提出修改意见,使之更加完善。我家里的电话是:68414860。







安毅



2018年7月7日于花园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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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许志绮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