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你的灵魂有仙子的能量，是动画片里的花仙子。」
「你在仙界的时候，你带领着众花仙，管理四季的花开。你的内在非常有领袖力，只是现在没发挥出来。」大约七八位「灵魂阅读师」在视频连线中，对我的灵魂进行了一通评价，尽管人究竟有没有灵魂还是未知。即使是最凡的凡学大师，也会在这样的辞藻面前败下阵来。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夸夸群，这是「灵魂阅读」——一种在中产世界盛行的新型玄学。「阅读师」读的不是书，而是通过特殊指令，看到来访者的灵魂品质和灵魂功课，甚至还能回溯前世。读取了灵魂以后，「阅读师」需要为来访者厘清方向，发现自己的能量所在。在「阅读师」的描述里，我的内在十分绚烂，「就像春天百花盛开的感觉」，与此同时，又是清纯与干净的，「这是你的灵魂中，我品尝起来特别美好的部分。」「当你不讲话的时候，你有一种魔力，仿佛你可以万物生灵沟通，我看见你有魔法棒，这就是你很多灵感的来源。如果你去做创作，会有很多灵感，你就是一个灵感的管道。」「阅读师」将每位来访者的咨询叫做「个案」，和心理学的语言系统一致。每个个案都能得到被夸上天的礼遇，「阅读师」们对此一视同仁。「你看过元宵时候的花灯吗？一连串的灯泡，你就是其中的开关，你开了，然后所有的人都连在一起了，只要你在你就是开关，这是一个非常美妙的天赋地图。」每周四晚上，宗节带着同业相聚在zoom共修，一起「阅读」灵魂。当然，这要经过系统的训练，初阶课6800，中阶课7800，高阶课9800。除了金钱上的投入，时间的投入同样巨大，3天的课程后紧接着6天的打坐，有着严苛的要求：打坐期间提倡过午不食，且课程前一周开始不能吃药或补品，旨在减轻身体的负担，从而「更轻盈地与自己地内在保持连接」。「我们主张用心来感受信息，而不是脑来判断信息。」宗节用食指敲敲自己的额头。她是共修课的总导师，群里目前80多位成员，都是她的学生。宗节在群里众星捧月般的地位很明显。在共修时，所有关键节点的发言机会都是她的。在开场介绍里，宗节向来访者介绍，「灵魂阅读一直被埃及运用，它就像一个巨大的图书馆，你能随时取阅任何一本书，作为一个很高深的法门，曾经只有宗教领袖才得以学习。近几十年才向大众开放。」同心理咨询师一样，「阅读师」的咨询费随着资历水涨船高，普通的300元/次，宗节收费2000元。咨询分两个程序，「灵魂品质阅读」，揭示你灵魂的底色，认清你独一无二的灵魂（也就是前文的夸夸环节）。「灵魂功课」是另一部分，「旨在揭示每个灵魂的天生使命」。相比于夸夸环节，这部分的词句显得同质化：活出自我、活出绽放的滋味、超脱限制、放下情执……在这里，有人是拥抱阳光的向日葵，有人是竹林里的一盏茶。纠结于职场的人，将得到「老板是黑暗的，而你是光明的」；咨询亲密关系的人，「你身上有无尽的魅力，只要你自信发挥出来，ta一定爱你」。一位奶奶来咨询儿媳接连流产，她想找到冥冥中的原因，阻断家人继续受伤害。「阅读师」告诉她，她的家族前世是后宫不得宠的嫔妃，吃穿不愁，但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耍手段，连累了一位宦官，使得宦官满门抄斩，所以与这一世的境遇有着很深的联系。「你是真正有大爱的人，你要用你的慈悲心化解家族的怨气，不要小瞧你的力量，你才是你们全家的希望！」说到这位奶奶的灵魂功课，有位「阅读师」尤其激动。奶奶有没有受到激励我不知道，她随即在群里发了700元红包。假若灵魂沟通真的存在，那人和动物也能通过某个空中链路，进行心与心的通话吗？宠物沟通师，更玄的说法是动物灵媒。在2020年初大火的台剧《想见你》中，就有这样的桥段。宠物狗布鲁斯走失了，主人想通过动物灵媒得到一些信息，动物灵媒通常声称擅长占卜或是能通过一个特定的链路，和宠物到达同一个频率从而有效沟通。同样在社群里，师妹特特花了6800元上宠物沟通课，尚未出师，只能和健康的宠物交流。她的师姐阿美据称可以和走失的动物或是动物亡灵达成沟通。她们的学习差距在收费上体现，特特收费由宠主随喜，而师姐阿美收套餐价380，能为宠主与动物之间担任十次媒介。宝宝小时候我把它寄养在猫舍三个月，它那三个月过得好吗？特特原本不信这些，她的本职工作是金融分析师，和数字与规律打交道，对玄学不感冒。大约是5月份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养的猫橘子食欲很差，每天只能吃10g猫粮，只有原先食量的1/5，猫猫浑圆饱满的腹腔眼见着瘪下去，「橘子的肚子变得松垮，原先的形状还在，里面空的，侧面看像挂着一个白口袋。」病急乱投医，特特找了宠物沟通师，「刚开始不太满意，感觉他们知道一些动物习性，然后套圈游戏似的一股脑撒给我。」直到朋友介绍了一个资深宠物沟通师，也就是阿美。阿美要了一张橘子的照片，强调要正面照，能直视眼睛的，图片不能模糊，至少要2M以上。像给算命先生生辰八字一样，特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把橘子的性别年龄悉数报给阿美。特特不知阿美用了什么法术，阿美反馈感受到的画面，房间有一面大窗子，可以晒太阳，但是外面有棵树会遮挡些许阳光，墙上有一个蓝色装饰。那是原先的居所！如果说窗子和树算泛泛之词的话，「蓝色的装饰」也太具体了。特特惊讶得没法给出评价，那是前男友租的房子，分手之后，特特搬了出来，本已决定和前男友断绝联系，为了橘子，特特又给前男友拨了电话。故事的走向有些神奇，前男友和特特相互交换了居所，「为了橘子好」，为此，特特每月还要给男友补1500元——两处房租的差价。故事的另一个分叉路口是，从此，特特成了阿美的师妹，师从同一位「宠物灵媒」。6800元的学费交出去，特特反映她和动物的沟通质量真的在提高，她最喜欢和乌龟对话，「乌龟非常沉静，静能生慧，但是最反差萌的是，乌龟又非常话痨，我遇见的每一只乌龟都很能叨叨。」特特说的「对话」，和阿美一样，主要通过动物照片进行，再语音给宠主反馈。至于为什么不使用视频或当面交流，特特的解释是这样的：视频常常因环境原因受到干扰，没办法跟动物静下心来沟通，有的动物慢热或害羞，无法在镜头前打开心扉，进行时会磕磕绊绊。用照片沟通不太会被打扰，然后这样效率更高一些。我请特特给我家的猫做沟通，恰好她需要积累案例，积累200个咨询案例她才能开启下一阶段的咨询。「你的猫觉得很奇怪，它说妈妈为什么突然找你和我对话。」「它想多晒晒太阳，希望你给它买个新的猫爬架，它很喜欢小时候的猫爬架，是彩色的。」此刻，宠物沟通师特特在电话中指点我。她在1318公里以外的上海，向我要了一张猫的正面照，隔空解读猫的心意。而猫躺在我身边，伏在沙发上摆弄自己的尾巴。我想特特说得也不是那么准确，毕竟我从来没给它买过猫爬架。除了猫和人，无生命物件也可以被连接和阅读。圈内有位来自香港的葛先生，一直致力于帮物主寻找失落的贵重物品。在他看来，重要的东西不见，是有小鬼顽皮。他通过灵魂阅读的法门，可以将东西召回，其中秘辛是他的看家本领，不愿透露，但他的朋友圈却分享着一例又一例的客户反馈，新近的一起是，他帮女儿的同学找回了airpods。而施法的前提，只需要物主提供自己的名字和失物的照片。人类、动物、亡灵、空间、物件都可被「阅读」。在宗节的宣传里，灵魂阅读是最广谱最全面的法门。这个社群的形成也颇有戏剧性。2016年，宗节拜访国外的灵魂「阅读师」衷老师，请他为自己做前世回溯。那位被她尊称为衷老师的前辈，见了她，竟然深深鞠了一躬。「我们这样的小啰啰见到你这样的大祭司是得行礼的。你将来是要做平台渡世人的。」衷老师从宗节的身上读到，过去有一世，宗节是埃及的大祭司。据宗节说，自己曾经在做催眠时，看见自己在埃及的神庙里。这个巧合让她笃定了自己身上真的具备「灵能」，成了她开启身心灵之旅的契机。毫无疑问，这则故事增加了宗节的神秘学色彩。在玄学领域，拥有努力也不可及的天赋，就是最珍贵的礼物。有时，宗节会如获至宝般惊喜地向学员宣布：在你身上我发现了前世修行的能量。这或许是她的招生话术，愿意来接触灵魂阅读的来访者，多少相信第四维的存在，听说自己拥有上帝亲吻过的天赋点，怎么能不心动神摇？一般这个时候，宗节会大力鼓动他们来上课：「你不能相信所有人讲给你的都是真的，只有你自己去修行，download的灵魂资料才会是全息的。」但「修行」之后到底能看到什么，是扑朔迷离的皇帝的新衣。对那些「天资灵敏」，只上了初阶就能对自己看到的灵性画面侃侃而谈的学生，宗节评价：他是老道行，前世修了几百几千年。有人总是连不上，无法启用灵魂图书馆浩瀚的馆藏量，宗节会鼓励他们，「这是很高深的法门，不是随随便便拿过来就会用的。我早说过你具有天生的疗愈能量，只是还要加强学习」——也就意味着继续报课。但是社群内部的关系很难被准确定义，师生/闺蜜/下线，都算有。「学识」上，宗节和大家是导师与学生；生活中是朋友，宗节约了其中几位三月同游新疆；但宗节在共修时，常常又有着颐指气使的语气：「我们年后开一个课时销售课程，你们每个人都要增强销售的能力，让明年的学生变多，你们要敢于去成交。」这些渡世的「阅读师」们，每人竟还担负着拉新的KPI。古今中外神秘学分支都有悠久的历史为自己背书，比如占星、周易、玛雅历，但灵魂阅读没有，它几乎是横空出世的，也没有成系统的著作撑腰，信者寥寥。她觉得灵魂阅读应该被推广，她觉得自己的课程体系优于玄学竞品。很多灵修平台上完课就再也不管了，而她有社群，还有售后服务——每周组织导师们共同练习的共修课。群里源源不断每天都有新人进来，宗节不掩饰自己扩张商业版图的野心：在2021年，她打算研发出至少两个主题课，财富或亲密关系，授权给优秀学生上，让她们也能从中变现；她打算等天气暖和起来，便办一次全国游学，在壮游中国的同时，将更多有潜力的学生纳入麾下。有人指责宗节是骗子，总结了她的圈钱模式：用低劣的谎言筛出去一批不会被骗到的人，剩下的尽是果熟蒂落的成熟韭菜。在zoom会议室里，背景墙是星空、宇宙等神秘邈远的画面。一位女士眼皮红肿，不知道刚做完双眼皮手术，还是哭肿的。她刚经历了干戈不断的五年婚姻，丈夫和她终于签署了离婚协议。「我看到你与前夫过去有一世，你们的角色是相反的，他是你的正妻。那一世你是高官，别人对你十分敬仰，你不可一世非常傲慢。你有三妻四妾，因为小妾争宠，你就把你的正妻休了，你的正妻十分冤枉，在你起家以前，她的家族帮助过你，是你的大恩人，那一世你忘恩负义，和你们这一世的情缘有因果的联系。」不知道这样的前世是否能让这位女士感到开解，但像她这样的顾客数不胜数。生活中的困惑太多了，总有人等待着被解读、被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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