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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我们不止走过唯一的春天(三)

 青旗沽酒有人家 2021-02-18
        新冠之前最重大的一次疫情是非典。在本地全面防范采取措施的前一周,就是那晚喝醉之后没多久,学校组织外出旅游,张磊第一次坐一天一夜的硬座火车,去了千里之外的桂林。火车入进广西境,已是晚上的十点多钟,外边下起了雨。早前的绿皮火车走得慢,在夜里仍然可以看出外边山水的轮廓,甚至听得到道旁的蛙鸣。他刚从短睡中醒来,座位下边不知何时躺了一个人,用空蛇皮袋铺在地面上,蜷缩着双腿。大约睡得久了,那人想调整下姿势,不小心碰到了张磊,连忙伸出头来道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头发蓬乱,脸色惺松。身边的同事也已坐着睡去,车厢里很少有醒着的人,对面的行李架上躺了一个小孩,有人在座位上喝酒,小声交谈。食物和酒的味道、睡觉的人呼出的口气、车厢连接处飘来的烟味儿混合在一起,沉闷污浊。

        他不觉想起秦梦雅。

        那晚从卫生间出来,恰好遇到秦梦雅,提了一大袋零食从对面超市走出,就相约回学校。周末,本地的同事都回家了,学校里只剩下他们几个离家远的。他们没走村外的大路,从上次值班时走的小路走。大部分人家都亮着灯,小孩子在昏暗的路上疯跑着玩,笑声在夜晚的乡村宛如牧歌。村舍周围的空地里散布着小片的菜园和花圃,某些植物正在开花,空气中有甜甜的味道。张磊忽然觉得应该谈一场恋爱了。

        那晚他们谈的主题,大约是秦梦雅在学校恋爱的事情。那个高大英俊的男孩子,学校篮球队的主力,鼻梁高挺、剑眉星目,父亲是所在地市的领导,母亲在他们就读的学校任教,每次打球都有女生在场边送水递纸巾。在所有女生都疯狂追逐的情况下,突然转而追求从未对他表示过好感的秦梦雅。就像所有无法理解的爱情一样,秦梦雅遇到了突如其来的真正的恋爱。那种感觉和高中时两个男同学为她约架是不一样的,已经趋于成熟的青年人之间的恋情,更接近于真正的爱情。她生病晕倒了,他送她到医院;他打球受伤,她去探视。在他的盛情邀约下,她还去见了他的父母。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却依然抵不了毕业的汹汹来袭,他们终是分手。男孩子要到澳大利亚留学,秦梦雅却不想,而这种结果似乎是男孩母亲所乐见的,最初她对秦梦雅就不很满意,认为小地方出来的女孩子,不适合做她的儿媳。而那个男孩子,也终于用一张与新女友的合影委婉地和秦梦雅说了再见。

        “同是天涯沦落人。”这是那晚他们谈话当中张磊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他也刚刚断绝了和前女友的联系。

       然后他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在秦梦雅的宿舍里。静谧的校园,昏黄的路灯从窗户外散射进来,宿舍里没有开灯,他们坐在床边,紧紧拥抱,秦梦雅的泪打湿了张磊的衬衣。起风了,从半掩的门边吹过,屋子中间的布帘轻微摇动,录音机里播放着几首歌曲,“我有一所大房子,有很大的落地窗户……”“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两颗年轻的心,在微微的酒醉后,在微风的春夜里,因为伤痕而靠近。

        读杜拉斯的《情人》后许多年,张磊忘记了小说的大部分内容,只记得绝妙的开头,其余便是男女主人公在炎热的小屋里昏黄灯光下的某个晚上。他也因此常常想起秦梦雅,就像在漓江的游船上。

        到达桂林的当晚,下了大雨,第二天游漓江,浊浪滔滔。雨停了,天空依然多云,江鸥翻飞,有同事兴奋地和临近船上的外国游客打招呼。张磊却满怀心事,居然有了“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的感怀,可那时,他才二十出头啊,正是“红烛昏罗帐”的年纪。船过九马画壁,导游引导大家数岩石上马的数量,“一、二、三……”时而有欢呼传来,张磊抬眼看了看,骤觉无聊。他在想秦梦雅,在想刚刚分手的女友,在想是大胆追求新的爱情,还是努力再续前缘。可他和秦梦雅之间,真的是爱情吗?也许自己只是用来填补一时的空虚罢了。

        彼时的秦梦雅,也正兀自烦恼。外祖父突然去世,这个在东山县举足轻重的人物,却在刚刚六十出头早早地离去。丧事很隆重,秦梦雅的父亲秦建州却感到一丝不安,他知道,自己的大树倒了,虽然现在来吊唁的人还是车水马龙,但以后很多事情就得靠自己。但自己在东山县只是刚刚立足,尚未站稳。在葬礼的第三天,他就给秦梦雅安排了一次相亲。没有让妻子知道,而秦梦雅的母亲李巧玲,还完全沉浸在丧父的悲伤里,无暇顾及。秦建州觉得这是一次机会,一次可以让自己在东山县站稳脚跟的机会,所以当局长夫人提出来时,他一口就答应了。对象是政法委刘书记的独子,年纪和女儿相仿,在政府办工作,以后的前途是无需担心的,更重要的,刘书记在东山县工作多年,同学、同事众多,如果能与他结成儿女亲家,对自己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老爷子去世的影响,则会减淡几分。

        秦梦雅不愿意,但她从小就没违背过父亲的意愿,习惯性地点了头,同意见面。

        秦梦雅依然记得,他们初次见面的地方,左岸咖啡,东山县第一家西餐厅。那个下午阳光很好,从二楼的窗子往外望去,道旁的木槿、月季正开得红红紫紫,路上行人车辆扰扰纷纷,大厅里开着空调,秦梦雅却觉得热。在刘飞之前,秦梦雅从未有过相亲的经历,不免有几分拘束和抵触。

         “喝茶还是咖啡?”刘飞问秦梦雅。

        “随便。茶吧。”秦梦雅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是矛盾的。

         “伯爵茶。松子。南瓜籽。”刘飞转过头让服务员下单。

        气氛有点尴尬。刘飞不算英俊,但方方正正,肤色白皙。头发梳得也整齐,穿淡蓝色的衬衣,黑裤子,皮鞋干干净净。即使不考虑工作和家庭,也是个不错的对象。

        但秦梦雅不喜欢,起码当时不喜欢。后来恐怕也仅仅是有过一点点喜欢,从没谈得上爱。在和刘飞见面的那个下午,秦梦雅居然一心想着张磊,想着那个晚上。那一刻,她不仅仅是倾诉,有强烈的心跳,有清晰的感觉,不一样的温暖的感觉。爱情是世界是最复杂的东西,最无法用理智去解析。后来她明白,之所以抗拒刘飞,是因为那时的她,已经有了“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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