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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沉沦(一)

 冬歌文苑 2021-02-19

沉  沦(一)

刘景岗||湖北

如果人生是一场牌局,那么王龙则将自己的一手好牌弄乱了。

                              ——题记

2002年9月27日,武汉市一晚报在社会新闻栏目不太起眼的一个角落,刊登了一则辨别、认领尸体的启示:“大约在本月25日晚,一男子在东湖投湖自杀身亡,其身上有一张身份证(照片与本人相符)名王龙,身份证号429004XXXXXXXXXXXX。请亲属前来XX处认领。”

王龙死了!一个不过才35岁的男子,是殉情?是抑郁?是罹患不治之症?是负债累累?都不是!他似乎没有自杀的由头,却又有无数个轻生的理由,让我们来看看他人生的轨迹,定能解开投湖自杀的谜团。

他在不经意之间和了一个满贯。

上世纪80年代初期在高考的前沿阵地上拼杀的学子和当下有很大不同,没有陪读,没有租借房子,没有几荤几素的伙食,能有个睡觉的空间,能吃饱肚子就是福了。1984年初,在沔州县城关一中的校园内,一批准备冲刺高考的学生蜗居在临时改造的宿舍里,那宿舍是一间教室用木板隔成两间,一间放十张高低床,二十个学生住在这拥挤不堪的房子里,由于有心读书,无心清扫,宿舍内长期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而这种味道最为出格的来自于王龙的那张床。

王龙是从乡下过来复读的,他二岁就丧父,靠母亲抚养长大。尽管家里穷得一蹋糊涂,但他读书颇有天赋,在家乡吴场镇,他小学、初中、高中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在1983年冲刺高考因差8分而落选,本因家庭无法支撑,准备放弃读书的,他一位在城关工作的亲堂叔不甘心,出资将他送到了城关一中的复读班。

作为乡巴佬,尤其是他极不爱整洁,甚至可以一个月不洗衣服、不洗澡,在这个集体里他是被人鄙视的,但他的学习成绩却在这个班中等偏上,平时考试冷不丁可以冲到校十名,正常发挥也在十五名左右,因此还能勉强获得同学们的些许尊重。

一转眼就到了1985年的6月,依然是没有像今天的高考期间,陪考的家长挤在考场外黑压压的一片,整个考场戒备森严却也宁静。三天考试下来王龙显得异常兴奋,他对同学们说:“政治题我猜中了两个,数学最后一题我昨天刚好做了一道类似的题目,我的感觉太好了!”

在复读一年的时间里,王龙从来没有在班上冲击过一、二、三名,老师泼他的冷水说:“不要太自信,填志愿客观点。”

他没有将老师的劝告放在心上,毅然填报了中国人民大学。

高考8月下旬录取的信息迅速传到了学校,王龙的结果让所有人大跌眼睛,他以沔州县文科状元的身份被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录取,不仅为自己的人生增添了光彩的一页,也为城关一中争足了面子。

停和后本来可以成二五八的牌,他却选择了成硬嵌五。

大学生活,忙碌也平静,王龙在班上除了邋遢为人所不屑外,其他各方面还算过得去。三年半下来,成绩平平,为人老实,因经济底子薄加上喜欢争强好胜,交友也不多,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位名牌大学生,只等几个月毕业了。当时国家对大学生是包分配的,应该有一份非常体面的工作等待着他。

毕业前的学生学业任务相对轻松,就业的选择接踵而至。学校也热闹起来,校招的团队一个接着一个,招聘活动也隔三岔五的进行。当年是包分配的,毕业生们在就业压力不大的情况下面对五花八门的就业机会真有点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校方也在围绕学生就业做工作,系党总支明确地亮出了动员毕业生支边、支教,充实基层、建功立业的旗帜。他们请来几位支边、支教,投身基层、建设基层的学长慷慨激昂地讲在边关、在基层建功立业,功成名就的故事,其中有一位学长的讲述深深地打动了王龙。

这位学长现在已经在南方一个经济较发达的县任县委书记,他讲道:“当初我完全有机会投身到大城市,有到象牙塔式的学校任教的机会,有在大城市作机关工作的机会,有到大企业做办公室工作的机会。但通过反复权衡,我选择了回家乡,到基层去磨炼,去夯实自己事业发展的基础,通过这十多年的努力,我基本实现了我人生的预期目标,我的体会是要做一番大事业,必须从基层做起。我认为有志青年要想让自己的人生大展宏图,就到基层去,以大家的学历和所学的知识,从零做起,扎实工作,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选择分配去向时,王龙义无反顾向学校申请回到家乡沔州县。

尽管没有按常理出牌,但应该说王龙这一决定并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一个不懂游戏规则的新手,他总和不了牌,然而一个贵人却让他来了个杠上开花。

上海交通大学知名品牌学教授余明阳讲品牌效应,他先出示一件普通汗衫,被观众告知,最多只值 20元,然后他在汗衫的左上角画了一个“✓”(耐克标志),再展示给观众,这件衣服的价值可能是200元。标签无论是对人还是对物都非常重要。王龙是个有标签的人,回到沔州县后,立马获得了一个公务员岗位,在市文化局任办公室科员,开始了他的职业生涯。

名牌大学生,纯朴不沾官场事故,这些难能可贵的特质深受时任文化局长余斌的喜爱,他将王龙视为已出,时刻在关注着他,调教着他,培养着他,但时间不长,余局长就感到有些失望了。

余局长自己不可能派人为他去收拾房间,洗衣洗澡,他的邋遢几乎不可逆转。

他爱喝酒,有几次吐得局机关的走廊都是残渣余孽,酸臭难闻,说了多次但收效甚微。

他隔三差五迟到,尤其是上午,有几次局里派人到他宿舍里将他叫醒。

一次,省文化厅一把手周厅长到沔州县文化局调研,提前几天,局里就将汇报材料的任务交给了办公室,办公室将初稿交给了王龙,最后一天交稿时,办公室主任在机关上上下下找不到王龙,只好向余局长禀报,余局长带着办公室主任来到王龙宿舍,敲开门,他说:“昨天喝的太多,不好意思。”主任问:“汇报材料呢?”王龙应道:“哎呀!还没写完。”听到这句话,余局长再也无法忍受了,只见他冲上去,好一阵拳打脚踢,旁边办公室主任劝都劝不住。

余局长是个很执着的人,尽管流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但他依然对王龙没有丧失信心,他决定为王龙换个环境,他向沔州县委办公室推荐了王龙。

县委办公室派时任综合科长的文京考察王龙,首先接待文京的是分管人事的副局长严芬,她介绍王龙用了三个有:“有能力、有水平、有冲劲。”结论是这个小伙子是个好干部苗子!文京接着找办公室郭主任了解情况,郭主任神秘兮兮地关上门,压低声调说:“对王龙你要我说真话还是假话?”文京说:“我当然要听真话!”郭主任说:“那我就说真话了,王龙就是一泡狗屎。”文京问为什么如此评价?郭主任展开说了三个词:“邋遢、散慢、自负。”他说:“前两个问题在一个新环境下约束紧一点可能改变,最可怕的是自负。对于我们来说,尽管是名牌大学学生,但仍然是一个写材料的新手,他对我们的指导与修改,抵触情绪很大,我想到县委办公室后这一问题是难以改变的。”

回办公室,文京如实汇报了考察情况,领导认为,可能是王龙得罪了郭主任,因为余局长对王龙评价极高,再考察一次吧,把范围扩大一点。

第二次考察,除了文京,县委办公室还派了一名副主任带队,全局上下众口一词,王龙非常优秀,是一个可造之才,在县委办公室这个大平台,他将来前途不可估量(几年后,县文化局有人透露,对王龙的调动考察,余局长召开了专题会议,要求全局上下统一口径)!

王龙来到了他人生的第二个职场:沔州县委办公室。

由于不按游戏规则出牌,本来一手好牌被他打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我们常说,县委办公室是一所学知识的学校,是一个成就人才的熔炉,是一个比武竞技的赛场,是一个培养干部的摇篮,但凡有办公室工作经历的人,都会在人生事业的发展上有所斩获。

王龙置身其间,在那种意气风发,百舸争流的环境里开始似乎找到了一些感觉,他不迟到了,洗澡换衣服的次数也明显增加,初入办公室,室内个个都是秀才,是写作的高手,他也只能是当配角的份,尾巴也翘不起来,说话不再傲慢与张扬,最初,他融入了,得到了多数同仁的认同。

一年后,县委张副书记需要秘书,办公室一致推荐这位年轻而又拥有名牌大学学历的王龙,这一安排,又为王龙人生的出彩铺就了一块厚厚的基石。

但走到这一步,他又开始有些飘了。

县领导陪上级领导外出考察,或到异地去参加会议,有时不一定带秘书一起去,每当这个时候,王龙就回到办公室了。而这个时候原来那个顺良乖巧的王龙不见了,对办公室领导、同事的态度基本上是不屑一顾。

有一天,万主任将他叫到办公室,交一个简报材料要他校对,他接过材料,往桌上一扔:“这么简单的材料才几个字,有么对头,真机械,张书记去开会前交待过我的事还没办完,我没有时间。”说完转身就走。

又有一天,文京科长下乡调研,请他一起去,他因为约了一个牌局,断然回绝:“我今天要帮张书记整理办公室。”

张书记管机关,在县内活动的时间多,专车用得相对少,作为书记的秘书,身价自然平添几分风光,加上九十年代吃喝风很盛,邀请王龙赴饭局的机会就很多了。只要有饭局,他就把开车的范师傅一叫,再叫上几位同事,风风光光地驱车前往。范师傅胆子小,每次动车都提醒他,我们这一出门,书记要用车怎么办?王龙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张书记今天在大院开会不用车。”结果有几次张书记找秘书找不到,找车也找不到。本来张书记很宽容,但一而再地发生放鸽子的事,张书记气不打一处来,找到办公室主任,要求办公室对这样的干部要加强纪律教育,从此,王龙放书记鸽子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不久又发生一件令人不堪的事件,他不知为何与一社会青年扎扎实实地打了一架,当他伤痕累累地回到办公室时,领导、同事都像观察稀有动物一样看着他,一位领导愤慨地说:“太另类了,这哪里是办公室的干部!”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所作所为写下自己的历史。王龙的这些作为已为他在办公室的发展空间布下了重重的阴影。

执意要将一副可轻易打成的好牌扔掉,却要去抹一副永远也不可能停和的乱牌,结果满盘皆输。

王龙开始恋爱了,他接触的第一位女性是一位职业女性,单位很好,是工商部门的一位名叫张倩的职员,有父母是干部的家庭背景,是通过办公室同事介绍开始接触而成为恋人关系的。女方长相属一般。因为有高学历加上良好的工作岗位,张倩非常爱他倾慕他也非常想嫁给他,那是一个很会做家的女子,帮他洗衣送饭,帮他打理家务,使过去一度邋遢、随意的王龙变得整洁、讲究,过去零乱不堪的房间,变得井然有序。张倩虽然不是王龙一眼看上去就为之心动的女孩子,但在王龙心中认为过日子应该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伴侣。加上王龙有生以来,很少得到家庭的温暖和异性贴心的呵护,他和张倩的感觉迅速升温,热恋中的两位年轻人义无反顾的同居了。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是一段平凡而普通的爱情故事,是多数人走向婚姻的固定模式。

一次短暂的旅行,终结了这段平实却有可能走向幸福的爱情。

那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十一放假,王龙准备坐公共汽车回吴场老家看母亲,当他踏上公共汽车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他发现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位少女,王龙看她时,她回眸给了他一个礼貌的轻轻一笑,此刻,王龙的眼睛再也离不开那个女孩了,那女孩皮肤白皙,一双水汪汪的杏仁眼睛里散发出柔和、深邃的秋波,笔挺的鼻梁下,一对红唇厚薄适中,小嘴微微上翘,似乎在挑逗着、鼓舞着人去热吻。一袭披肩的长发散发着淡雅的芳香,丰满的胸脯挺拔地突起在窈窕的身段上。他笃定,那就是他心中倾慕的梦中追随的女人!他开始找话题与这个女孩子搭讪,当他说出自己的单位和学历后,女孩子放松了对一个同车偶遇陌生人的戒备,这个女孩叫余艳,中专毕业,在沔州县一家企业做文员。为了多与余艳相处,王龙放弃了中途在吴场下车的初衷,跟着余艳坐车去了洪湖,一直将余艳送下车他才折返回来。

王龙步入了疯狂地追逐余艳之旅。

他首先开诚布公地告诉张倩,我不喜欢你,我们分手吧。张倩愕然,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他为什么?他断然回答:“我不喜欢你,我心里已有别人。”不管张倩哭求,介绍人劝说,张倩家里人威逼,他置之不理,像扔掉垃圾袋一样,头也不回,他全然不知,此举已为他的人生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接着,他每天与余艳约会,给她献花,为她写诗,请她共赴烛光晚餐。他像个虔诚的教徒对待教主,他像个痴情的王子追逐公主,他像个一粒多情的种子要深深地植入那钟爱的土壤。在强烈的攻势下,余艳尽管已向他展示了温柔与多情,却迟迟没有接受他爱的诉求。

“我爱你!我知道你也是爱我的,你为什么不答应我?”有一天,王龙把余艳揽在怀里,深情表白,余艳越挣扎,他抱得越紧。渐渐地,余艳不再挣扎,她对王龙说:“我知道你爱我,我也是爱你的,但我已不值得你爱了,放弃对我的这份爱吧。”“为什么?”王龙急切的问。“告诉你,你可以不爱我,但不能嫌弃我。”余艳说。“不会,不管怎样,我也不会嫌弃你的!”王龙坚定地回答。“我已经被厂里老板玩弄,还怀着他的小孩。”余艳含着泪说。这番话对任何一位追求者无疑是晴天霹雳,然而王龙却异常地平静与淡定。他依然拥抱着余艳不放,充满激情地说:“我爱你,你愿意将你最隐秘的事告诉我,让我看到了你告别过去的决心,也是对我爱你的严酷考验!我要告诉你,我对你过去的不在乎更能体现我对你刻骨铭心的爱,不要再到那个地方上班了,去,把孩子做掉,把身子养好,我们结婚!”余艳哭了,两张渴求爱的嘴唇终于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他感受到一种爱的震颤!

有情人终成眷属,王龙和余艳终于走进了结婚的殿堂。

蜜月是幸福的,余艳每天把饭菜烧好,读着小说,等待王龙下班回来,小俩口吃过饭,手挽手散散步,晚上就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因为爱而结合,他们早期夫妻生活像一首甜蜜的歌,缠绵而悠扬。但蜜月结束不久,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出现了大逆转,王龙突然感到余艳的身子很脏、很脏。每次,他忍不住想去碰她,完了又莫名的后悔,先是自虐,不断地抽打着自己的头,自己的脸,不久转而开始家暴,没头没脑地将结婚不久的妻子往死里打。更多的时候是在夜深人静的晚上,他将余艳打得裸着上身,只穿一条衬裤从二楼冲下一楼的院子里,大声呼叫:“救命!”好几次已入睡被惊醒的邻居们来到院子,将被打得伤痕累累的余艳送回家。

劝说与批评并没有制止王龙的暴力,他愈演愈烈,除了对余艳施暴,他开始采取破坏性举动,在家近乎疯狂地砸家具,砸电器,砸窗户玻璃,劝架的人来到他家里,几乎看不见一块完整的玻璃,一件完好的电器。电视机的显示器被砸了一个洞,明确不能倒置的冰箱也无可奈何地躺在零乱不堪的客厅里……

爱与恨在转瞬之间如同冰火两重天,一位医生说,王龙是一种变态,他陷入了越爱越恨的怪圈无法自拔,这段婚姻不到半年就走向了死亡。

这场婚姻的失败并非他走向厄运的导火索,真正把他推向绝境的是张倩,那位王龙义无反顾抛弃的女子。气极之下的她写了一封举报信,寄到纪委,信中披露王龙在与她交往过程中的一些事,信中讲到王龙告诉她X月X日县里接待某位省领导,吃了什么山珍海味,喝了什么顶级酒,找哪些人唱歌跳舞,带走了什么礼物等等,并感叹:真是当官一餐饭,百姓半年粮!哪日接待某位中央领导吃喝玩乐等,内容非常详实,数据非常完备。检举信中还有王龙对县一些领导的评价:如:某个县常委玩情人,某某副县长与黑社会同流合污等等。

纪委将信转到了分管机关易副书记的手上,易书记到办公室调查,情况糟透了!

——与社会上的人打架斗殴,基本素质差。

——结婚半年闹离婚,生活作风不严肃。

——作为办公室干部不负责任地对县里的工作说是道非,放领导鸽子,背后议论领导,不具备办公室干部的基本操守。

这种人怎么能到办公室工作,县委易副书记责成办公室迅速拿出方案,将王龙调出县委办公室。

方案最后确定:将王龙调到当时已濒临破产的国企——县棉纺厂。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刘景岗,男,湖北省仙桃市人。1958年3月生。大学学历,中文专业。当过知青,教过书,做过机关文字工作,担任过镇党委书记,市人社局长,市人大副主任,现退休。在职时,发表过作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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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主编:石   瑛  赵春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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