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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牵梦绕的地方——外国弄堂2号

 新用户9030yrKZ 2022-06-20 发布于上海

莫言曾说过,一个人的故乡不只是他父母的所在地,而是这个人童年及青年时期生活的地方。上海,是我的故乡,但我将故乡的概念缩小至居住地,我想,我的这个“故乡”应该就是这里了——新华路211弄2号。

2018年10月7日下午,这扇新修建的大门在夕阳之下泛着金属的光泽,它的位置稍作了移动。墙体与大门没有了岁月的摩挲,棱棱角角都是崭新的90度,豪华地彰显着新贵的气息。我怀疑走错了……

然而一进大门,像是神灵附体般地醒了。没错,是它,就是这座英式乡村建筑。巴洛克风格的雨篷圆洞门、拉毛的外墙及褐色怪石的点缀装饰,是这幢房子的特色,也是它摄人心魄的魂之所在。

这是2号楼的全貌。如今它的内部结构像麻将桌上的麻将,被推倒,洗牌,重新码牌。所欣慰的是外貌变化不大。

沿石板路往南走便是通往花园

新砌的花园外墙高耸而闭密,当年不是这样的。
那时花园内墙是涂着深色桐油的篱笆墙,外墙是砖墙。原主人似乎留恋江南美景,并深谙秀、透、露、瘦的中国风,将外墙开出几扇漏窗,扇形的漏窗中有特制的绿色竹节琉璃瓦柱镶嵌着,十分别致。可惜文革期间被毁,没有留下照片,执着的三姐手绘一张有点卡通的图片聊表纪念。

当年的花园面积很大,布局讲究,碧绿草坪左边有葡萄长廊,右边有樟树、木芙蓉,草坪顶端有一排半人高的细碎竹丛,竹丛掩护着花园尽头的游泳池和防空洞。白天小朋友们翻跟头、放风筝、赛跑,到了夏季傍晚,三家邻居铺席乘凉,大人唠嗑,孩子嬉戏,2号楼里的和谐关系至始至终。

花园顶端有一神秘的防空洞,在文革中期才被意外地发现,之前它只是游泳池旁的一个三角形建筑,锈迹斑斑的铁门从未打开。那时小伙伴们只把它当作跳台,借斜坡冲上,然后跳下,不亦乐乎。其实它真正的作用有二:一是主人游泳后冲淋换衣服的浴室;二是预防战乱,由洋房通往花园的地下求生通道。二姐的脚下就是防空洞出口的斜坡。

画外音:真是不懂,为啥过去人的照片多是七倒八歪的?

几年后,花园里的游泳池、防空洞、小竹丛都被铲除,原址上建起了街道工厂,整个花园被活生生地切除三分之一,真是无法理解当年的实况。

这张照片大姐就是站在防空洞顶端的留影,仔细看还可以看到空军医院的住院大楼。

这张照片才是当年2号的全貌,真实的生活中的状态。洋房历经风雨又无专业人员维护,逐渐显出它的疲惫。

我家一楼宽大的饭厅,被外置阳台上简陋的板条封闭着完全看不见。板条门旁夹竹桃开着桃红色的花,星星点点倒是好看。二楼阳台晾着床单,挂着竹篮。

1983年我家搬走后,又有一些老邻居因房屋被收购而搬迁。无人打理的藤蔓恣意地从一楼爬上了三楼,漂亮的洋房愈显颓败,透着垂垂老矣的气息。只有那棵夹竹桃却是蓬蓬勃勃地扎根于此。

眼前这扇木门,还是那个颜色,还是那个长方格的立体装饰,没变。三十五年后的这天与它相见,竟泪眼朦胧地想:我在26岁之前究竟进出了多少次?

圆洞木门敞开着,仿佛张开双臂迎接我们三十五年后的探访。

木门背后的小窗依然如故,当年窗台上落满灰尘,如今仍旧灰尘落满。

我家的饭厅如此宽大,当年只放一张饭桌,几个方凳,现在想来太奢侈了。

楼梯被移动了。

沿着楼梯走上二楼,凄惶地看着陌生的一间又一间。二楼,再也不是妈妈切着西瓜,爸爸摇着扇子,只顾埋头啃瓜的我的那个家。

明明知道逝去的无法索回,却依然痴痴迷迷、寻寻觅觅,终于在某一间房里眼睛一亮,发现了一丝痕迹——窗,是爸爸房里的窗。

爸爸的卧室是最漂亮的。南面阳光房与卧室连成一体,联排玻璃窗外花园的景观一览无余。

这天玻璃窗外,阳光挣脱窗框的束缚探进室内,光束中细小的颗粒悠闲地飘着,二姐安静地微笑,手握折扇,一副温婉的样子。这张背光照,色彩浓厚、画面凝重,给人以油画的感觉,我很喜欢。

墙边的玻璃橱造型既复古又洋派,做工精细,它的三面是由一小块一小块的车料玻璃拼接而成,至今没有松动走样,在阳光下依然熠熠发光。

每幢洋房都有壁炉,虽然我家的壁炉没有过多的装饰,但是镜头里有了它与沙发,似乎就高大上了许多。

如今改装过的房里不见了壁炉,当然也不见了沙发。

姐妹卧室的家具十分朴实,木橱、木床、木桌、木凳,只有油亮柚木地板才是最奢侈的东西。

我经常对着大镜子踮着脚尖在地板上跳芭蕾,地板是窄条的,软硬适中、有弹力能包容,使我十分满足。

若干年后我买了商品房,有装修新家的机会,于是坚决摒弃当时流行的宽条地板,选了窄条的铺满家中的地面,毫无道理的认定,我家的地板一定且必须是窄条的,油亮的。尽管我早已踮不起脚尖。

不少小玩伴对我说:你家像迷宫,到处是门,到处是镜子,永远也找不到出去的地方。此话一点也不夸张,我家二楼三间房到底有多少房门,至今我也数不清。

数不清的重要原因有二:一是因为我家有一房间是原主人宽大的起居室,两面墙的上下都是或大或小的橱门。二是因为我家三间房间,除了各自有各自的进出门之外,还各自有通往其他房间的门,并且还各自有各自的卫生间的门、各自有各自的衣橱门,之外,还有通往阳台的门。
为了写这些文字,我抬着头,闭上眼,扳着手指凭记忆数门,依然失败了。从图纸上看二楼的结构,就能理解数不清的理由了。

照片是我二十岁生日时拍的,地点就是原主人有着数不清橱门的起居室。

小贴士:记得那时经常看到外来访客告退后找不到正确的出门,会一头钻进厕所或一头扎进衣橱又急忙退出来的窘相,我放声大笑之后又被爸爸训。

在那间装满镜子、排满门的起居室里,四姐左边的那个橱门被我们开的最多,因为那橱里经常是放着诱惑我们的东西。有水果,有什锦糖,偶尔还有很稀罕的光明牌奶粉。

那时什锦糖是1元2角一斤。一斤糖里半数是硬糖,软糖中有少数几颗玻璃纸包装的亮晶晶的糖,那是我们的心头好。为公平起见,我们每天晚饭后猜拳决定输赢,依次每人自选二颗。
当年,除了过年有些特供之外,我们家与所有的家庭一样,物质是匮乏的。很奇怪的是,我们从没觉得我们缺什么。

如今残留的花园里没有了葡萄架,没有了香樟树,没有了木芙蓉,没有了半人高的细竹丛,没有了游泳池,没有了防空洞,连草坪也小了许多。草坪上的草依然碧绿,一岁一枯荣地顽强着。

2号的原住民聚集在花园里,怀着惆怅堆着笑容拍一张吧,之后再聚难,再见亦难,今宵别胜寒。

忆完花园,必须说说我家的阳台。

下面照片一楼一大一小有玻璃门的地方,就是我家一楼饭厅外的阳台,当年除了放几只木箱子之外,不做任何用场。是不是更奢侈?

二楼阳台是我家除室内生活场所之外的场地。除了在阳台上吃晚饭,还在夏天时睡过觉,最主要的是拍照胜地。它的位点高、视觉好,俯视绿草如茵,环视树木茂盛、天空开阔。老照片多是在二楼阳台上拍的。

新装修的阳台整洁干净,早已没有了历史的脚印。我依然相信万物皆有神,只要我记得它,它就一定记得我们。

阳台,记得我家最年长的老人。

阳台,记得我家最年幼的孩子。

阳台,记得我家最儒雅、最清秀的父女。

阳台,记得我家最投缘的姐妹。

阳台,记得我家最大的、最小的姐妹。

这些人、这些事,它一定都记得。

和煦的阳光,暖暖的。妈妈斜坐在圈椅里惬意地享受着。妈妈的照片很少有如此自然的表情。

不确定,这是不是唯一的一张在阳台上的全家照。确定的是,在这天之后,四个姐姐们为响应号召先后奔向了远方。有很长一段时期,即使在春节,全家人也难以团聚。

姐妹们推论此照是69年的秋天,我经过上下仔细对比发型,可以判断与上面的全家照是同一天。

五十年后,原位,“咔嚓”一下。

阳台上,妈妈依着扶栏,目光投向远方,她的双手紧握着,似乎感到有些冷,那大约又是个深秋时节。

相隔四十多年,当三姐站在妈妈当年所站的地方手握扶栏时,是否能感到宇宙间的磁场,是否能与妈妈全息呈像隔空对话,告诉她:我们都好,你放心吧!

三十五年后的我们都已花白了头,更加珍惜亲情,更加懂得生活。

一同长大的邻居分离多年,相见时依然宛如家人。

人越来越多,叫得出名的与叫不出名的都加入,思绪又像皮筋被拉得很长很长,有许多故事可以对孩子说:在很久很久以前………

那是哪一年?不记得了。只记得这群年轻人大呼小叫地挥洒着青春,幸福地爱着。

照片里的三对夫妇如今都过着幸福的生活。各种原因只来了一对,看这对的表情就能省略另外两对夫妇了。

2号里的五朵金花一起重返旧居,意外地引起了关注。

组织者、摄影者采访.。

为了配合需要,五个60~70岁的老太们拍起了青春照。

我是老大。

我是从南京来的。

我是老二。

我们住在二楼。

我现在在合肥,欢迎你们来啊!

我是老三。

反正我就是很喜欢这里。

我是老四。

二楼是我们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我们非常怀念它。

我是老五。

梦里我走进这扇门,沿着楼梯走到二楼,来到爸爸妈妈的身边。

这个情景,我再也找不到了。

为了重返旧居,五姐妹一起努力,排除一切障碍,一个不少地相聚在童年与青年时期生活的地方。

虽有遗憾,但终于了却了魂牵梦绕、心心念念的牵挂。

聚齐了一起长大的伙伴。

聚集了多年未见的邻居.

人生有几个三十五年?三十五年后的今天我对自己说:放下吧。这扇门,这幢楼,回过头,摇摇手,但愿不相守。

走出大门,再次回头看了看门牌,发现原本对簇新的、坚挺的、新贵的大门的反感消失了许多,此时的大门好像、似乎、仿佛温润了起来…………

注:2018年10月7日,五姐妹一起参加“走进邬达克 共结新华缘”的活动。在居委干部和活动组织方的努力下,终于打开了2号这扇一直关闭的大门,我们才能进入探访自己的旧居。不巧洋房正在装修,室内室外皆是工地,照片只能真实地再现了。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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