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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荔故事】王凌琴:田野上的歌谣

 最爱那抹书香 2021-02-20

田野上的歌谣

文/王凌琴

拾雁屎

渭河滩的春天是绿蓝色的色调主宰的,站在家门前的青砖台阶上向南望去,南山青绿青绿,就象巨大的青玉屏风,绿得深沉,凉得透骨,使人情不自禁的想要触摸,想要亲吻,但却不得走近,那种高贵,那种冷艳,使人想起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名句,用于它,是再也合适不过了。

而河滩里的绿色却是温馨的,不象南山那么冷峻,它是明朗的,温柔的,象无边的绿毯,一直铺到天边。铺到中条山下。向东望去,中条山是圆润的,是弧形的抛物线。而南山是峻峭的,是凌厉的起与落组成的升降线,黄渭洛三河合流,就在两山之间冲开一条路,奔泻而过。

春风里,村里的孩子们往往携了篮子,到河滩里挖野菜,或者拾雁屎。那时候的大雁真多啊,秋天里从北往南飞,春天里又从南往北飞,千里长途,这里是最理想的栖息地,累了就在这里歇息。

原野上有的是绿油油的麦田,有的是汤汤东流的河水,有吃有喝,补充给养。于是,它们在广袤的河滩里,留下了绿色的指头粗的雁屎,被太阳晒干。孩子们拾到篮子里,拿回家喂猪。六爷说:娃娃,好好拾吧,让猪也过个年。猪吃雁屎,就象人吃琼瓜糖、吃馓子一样,那叫一个脆巴!说得孩子们直咂巴着嘴,涎水快要淌了下来。于是,喊起童谣来:

雁,雁,雁,摆溜溜,

十五黑了(晚上)炒豆豆,

你一碗,我一碗,

把你老娘憋死我不管。

雁太多了,伤麦苗,村里便安排了“看雁人",一个姓贾的老头,老头黑黑的,个子不高,每天背了猎枪,到河滩去“看雁",一大早,“嗨嗨嗨”的赶雁声便随风飘到村里来,他轻易不伤雁,偶尔打下一两只,便来叫他的外孙女去吃雁肉,他的老婆,一个个子高高的女人,她手真巧,她把雁翎制成扇子,比乱弹戏里诸葛亮的扇子还好,好漂亮啊!

 苦曲菜

看那绿色的田野里,孩子们、妇女们点缀其上,远远地望去,粉色的,紫色的,红色的,淡蓝的各种各样的服装颜色,象是一朵朵的野花在风中摇曳。春深的时候,坡下面的苜蓿地便开满了紫色的小花,散发着特有的香气,蚂蚱在草中“夸夸夸”的叫,听到有动静,马上噤声。捉蚂蚱的孩子手拿蚂蚱板(象说快板的板子)打起来,“夸夸夸"地响,蚂蚱放松警惕,跟着叫起来,暴露了自己,很快被孩子们捉住了,雄猛的“铁狮"蚂蚱,温顺的“一串铃"蚂蚱,叫声最亮的“绿将军”蚂蚱……被捉了回来,放进了用芦苇蔑编织的精巧的蚂蚱笼子,里面早已为它准备了美食一一南瓜花,香香的,甜甜的,蚂蚱可爱吃了。

妇女们正在挑苦曲菜,春天里的苦菜极鲜嫩,做成麦饭,菜圪塔,味微苦,口感光滑,是人们最喜欢的食物,这里人说:

香油调的苦曲菜,

各取心上爱。

又说:

苦曲菜,开黄花,

问你两口谁当家?

就表达了人们对苦曲菜的感情。“瓜菜半年粮",善于打理穷日子的妇女常常自己多吃野菜,省了粮食给孩子,给家人吃。她们自嘲说:

婆娘家,生得瓜()

一爱女来二爱花(棉花)

三来爱吃菜圪塔。

也许,艰苦的生活改变了她们的口味,真的,邻家香草姨,只要蒸了苦曲菜麦饭,她就吃两碗,不吃馍,她说:麦饭有油有盐有调和(调料),比啥都下口利。弯腰婆是蒸苦曲菜麦饭的高手,春天最初的苦曲菜,小小的,绿莹莹,嫩得可爱,她把菜洗净,不用刀,只把菜放到黑釉色的面盆里,放上碱面用手反复搓,再拌上面粉搓,搓好后放届布上蒸,不能蒸太过,十五分钟就行,(蒸过了颜色变黑,没了颜值,味道变绵,不好吃,且影响观感)蒸出来的麦饭,深绿放亮,绿玛瑙似的,象拌了多少油,最后再调上椒盐、油泼辣子,放进嘴里,慢慢地品味,那叫一个香。

民国时的沙苑老夫子李自反先生曾总结说:

苦曲菜圪塔,

风味最宜人,

民国十八年,

救活多少穷饥民。

可见,苦曲菜可是野菜中的极品,它在灾荒里更是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难怪人们那样不遗余力地歌颂它了。

 

雨旬头

倘若是孟夏时候,麦子已收,等待种秋,人们急切地盼雨,天忽然变了脸,南山不见了,天上的云象万马奔腾,田野上空燕子乱飞,捕食低空中的小虫。要下雨了。孩子们提了篮子往村里跑,一边跑一边喊:

风来了,雨来了,

燕子担的水来了。

地里的大人也都往家走,一边走一边高兴的说:

风是雨的头,

下的满街流。

村头人家的青砖台阶上,早站满了跑得快的孩子们,他们不回家,就站在这里看雨,一边拍着手喊:

云向南,漂起船,

云向东,刮黄风,

云向西,水滴滴,

云向北,扛起装子①晒干麦。

雨“刷”地下来了,整个天地间雨雾濛濛,雨点欢快地溅到地上,溅到河里,街道上刹时形成了水沟,一个楞小子慌慌张张跑过来,“哧溜"一声滑倒了,台阶上的孩子们拍手笑了起来,楞小子“嗖"地爬起来喊:

“风是雨的头,

下的满街流,

跌倒小学士,

笑死一群牛。

台阶上,几个孩子不服气,喊道:

荞麦地里刺芥花,

人家不夸自家夸。

哈哈哈,孩子们笑得更响了。街道上水更深了,这时,平素爱说热闹的二娃子淌水过来了,他可能太过高兴,走得匆忙,脚下一滑又跌倒了,他自己的爬起来,不沮丧反而很高兴,自嘲道:

天上下雨地下滑,

自己跌倒自己爬。

然后就一滑一裂跌地走了。

站在门口看雨的人,心里甜丝丝,脸上笑咪咪,连说:好雨,好雨,

好雨贵如油,

下的满街流。

老槐树下的三爷则站在自家门前台阶上,自得地捋着山羊胡须说:

五月十八滴一点,

耀州城里买大碗。

旁边的人一楞,迅即恍然大悟:呀,今天是五月十八(阴历),雨旬头②,好兆头呀!马上接口道:

买了大碗吃米饭,

一下吃了几老碗。

接着议论就来了,就象击鼓传花、曲水流觞一样,又有人接上了说:

收秋不收秋,

先看五月二十六。

又有人说:

中伏萝卜未伏芥,

秋后种的蔓菁菜。

一个半大小子不懂地问:为啥?老人们高兴地说:雨旬头嘛。那嘴巴咂巴咂巴地,好象那白花花的大米饭,金灿灿的小米饭已经到了嘴边,大碗大碗,耀州城的大老碗啊!好象青绿的萝卜苗,芥末苗,油菜苗都在陆续出土,跟写在土地上的小诗一样。

雨,带来了欢乐。所有的人心里,都是满满的希望,满满的幸福。

:①装子,即粮食装子,过去秦川人装麦子用的细长的口袋。

②雨旬头,关中人总结的关于下雨的特定时间,有两个,五月十八,五月二十六。这两天只要下雨了,预示秋季丰收。

作者简介

凌琴,姓王,平生喜文学,爱绘画,好音乐,乐文史,更崇书法。多年笔耕,舞文弄墨,艰难前行,一串脚印。自以为天地间一匆匆过客,如草芥之于土地,浪花之于江河,微留划痕,仅此而已。歌曰:我所生兮渭水边,我所居兮沙之苑,此生无成兮自嗟叹,惟将余光兮写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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