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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住乡愁】 桃之夭夭

 凡人之力 2021-02-22

又是一年三月。春风拂面之时,南方的鄂东人,可以出门踏青,赏桃红,看柳绿。年复一年,景色依旧,人却不同。

四季分明的鄂东,房前屋后,常见的就是桃树、枣树、桔树、栗树、柿树等南方的果木。但是,春天最惹眼的,莫过于桃花朵朵,花开满眼春。

1979年秋季,在祖宅的后坡上,父亲主事,建了三列大三间泥房子,比原来的两列小矮屋强多了。

即便如此,在上了年纪的老人们眼里,还是比不上曾祖父时代,昔日大家族住过的几进几重老屋的奢华。可真相谁知道呢?也许那只是老人们的怀旧情结和晚年落寞的情绪化表达吧……

记得新屋还未动工,父亲就在西侧的坡岸上,种下了一株桃树,据说还能辟邪驱鬼。桃树不同于枫树,很少长得直溜溜的,用“亭亭玉立”形容桃树,那估计是造句者搭错了神经吧。

桃树颇像个妖艳的女子,腰身从来就没有挺拔过,枝枝蔓蔓的,故意要扭曲成婀娜多姿的“三道弯”、“四道弯”、“水蛇腰”……

在我印象中,那株桃树应该是父亲移栽来的野苗儿,至少有几年的树龄。京剧《徐九经升官记》中的老徐,自损为“歪脖树”,若是形容我家的桃树最恰如其分。那树就是偏不直线长,最粗大的枝干如射向西天的炮管……

桃树栽下就活。我那时还是小学生,日日馋着盼着吃上《大闹天宫》中孙猴子吃过的蟠桃。看着春来桃花开,枝头的花朵儿,像一个《红楼梦》剧组中的女演员们,尽情地争奇斗妍,争着风中招展花枝,争着被蜂蝶儿包围,甚至争风吃醋呢……

待春风吹过,待春雨沐浴过,枝头的花儿眨眼之间全凋谢了。满地的花瓣,遇上林黛玉会来葬花,会悲悲戚戚地吟唱起“花谢花飞花满天”的《葬花吟》。

而我儿时调皮捣蛋惯了,受着父母无尽的恩宠,哪有闲情去惜春、伤春。看那一地的落英缤纷,伴着泥土和雨水,我眼中更像看到土灶大锅中的一堆炒花(鸡蛋)饭。

等再过些日子,枝头就露出了小小的绿色毛桃儿,如尾巴倒挂在枝头的小毛猴儿,在风中快乐地摇曳……

毕竟是野桃品种,那树的桃子长不大,定型了,也就如乒乓球大小。我等不及了,趁人不备,用竹竿打两个下来。尝尝味儿,可想而知,哪里会好吃呢?

大约一年的秋冬之季,父亲请来一个乡村的农技人员。在我注视下,技术员动手锯掉桃树上面的枝桠,如让风华正茂的桃树“剃度为僧”,只留下半截树桩,上面留有四个枝桠。用刀一一劈开来,中间绑上另外的桃木,再用尼龙等包裹好。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套活儿叫做“果树嫁接”。

第二年春来,四个枝头上,惟有一枝冒出绿色的枝叶,另外三个好像睡不醒了。两三年工夫,桃树又获得新生了,枝繁叶茂了。另外三个没有生长的枝桠就腐朽了,嫁接处长了一个大大的节疤,像乡间患有大脖子病的人们一样难看。

农业技术真是神奇,嫁接桃树的新枝上,每年花开得更多更艳,果子结得更多更大,最终结的果子像成人的拳头一般,紧紧地攥在枝头间。父亲说,以前叫野生的毛桃,现在是大蟠桃,品种差异很大。

每年夏天,能侥幸地躲过乡村顽童们偷袭偷吃的几个大桃子,味道好极了。在那个缺吃少喝的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家的桃树,无疑是乡村孩子们的眼中“宝贝”,勤思冇想地摸到树跟前。

孩子们仰望枝头的风景,口水兴许会流下来,双手必定会痒得难受,恨不能赶紧找个石头或者竹篙来“作案”呢……

多年以后,我记不清桃子的滋味了。年年三月,一树的桃花盛开,那是老家门前的一幅立体的画卷儿,每天的景致略有不同,灿烂地映入我的双眼,填满我简单的童心,生活也仿佛添了无限的希望……

人生苦短。无情岁月,如一只小鸟惊恐飞过。在我上中学期间,桃树枯萎了,末了只好作柴了,引燃了灶中的一把火,烧得噼里啪啦,那是它最后的一幕。而在我在武汉教大学期间,父亲突然走了,最后凝成家族祠堂里矗立的一个小小的木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来自古老的《诗经》中的句子,是多么美好、多么生动的语言呀。

记得我还中学时,就翻过父亲买回的一本《国风译注》,闲来庭院里翻看,借助白话译文,读得津津有味。

后来,我离开故乡,辗转数地,一路向西,再向南,后向北。漂泊如海中的扁舟一叶,求学、求生,还求爱,且幸运地读到多种版本的《诗经》。套用一句流行的话,诗和远方,总在我左右。

可是,故乡版的桃树没了,制作我的母版的父亲也没了。他们残忍地从人间“逃”之夭夭了,留在我的心头,只有两个被岁月掏空的大洞。

随之,在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忧伤,那是再见不到桃树、也见不到亲人的伤痛,那是永远无法填补的情感无底洞呀……

(感谢书画家李建先生,配图是他创作的多幅魏碑作品,为本文增色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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