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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塬深处的牧羊人 || 作者 杨进荣

 天南地北会宁人 2021-02-24

陇塬深处的牧羊人

作者    ‖    杨进荣

曾经,是农村户口的就叫农民。不管人身在何处,有没有地种,有没有种地,贴上户籍的这个标鉴,你便和城镇户口的人有了人为的多种不同。

居家农村,种地养殖自然成了一份工作。陇中多崇山峻岭,有无数沟坡山地。这多年,农村人口流失严重,常住人口减少速度惊人,土地撂荒不是个别而是随处可见。

任何的现象,都有机会潜藏其中。荒地里面,羊成规模化放养,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羊倌,不再是轻描淡写对牧羊人的称谓,而是在广大农村,受客观条件制约,不能出远门的农人,十分羡慕的称谓。

摄影:魏其儒先生

家在陇中腹地,幼小便与羊倌娴熟。

记事始,集体化时代,羊属农业社所有。羊倌是农村挣工份,且比较散舒轻松的职业。除了混个满工,家里烧炕做饭都有羊粪。那时放羊的人,识字的人很少,但他们认羊的能力很强,成百只的羊群,扫一眼便能知道缺了哪只羊,是羯羊还是母羊,是山羊还是绵羊。

我的本家三房份,有一位放羊人,长我一辈,大名大多人不知,大人小孩都叫他来子。兄弟四人,本人老三。属猪,于二O二O年去逝,享年七十五岁。

母亲说,你来子爸从参加劳动起,就放羊,其余农活都不会干。

小个子,嘴唇厚厚的,有点外翻。说话咬字不真,童年患过头疮,头顶斑点露头皮,戴一顶灰色破帽子,帽子檐耷拉着,夏季的衣服穿了不知有几年,两袖及领口,污垢足有一麻线厚。冬季青布棉祆,被补的沓沓落落。雨日雪天,披一件用羊毛碾成毡子而做的半身外套,脖颈处用羊毛绳绳系着。一双黄球鞋穿的没有了颜色,几处破烂的地方,用破布缝过,脚底斑纹磨光穿透,找来弃掉的架子车外胎,按鞋底大小式样,绞出两只鞋底,锥子一钻,带细麻绳的大针穿过,又穿在脚上。数次修复,那鞋便如棉鞋,厚重破旧,脱在地上,咋看咋象一件民国以前的旧货古董。

沒有情商,沒有智商,平庸的外表,都成了来子爸的硬伤。年轻时,家里试探着给他找过对象,见面后,再没有了下文。数次后,成家就是摘天上的星星,本人不想,家里人不提,乡邻不议,好似一直单到了中年。人们象是习惯了他的单身,对于他的成家眼神是怀疑的,表情是吃惊的。

摄影:魏其儒先生

有年,距故土不远,六十公里左右的宁夏海源县,有一老女子,一米五左右的个头,走路屁巴骨外撅,说话鼻音浓烈,急了表达的含糊不清,被人穿针引线,嫁给了来子爸。

见过她,好象比来子爸聪明。目光碰及来子爸,明显地不高兴。看到有几个比来子爸稍强的男人,两只眼睛抒情地迷成两条缝。

这可能就是人的可怜可悲之处,虽然人都有爱美之心,谁都有追求美的权利,但美不是谁都能匹配拥有。

过了两年,内外矛盾,办了离婚,送回了娘家。听说,回去后,她又嫁了个残疾人,并生了两个儿子。其中一个是隔肚子带去的……庄邻有人说的绘声绘色,还说带去的孩子是某某某的……

没有碰到过她,也没前去一探究竟,只能算是道听途说。

自此,来子爸彻底单身,一直到寿终。

我少年时,家穷拥挤,抱了个单人旧毛毡,与来子爸在羊窑中一炕滚过。他很少说话,睡觉一床救济的黄破被,把身子裏得很紧,有大量羊粪,不会煨炕,炕大多时候是冰凉的。天黑点的炕,死烟从炕缝中冒出,气味难闻炝鼻。他好似有遗传的支气管类的慢性病,咳嗽时身子蜷缩的像只放在手心的蚯蚓,有气无力地要咳嗽那么长时间。发作时,脖子血管暴凸,脸像茄子的颜色……羊窑内,有虱子和羊瘪虫。

他几次吞吞吐吐含混不清地说村子上的一个女人,那时我小,不知他说她意味着什么事情。长大后思量,来子爸也喜欢攒劲的女人,那也是他心里悲哀的相思。相思的羊群踩破了那女人家庄后的山坡!但那女人根本不屑一顾。

摄影:魏其儒先生

秋雨的季节,来子爸吆一群羊,盘转在老堡子山顶,若隐若现,时清时胧。烟雨中的他,披着斗篱般的半敞,唉呀,你个骚杆子,你要死噢,吆唏,吆唏……重复的骂羊声,一遍又一遍地在山梁上出现。他很威风,挖土打羊的剁铲,摔出去的土,打出吧吧的回响。这个姿势一定很洒脱,一定很有范儿。

六月三伏天,一群羊在大涝坝饮完水,在涝坝檐上享受午后的太阳,垂涎欲滴地半张嘴,呵着气,那种热能烫的人的双脚在烫土里都沒地方搁。通常来子爸会把一顶破草帽扣在脸上,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在涝坝檐东面的坎坎下,那么均勻有致。

睡的那个实切,那个香甜,没有几个人能和来子爸相比。

包产到户后,来子爸没有了心爱的羊群。半生与一群羊来往,羊成了他的亲人,他的至故。

有年冬天,天降鹅毛,滴水成冰,在一个老坟湾口的地方,碰见来子爸,他爬在避风处,怀里像揣着什么,他原有个肚子疼的病,几次叫不喘,差点要了命。以为他旧病复发,急忙扶起他,天啦,他解开扣子,肚皮血染,一只刚出生的小羊羔贴在他肚皮上取暖,脐带还未剪断……

这次相见后,我认识了真正的高尚。勿需表达,不要演讲。高尚和卑微就差一只羊羔子的距离。勿需言说,不用标榜,善良就是一点点的小事情。

我们是被会说的人屠戮了,也被会装的人害死了。

摄影:魏其儒先生

再见到来子爸是前年,拄着棍,买面和馍馍在街上,我赶下了车上一个健壮的乡党,把他请到了车上,一直送他到老宅,他称我小名哭着说,唉,不死,吃都没有办法,跳窖跳崖,怕给侄男子弟留下一个坏名声。给他两百块钱,走出家门,他还知道留我喝口水……

出门,面对一九二0年震开的那条河,泪水夺眶而出,沒有豪言壮语的来子爸,我面对他的苦情,沒有一点办法解决,怎么自己这样无用?

路上,碰到了很多的熟人,熟的都不用别人介绍,他们儿孙成群,根本不需要我锦上添花,只想来子爸怎么就没有他们一样的人生,终生形单影只,受苦受累?

真正放过羊的人死了,那些羊和放羊的人,没有分配到羊的利润,有看到一只羊涨到两千的如今,更没有开着小车或电动车,驱一群饲料喂饱的羊去散心。命运就是这般地捉弄人,它可以让你辉煌,也可以让你贫贱,还可以让你活的不知前程。

真正放过羊的人不会放羊了,现在的羊一胎几只,一年几窝,三十天能长到二三十斤,羊毛没人要了,羊皮成了废品。不放只喂的养羊人,再配不起牧羊人的称呼,古稀耄耋,年轻时放过羊的人,感叹放养一生,都是个穷光棍。时势可以把一个人雕刻的光彩照人,也能让一个人比普通还普通。

看到陇中这么多人养羊放羊发羊财,时常会想起那位一生一天只挣十分工的牧羊人——来子。

摄影:魏其儒先生

春天的风湿润了我的眼睛

我喝了很多酒都还这么清醒

那群羊那牧羊的人

没看到我的如今

我为你的单纯羞愧地无地自容

一群羊一个人装满的天下

喊叫的声音都能惊醒对面山上的老鸹

春天的雨打湿了我的衣襟

我始终热爱那些牧羊的人

你沉默的一辈子不长

你走过的路用了整整的一生

我读到了你诗歌一样的华章

牧羊人啊你的乡愁太长太长

长的我看见故乡的羊肠小道

就像一场雪能把故乡下塌


作者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甘肃省会宁县人。本科学历。中学时代起在《中学语文报》《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文艺》《甘肃日报》《首都文艺》乡土文学》乡韵》陇上风情》《天南地北会宁人》《中华诗词》中国网、神州网、今日头条》等网络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多篇。现供职央企,从事管理工作。

作者前期文字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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