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杨来治 || 当小工

当小工

艺笋

数年前，在县城见到这样一副宣传标语：困难困难困在家里就难，出路出路走出去就有路。旨在倡劳务输出，让农村剩余劳动力出门打工。一时间，各路务工人员纷纷南下：广州、深圳、苏州、温州……掀起一股铺天盖地的打工潮。那时，我正在为人师表，虽无民师指标，转正无望，薪水微薄，但甘愿守住清贫，自得其乐。

去年春，妻子患疑难杂症，我带她三赴洛阳：150、河科大一附院、正骨院，每个地方都是三进三出，倒腾了我一年，害得我几乎一贫如洗。

今年春上，我家门前要建社区，要拔地盖起两栋六层高的楼房。为缓解家庭经济危机，我抓住机遇找到工地上的一个小老板——嵩县来的管砌墙的三包工头老窦，谋到了一个跟砌墙大工当小工的差事，当天下午就立马“上任”。

工地上砌墙的有六班人，三人一班，一个小工供两个大工，小工的任务是将塔吊吊来的砖、灰沙下掉，用锨将一大摊搅拌成的灰沙一锨一锨採到五六个灰盆里，用砖夹子将稍远的砖一夹子一夹子递到大工跟前，还要帮大工擦墙，拿压墙筋，有时大工嫌灰沙太硬，小工还得去端水再和。总之，劳累、紧张，极少空闲。

半晌时，一小工说，这活不能干，太重。我也有同感。可说归说，谁也不敢怠慢，尽力供大工砌墙。因为每垒一块砖，大工挣一毛三分钱，小工挣三分，多劳多得，谁也不愿落伍。这样，你追我赶，快下工时，有四班人已将自己的任务完成，还剩两班墙未砌成，其中就有我所在的这一班，而此时我的灰沙已用净，开塔吊的搁不住再给我放一罐灰，我只好跑到远处别的班剩余的灰堆上去採，一锨一锨来往奔走。跑了几次，我嫌太慢，供不上大工，就索性拿起灰盆去端。第一次，我採了三大锨水泥沙子，弯腰一端，好沉啊！只觉得腰“咔嚓”一声，好疼啊！不好，我昔日的腰挫伤又复发了。我咬牙硬挺，将灰盆端到二位大工师傅跟前。紧接着，又去端第二次、第三次……尽管我每次只敢再端两锨灰沙，可仍觉得如搬巨石，腰疼剧烈。这样，硬是忍着疼痛，超负荷端了十几盆，大工们才将那道墙垒完，告一段落。而此时，我早已是大汗淋漓，痛苦不堪。

晚上，我平躺在床上直腰，一翻身腰就疼。半夜里想起来方便，竟然疼痛得挺不起腰，下不了床，其苦万状，可真让我遭罪死了……

第二天黎明，我腰疼仍不好，做不成活，可也不能耽误人家大工砌墙啊！我得找一个人替我。连打两个电话，一个不愿干，一个有事。又打第三个电话，还好，此人答应来顶替我，可长等短等不见面。这时，我已听见大工们操着嵩县口音，从我家门前水泥路上经过。不行，我必须去上工！于是，我在院子里活动腰身，倒走——这是我在医学书上学到的知识。倒走了两三分钟，腰不太疼了，顾不上吃喝，赶紧“上阵”。

到了工地，干活大不方便，不敢弯腰，一弯就疼，一弯就很难直起，可还得小心翼翼地照常劳作。大工老韩说：“老弟，看你的腰像撑了一根扁担。”我苦笑：“没门儿，找不来人，不能耽误你们的事儿。”就这样，照旧下砖、下灰、採灰、递砖，单调枯燥，周而复始。老韩说：“这活儿你干不了，你不像干活人。”我说：“这活我没干过，教了二三十年学，确实没当过小工。” “那你咋不教了？现在教师们的工资可不低啊！”我再次苦笑：“没指标，转不了公办，我乡计划外民师整顿考试四年，我回回考第一，可照样球事不顶！不少人程度不咋着，可人家有指标，上头来一股春风，呼地就全转了。”我愤愤不平，老韩叹气同情。老韩为照顾我，帮我下砖、下灰，抬挪放灰的大木板，令我心生感激，我忘不了这位年过半百、长我两岁、胖墩墩的嵩县老兄。

说来难以置信，我过去腰一疼总得十天半月直不起腰，每天得卧床直腰数次。可这次腰疼，我天天干重活，竟然又熬了三天，直到工程告一段落。真真不可思议！

后来，我的小工位置被一个当权人说通老窦硬塞进他的一个亲戚顶了。老窦付清了我的442元工钱，说以后有机会再给我说一声，可从此再无下文。出苦力、当小工也要走后门，真让人啼笑皆非。

一连数日静闲，我这个文学的痴迷者重操旧业：看书、爬格，乐此不疲。妻抱怨：看恁些书顶啥用，你就不会重寻点活?于是乎，我寻寻觅觅，终于在我家乡烟叶育苗大棚工地上寻到一份跟大工垒护坡当小工的活儿。包工头小C是当地人，30出头，年轻气盛，心特狠，第一晌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叫我这个52岁的老头一个人去推灰沙车供六个大工使用，并且有空还得运砖。灰车沉重，道路凸凹不平，我使劲推了几次，确实推不动，说于小C，他还说：“都有咋沉?叫我推。”他推了一次就不推了，说“真费劲儿”，又派了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去推灰，我去推砖……

过了两天，工程换地方，砖垛离工地太远，用小铁车推运，又费劲又慢，于是改用拖拉机装送。我同另一小工手持砖夹子，一个人站在砖垛上取，一个人站在车厢里接，装满一车，运到垒护坡处，还得一夹子五砖一夹子五砖地卸完，马上又调转头回去重装、重运、重卸……每晌装运十几车，每天天不亮五点半就上工，晚上七八点下工，有时回家竟披星戴月。如此，连干几天，累得腰疼、胳膊疼，尤其是手脖、指头疼得不敢活动。就这，狠心的工头还嫌我们做活慢。

有一次，我站在砖垛上夹砖，一夹子没夹紧，五块砖散落，砸在我光穿着大裤头的左小腿上，顿时，小腿肚上出现了一个小娃嘴似的血口子，血肉模糊。我连忙去地里揪了一把野茨芥叶，揉了揉，按在伤口上止血，我的伙计——另一小工就近拾了一个黄塑料袋儿，绑在我的小腿上，照样“轻伤不下火线”。一旁看场子的宜阳人——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中年人，听工友们说我是教师，竟在一边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哼！他是教师？他要是教师，就不干这活了。”我大为光火，暗骂狗眼看人低！遂回敬道：“有眼不识吕洞宾！光教过学有啥稀罕?能在报刊上发表百十篇诗文的人可不多！我不照样在这干活！” 现在的大多数人啊，只认钱，有钱就是爷，就连工地上我的一位上学不咋着的大工表兄也说我：你那一肚子文化在农村不顶事儿。真乃气煞人也！一群混蛋！

那天临收工时，我听见一人在说：“飞流直下三千尺！”扭头一看，一个只上到小学三年级的大工正立在地堰上撒尿，我说：“三十寸也没有，真糟蹋李白的诗句！”

这就是打工生活，这就是当小工的滋味，苦辣酸甜，历经羞辱与磨难，绝不轻松，绝不浪漫！要不是为了生存，为了养家糊口，哪个龟孙想当小工！

2013年7月19日

【作者简介】 杨来治，笔名艺笋，1961年出生，河南省洛宁县作家协会小界分会主席，艺笋文学平台编辑。从教三十余年，练笔四十余载，在报刊、电台、电视台及网络文学平台发表诗文数百篇(首)，并多次获奖。其中，在第二届“星曜舞墨杯”六吧文学联赛中，散文《抽烟絮语》获唯一的一个二等奖；在洛阳市作家协会等单位联合举办的第一届“河洛文苑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征文赛中，散文《重温抗战歌》获三等奖。诗歌《小船·大党》收入上海《黄浦江诗潮》一书。2019年11月散文《致曹植》获得“当代作家(诗人)杰出文豪榜、中华文人百强榜、传世经典榜”三榜联合大赛精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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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杨来治（河南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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