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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真实的人间鲁迅:人生最后岁月的衣食住行(上)

 李平东方明珠 2021-02-26

1927年,鲁迅刚抵上海,先住进了位于英租界爱多亚路的共和旅馆。这家旅馆设备较好,但长住不是办法,于是鲁迅让三弟周建人代租住房。当时周建人在商务印书馆做编辑,就住在单位附近的景云里。他去打听了一下,知道弄内23号还空着,就去跟鲁迅商谈。周建人告诉大哥,景云里住了不少文化人,有茅盾、叶绍钧(叶圣陶)等,而且茅盾家的后门就对着23号的前门,另外还有一些商务印书馆长年合作的同事,可以互相照顾。鲁迅听了很高兴,于10月8日从旅馆迁入景云里。

就在这里,鲁迅跟许广平开始了同居生活。

1928年9月9日,因23号周边喧闹嘈杂,吵架的、唱戏的、搓麻将的,甚至有绑匪出没,鲁迅移居至同里18号,并邀周建人一家同住。鲁迅夫妇住二楼,周建人一家住楼下,生活上相互照应。1929年2月21日,鲁迅一家又移入同里17号。这里朝南又朝东,阳光充足,鲁迅非常喜欢。

在景云里三处居住的两年七个月当中,鲁迅编辑了《语丝》《奔流》等刊物,组织了“朝花社”,筹备了“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并喜得贵子。但是邻里关系出现了麻烦。鲁迅夫人许广平在《景云深处是吾家》一文中回忆说:“我们的后门,紧对着一位大名鼎鼎的奚亚夫,挂有大律师的招牌。他家中有十四五岁的顽童,我们通常走前门,哪里招惹着他们呢?但因早晚在厨房煮饭,并带领建人先生的小孩,因此被顽童无事生非地乘煮食时丢进石头、沙泥,影响到小孩的安全和食物的清洁。鲁迅几经忍耐,才不得已地向之婉言。不料律师家的气焰更甚,顽童在二十三号后门上做那时上海流氓最可鄙的行为:画白粉笔的大乌龟,并向我们的后门撒尿。理论既不生效,控告岂是律师之敌,这时,刚好弄内十八号有空屋,于是在一九二八年九月九日移居到十八号内,并约建人先生全家从一弄原来的住处搬在一起。计从一九二七年十月起,在二十三号共住十一个月。古人云择邻相处,但当时的上海,无论如何择法,也很难达到自己的愿望。这是一段惨痛的回忆。”

1930年5月12日,经内山完造先生介绍,鲁迅迁至“北四川路194 A3号”,日文译名为拉姆斯公寓(或称来姆公寓、北川公寓、闸北公寓)。这是一座四层平顶大楼,鲁迅住在三楼,有大小八间房,包括书房、卧室、餐厅、浴室,三人居住相当宽敞。邻居有英国人、日本人,但素不往来。

这里虽然可以避喧,然而鲁迅却两次离寓避难。

一次是1931年左联五烈士殉难前后。因盛传鲁迅也是搜捕对象,故鲁迅一家于1月20日至2月28日到日本人在黄陆路开设的花园庄旅馆避难39天。鲁迅一家连同保姆住在旅店副楼楼梯底下一间工友住的小屋,保姆和海婴睡大床,鲁迅夫妇就挤在靠门口的小床上。在1月23日致李小峰信中,鲁迅写道:“众口铄金,危邦宜慎,所以我现在也不住在旧公寓里了。” 其间一度盛传鲁迅被捕,“老母饮泣,挚友惊心”(1931年2月4日致李秉中信)。友人劝鲁迅出国休养,他的回复是:“时亦有意,去此危邦,而眷恋旧乡,仍不能绝裾径去,野人怀土,小草恋山,亦可哀也。”(1931年2月18日致李秉中)

另一次避难是在1932年“一·二八”事变之后。“一·二八”事变发生当天,寓所突然停电,不久传来枪声,由疏而密。鲁迅和许广平跑到阳台上,看见子弹穿梭,像一条条红色的弧线在头顶划过,赶忙退到楼下,一颗子弹洞穿而入,打在鲁迅书房的墙上——他的书桌正对着日本海军陆战队的司令部。鲁迅在同年2月22日致许寿裳信中描述:“此次事变,殊意料之外,以至实陷火线中,血刃塞途,飞丸入室,真有命在旦夕之概。” 第二天终日在枪炮声中度过。第三天大队日军前来搜查。原来这座公寓有人向日军放冷枪,看到鲁迅一家都是妇孺老弱,日军才悻悻而去。于是,鲁迅只得在1月30日下午携带一点换洗衣物,搬到内山书店楼上,过着一家人挤在一起大被同眠的生活。2月5日是旧历正月初一,鲁迅一家和周建人一家又迁避至三马路英租界的内山书店支店,十人一室,席地而卧,直至3月13日才结束了这段避难生活,重回旧寓。一路上,但见不少房屋或为火焚,或遭炮毁,行人亦复寥寥,觅食需奔波数里,感到在上海“居大不易”(1932年3月15日致许寿裳信)。想回北京,又怯于旅费之巨,故未成行。

困扰鲁迅的邻里纠葛

1933年4月11日,鲁迅又从拉摩斯公寓迁至山阴路(原名施高塔路)大陆新村9号,一直住到逝世,共有三年半时间。

鲁迅大陆新村的寓所共分三层。底层前为客厅,后为餐厅,中间用玻璃屏门隔开。客厅摆着一张黑色的长桌,桌上有一个绿豆青色的花瓶,里面插着大叶子的万年青。二层的两间,前为工作室兼卧室,后为储藏室。三层南面有小阳台,阳光充足,空气流通,鲁迅特意安排保姆带海婴居住。楼下铁门后有一丈见方的小天井,种植了花木,如石榴树、紫荆花、牵牛花、夹竹桃,还种植了鲁迅喜爱的蔬菜,如南瓜、丝瓜……

然而,鲁迅临终前曾急迫地想离开此地,委托周建人尽快替他另觅一所住处。这让一些好奇者心怀疑窦,甚至怀疑鲁迅跟日本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政治纠葛。但实情很简单。先看周海婴的一段回忆:“ 我家住的是九号。靠弄堂底还住有一家日本人……我家大门原先是铁栅式,后来封上洋铁皮,因为有日本小孩常来欺负我,丢石块,喊叫‘八格耶罗’,还用洋泾浜的中国话骂我‘猪猡’。”(《鲁迅与我七十年》,第33页,南海出版公司2001年9月出版)另一段文字是鲁迅家庭医生须藤五百三的回忆:“先生平生很注意于养生,尤其厌恶寒气和煤烟。自本年(按:1936年)5月间起,前面的人家常不客气地放出黑烟来,真气煞他了。他常说道:‘顶讨厌的是说谎的人和煤烟,顶喜欢的是正直的人和月夜。’”(《医学者所见的鲁迅先生》,《鲁迅先生纪念集》,第二辑第20页,上海书店1979年12月 复印)

综上所述,鲁迅此次急于搬迁只是由于常见的邻里纠葛,并没有掺杂其他的政治因素。

(本文系《新华月报》2016年2月上“人物|记忆|阅读”栏目文章,摘自《纵横》2015年第4期。作者陈漱渝是中国鲁迅研究会原副会长,鲁迅博物馆原副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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